“所以你也觉得是东厂做的?”他又问。 这个问题,李重华给出的回答是微微摇头。 但不知是不是李浔误解了他的意思,又是冷笑一声。“就算是,那他东厂做的事情和我李浔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一个内廷太监罢了。” 这话讲与谁听都是教人不信的,名义上他李浔只是一个内廷太监,但朝堂上人人都知东厂的实际掌权人是他,不然一个内廷太监又怎会得了特例在宫外建府。 况且司礼监掌印却也不是普通阉人,多数时候要代帝披红,满朝文武有不少的人都忌惮着他。 “请掌印给左少卿一个公道!”李重华重复着这句话,身子又往下躬了躬。 看着他这模样,李浔就没有再说话了。李重华躬着身子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得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 良久,才听见李浔说:“你拿什么请我做事?是人情恳求,还是权势压人?或者说,你觉得我是一个如此良善的人?” “掌印上次搜寻出来的铜铃其实是一对,另一个藏在东宫梅树下,铃内藏有一兵符,可调动北城外三千兵马。”李重华一字一句地说,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有些微微颤抖。“那是……母后留给我的。” 他话音一落,李浔就攥住了他的手臂扯他向前,力道之大、速度之快,让李重华没有反应过来,一个踉跄又跪在了脚踏上。 “晏淮清,你真是疯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李浔的面上没有半分往日浪荡的痕迹,狭长的眼睛半眯,宛如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吐着猩红的蛇信子。“为了区区一个大理寺左少卿就把兵符拿了出来。” “你的妹妹、朝堂上几多太子党,以后这些人的命,你还能拿出什么来求我救?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接了兵符,我就上了你的船,他们的生死我就会在乎了吧?” 李重华轻颤着阖上了眼,什么也没有说。 即使闭上了眼睛,他也能够感受到李浔更靠近了他一些,与体温相悖的冰凉的气息喷在他的面颊上,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吗?就是因为你不够狠、太过宋襄之仁。” “蠢货一个。”而后,李浔嗤笑了一声,松开了他的手。 钳在手臂上的力道没了,李重华觉得自己周身的力气也被抽走,直不起身只得撑着脚踏微微喘息。 又是好一会儿,李浔复又说:“薛古的事情是晏鎏锦做的,我会处理。” 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李重华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恢复好力气之后从脚踏上站了起来,又对李浔作揖道:“多谢掌印。” 他再次直起身,才发现李浔面上的表情又恢复如常了,甚至有些几分倦意。 李浔对着他摆了摆手,“重云山庄的房契,戚永贞已经送来了。过几日带你去看雾凇,再摆个晏请些人,让大家都知道我掌印府有了你这个人。” 李重华一顿,还没有品出些什么来,就又听得李浔说:“再给大皇子也发个帖。” 他吐出了半口气,心想这李浔的打算和自己方才预料的竟然分毫不差,果不其然是要让晏鎏锦帮着一起“瞒住”他的身份。即使瞒不住,也要让全天下知道李重华不是晏淮清。 不知道说些什么,李重华干脆只是点了点头。 而李浔大抵也是根本不需要他的回复和意见的,只是说:“这几日我让子卯请人给你量身做几件冬衣,你有什么要求到时候与子卯提。” 应该是说累了,也确实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没有再留他,李浔就摆手让他离开了。 当屋外的寒风扑到脸上的一瞬间,李重华才彻底从方才的那种情绪里抽离出来,恍恍惚惚之间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身处悬崖的梦,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 他习惯性地想要伸手去触碰袖口,却又恍然记起那里已经没有铜铃了。 子卯侯在屋外,待卧房的门关上后,他便又躬了一个身向前带路,只是走着走着问李重华道:“公子,对于冬衣有什么要求都可以与我说。” 李重华的脚步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这掌印府真是处处与他惊喜,管事和家仆能知晓主子卧房内的事情,还听得如此明晰、如此快。 他沉吟几许,说:“能否多添一些棉絮,样式倒不打紧。” 说着这些话的功夫,院儿已经到了。院儿里早晨被抛入的杂物被收拾了个干净,又覆盖上了一层皑皑的白雪,腐臭的味道不再,慌乱的痕迹就又这样被掩埋了起来。 “好的,公子。”子卯对他笑了笑,帮他开门送他进了厢房内。“明日便唤云锦阁的裁缝来。” 李重华回了一个笑,从内将房门关上。 - 说是过几日便去重云山庄请晏,可比请晏先来的是薛古一案的真相,当然也是东厂的自证。 也是这个时候李重华才真正了解到薛古死亡的细节和始末。 薛古死得离奇,尸身在京都最繁华的街靖禾街的旁道里,可那里来往的人却并不多,甚至称得上是僻静。 