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当今圣上梦见东郊大佛,于是才起了念头,命花怀锦督建。而十月里才开始凿山规划,这冷天里姓花的自然不打算让人先停工过冬。 从城里到东郊施工处得半日路程,路途不算远,但靠着城里这边路上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店家,到了山脚下就没了。平日里干活时候,工人们也只能就着跟店家那边订好送来的冷馒头冷菜,凑合着热一热,填填肚子。 好在花爷不吝惜钱,隔几日便派人用木炭热着几坛子几笼屉好酒好菜给送去犒劳。 李福绕着车子,象征性地转了一周,只略微斜了斜前头那坛子的木盖。这些个酒菜本就一股热腾腾的香味儿,一打开盖子,更是扑鼻的酒香带着热气。 李福忍不住多闻了几下解解馋,这才又点了点头。他往旁边看了一眼,也只见几个守城的老油条在花爷旁边,跟他闲话聊天,没人再来详细检查。 “花爷,今儿是要亲自跟去那边看看?” 花怀锦斜着眼睛,没有看眼前的人,却是瞅着城门下面。他晃着扇子,随口应了声“不去”;便又拿扇子敲了敲人肩膀,不耐烦道,“查完了没啊?” “哦,完了,完了。” 虽说这位传闻中行事浪荡不羁不好伺候的花爷还从没对他们这群守城的小卒子坏过脾气,可这毕竟是花怀锦,也没人敢开罪,莫说是细细盘查了,车子稍停一下便也怕把他给惹恼了。 况且他与当今皇帝是怎样的关系,普天之下也是没有人不知道的。 李福盖上木盖子,连忙给让开了路,示意开城门,这时却一道黑影闪了出来,一下子拦在了车前。 明晃晃的刀片子从阴影里戳到日光下,与雪一般白。 周围的俱是一愣,也有几分惶恐地去看花怀锦。 花怀锦却笑,也没有丝毫气恼的意思,反倒是眯起来眼睛,打开了扇子,“哎,我看你老半天了。” 彻骨刀不答他的话。他一言不发地上前,用刀尖轻轻挑动了第一坛酒木盖子的边缘,向内仔仔细细地张望着。 “怎么样?这酒香吗?”花怀锦仍旧是笑着的,即使彻骨刀没有答他的话,他也没有丝毫的尴尬。 李福的背上却是冒了层冷汗,直冲着彻骨刀叫道:“小子,花爷问你话呢!” 彻骨刀将第一坛酒的盖子合上,又稳稳地打开了第二坛酒。他眼睛只是专注地盯着面前的东西,丝毫未分神给四周。 李福咬了咬牙,刚要抬脚踹过去,好给花爷一个交代;身旁的也赶紧地跟在花怀锦旁边解释着,极力撇清关系:“花爷,这人是攒刀处派来的,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嗬,又是攒刀处啊。得,这两天挺忙活的。” 花怀锦抬了抬扇子,打断了那人后面的话,也示意李福不要动。 说话的人也不着急了,反正关系撇了个干净,就让花怀锦冲着攒刀处发火去成了。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花怀锦走到彻骨刀近身处,合上了扇子,轻轻压住了后者的手腕处,一双眼睛盯着小刀,却又不是在对他讲话,“这人我确实在攒刀处里见过。” 没有人接他的话,李福动了动嘴唇,正准备附和一声。花怀锦却接着说道:“这人是个哑巴。” 他说完就笑了起来,如同前日晚上的笑声一样。同样也是没人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只是不得不跟着干笑了两声。 彻骨刀没有动,花怀锦按着扇子的那点轻飘飘的力道也压不住他的手,便只当是旁边没人一样,继续挨个细细检查着。 花怀锦不笑了。似乎是觉得没了意思,撇了撇嘴,“啧,还真他妈是个哑巴。” 他皱起来眉,拿着扇子在一旁敲敲点点,换了副腔调,“哎哎哎,小刀儿你干什么呢,这盖子掀那么大,酒香都跑了,还让不让人喝了?” 彻骨刀似是有了一分惊疑。他从刚刚就像是周围没人似的毫不理会花怀锦,这时却忽然转了视线,直直地望着花怀锦,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明白。 