发现他尸体的是一个打更人,借着昏暗的月光看清了被刀钉在墙上的薛古,鲜血流了满地,和雪混在一起。钉着他的那把刀印有东厂印记,不明真相的百姓自然会认为是东厂报私仇,暗杀了他,于是第日上恒荣街来找李浔讨公道。 这些百姓也是学得聪明,知晓和李浔这样的人闹起来讨不到什么好处,所以没有跑到正面前去闹事,只是在暗地里掌印府的墙面上被泼了好几桶黑狗血,还往墙内砸了不少的臭鱼烂虾。 因为其中牵扯到了大理寺和东厂,此事也惊动了今上,故而让锦衣卫介入了其中,三方协同侦察,不过几日就将事情的真相调查了清楚。 “可要随我一同去看看?”李浔懒散地坐在榻上,手里那盏茶还冒着热气,这是他难得的询问李重华意见的时候。“薛古的妻儿和老母也在。” 李重华沉吟少许,“如果我出现不会有什么差错的话。” “自是不会。”李浔又饮了一口茶,站起了身往屋外走。“那便随我走吧,莫要耽误了时辰。” 裹上大氅之后,李重华跟在了他的身后,靠得近了一些就听到了细微的叮当声,和着李浔踩在雪地里的声音。声音不大,却震得他的耳朵疼。
第9章 【玖】她的眼光 “记得像上次面对戚永贞时一样。”李浔下了马车之后帮他扫走了大氅上坠的几朵雪,虽并无什么作用,却教围在大理寺门口的百姓一阵嘀咕。“锦衣卫可有不少是晏鎏锦的人。” 李重华知道隐瞒身份对自己并无害处,所以即使不愿和李浔有什么暧昧不清的传言,但到底也是无可奈何。 李浔此人行事张扬,直接从正门进了大理寺的案审处,大理寺卿宁渊已坐在公堂之上,左右各有一把红木圈椅。 左位坐着的是东厂督主司内、右位是锦衣卫指挥使赵磐,两人身后乌泱泱站着好些个他们各自的人。 三位正三品的官员堂前听座,堂下跪着二个反手用粗麻绳绑着的、蓬头垢面的魁梧男人。 正准备审案的宁渊看见李浔之后倏地站了起来,“掌印?” 李重华看着宁渊叫出口之后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料想对方其实也不想应付李浔这尊瘟神。 这一声出来,堂中的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不过一息,所有人便下跪对李浔行了一个大礼。 “下官见过掌印。”这一声,几乎要穿透大理寺的砖瓦房梁。 独独赵磐一人慢了所有人一步,不知心中在思虑什么,李浔便看着他冷笑了一声。“指挥使,还不行礼?” 赵磐穿着斗牛服、身侧配着一把绣春刀,面容方厚、体型宽大。听见李浔说这话后,咬紧了牙关对着李浔行了一个叩拜大礼。“下官赵磐,见过掌印。” 待起身之后,他竟问了一声:“掌印今日何故来此?” 听得这话,李浔嗤笑一声。“我来不得?东厂被冤暗杀大理寺左少卿,百姓却将狗血泼到我掌印府门口,再不来,怕不是今日你锦衣卫做的事情都要扣我头上了?” 赵磐就不说话了,只是放在佩刀上的手紧了紧。 其他且不说,东厂督主司内又往前多走了一步,喊了一声:“师父。” 司内相貌清秀干净,今日不过一身青绿色的常服。断了根也没有太过于阴柔媚美,眉梢眼角带着几分忧郁,不着东厂督主的官服时,像个熟读四书五经的书生。 教人想不出他的师父是李浔、也教人看不出是个阉人。 李浔对司内点了点头,而后把被自己挡在身后的李重华露了出来,介绍道:“这是我新认的小奴,与你来认认。” 李重华这张脸,围在大理寺外面的百姓或许认不得,但堂前各位却见过无数次,一露出来便落得个四下寂静、无人敢语的地步。 他用余光一一看过去,发现众人神色各异。 司内的眼中是打量、大理寺卿微微蹙眉,而最有意思的莫过于锦衣卫指挥使赵磐,面上的表情惊惧交杂,也不知道晏鎏锦有无与他说过这件事情。 李重华全当没有看见,对着司内作揖道:“草民李重华,见过厂公。” “无需行此等礼,日后你我以兄弟相称便可。”司内反应得很快,面上已经带着淡淡的笑了。 李重华看了一眼李浔,对方对着他微微点头,于是他也笑着对司内回了几句。 “再来拜见各位大人吧!”李浔把宁渊和赵磐向他一一介绍,他也便跟着一一行礼。 行完礼之后,李浔也不管堂中的人是何反应,大袖一挥便唤人道:“看座、沏茶。” 堂下好些人又搬了两张红木圈椅,上头盖着一层软厚的兽皮垫,又有小吏急急忙忙地给他们俩沏了一杯热茶。 李浔却是自己将两杯都接了过去,自己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李重华。 他没有停顿便接了过来,氤氲的热气冒出扑在手上变得湿润,寒气侵蚀又让其变得冰冷。堂中无一人说话,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少,他状似不知晓,掐着嗓子逼着自己说了声:“谢谢老爷疼重华。” 堂中如此越发沉默了。 “审吧。”李浔浅抿了一口茶,随后看了一眼堂上的宁渊。“我倒要看看是谁将脏水泼到了东厂的身上。” 他开了口,众人也不好再明目张胆地盯着李重华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心思各异地沉默着。 而李重华坐在他的身侧,借着他的势肆无忌惮地打量这堂内的人。 之前东厂、大理寺、锦衣卫三处已经将案件的“真相”查办出来了,如今升堂审理的不过也就是将罪案宣读一遍,让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认罪。 期间一切都很顺利,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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