花怀锦正挑眉望着他,这会儿彻骨刀忽然转过头来,一下子便对上了眼睛。 这白日里一打量,花怀锦才觉得这青年人的眼神分外奇怪。干干净净的,过于黑白分明,竟有几分不似人类。 彻骨刀眼里惊疑一瞬间便消散了,这让花怀锦看了个清楚。他心里又觉想笑,看来攒刀处养大的打手还真是没半分城府,无遮无拦,心思全给人看得清亮。 “确实。挺受宠若惊的?”花怀锦轻轻晃着他那把附庸风雅的扇子,声音里带着轻轻浮浮的笑意,“毕竟有那么多姑娘都想让我记住她们名字。” 彻骨刀没再看他。想来那日这人为着自己名字就笑了半天,这会儿记得起来,直呼他名字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他只管像机械一样,认认真真地履行着该行的职责,把这位不该查的爷车上的东西挨个查了个遍。 彻骨刀心里清楚,他知道钟离也清楚。 最大的嫌疑就在花怀锦身上。毕竟满城都给找遍了街都翻了个底朝天,又没落了多少时间,逃出去的人身上有伤,根本就跑不远。 眼见了花爷找了成堆妓女招摇过市,要在家里大摆宴席,钟离没跟手下人说什么,也没有贸然闯入。可那副思虑的神情落在小刀眼里,也知道他有多怀疑这位所谓的“并肩王爷”。 钟离吩咐彻骨刀看守城门仔细排查的时候,只是对他说,若是查到了花怀锦有什么不对,不许做出动静,不要声张,只管汇报给他处理。 毕竟这位囚犯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对外声称的“大私盐贩子”。 那可是“红叶”的人。 “哎,小子,你们攒刀处的,是不是都特别记恨我?我知道,钟离跟我有仇。”花怀锦在一旁看着彻骨刀把笼屉挨层搬开,一层一层热乎乎白腾腾的气扑在身上一层子水珠,忍不住又笑道,“别折腾了,都给弄凉了。” “你们不是查人吗?抓犯人,是吧?还许人分几块儿给运出去的?” 彻骨刀没做声,手还很稳,声色俱是没任何变化。周围的人可受不了。 这会儿花怀锦讲话颇具耐心,一字一句,且没有半个脏字儿骂人,可谁知道下一刻他会不会突然翻脸? 毕竟这位爷出了名的喜怒无常,说话做事全凭心情好坏,情绪若是差起来,站眼前不动不出声儿还会惹着他呢,更何况彻骨刀这样没把他放在眼里。 “挺行的啊。”花怀锦只是凉凉地感叹了一句,拿眼睛瞅着彻骨刀,颇有些无聊地站在一旁,“钟离跟你说,逮着姓花的就死查?多大仇呢?这回我真没打算折腾他,怎么着,还盼着我?” 他在那儿只对着查他车的没眼色的小鬼说话,人家又不回他话。周围站着的几个人都有着那么几分尴尬,像是手里捧着个炮竹,生怕它给爆了——却又不敢上前,凑过去看看那捻线点没点着,毕竟花怀锦可没对着他们说话。 况且花爷跟攒刀处的是非恩怨,也不是守城门的小兵卒能掺和进去的。 李福偷眼望着花怀锦不耐烦晃动着的扇子,心里想着这没眼色的是攒刀处的人,或许反倒是保住了小命儿。 毕竟有钟离在。 虽说两人的争斗也是每年都在上演,但花怀锦还是很把这位攒刀处的头子当回事儿的,不会轻易动攒刀处的人。 花爷一向很讨厌攒刀处的,这是谁都知道的。当然,朝廷内外也很少有人会喜欢这堆一身高傲劲儿的鹰犬,但也只有花怀锦敢明着给人找别扭。 攒刀处是皇帝登基时亲自设立的,花怀锦也不至于跟人在大事儿上对着干,只是他看不惯,便拿攒刀处的找乐子,经常故意折腾这群黑衣服的,在人家做事的时候来捣乱添乱。 也可能正是这样,花怀锦这会儿才反而很有耐心地看着彻骨刀一视同仁地排查自己。 花怀锦在找乐子。 李福看了看周围,大家交换的眼神里似乎都是差不多的意思。这没眼色的小青年,算是把花怀锦给得罪了。 而花怀锦越有耐心,越和颜悦色,周围的哥几个便越发确定:花爷这会儿正对这件事很有兴趣,乐在其中。 而当彻骨刀查完了最后一个笼屉,将它重新摆好,花怀锦才晃悠悠地开了口: “有您要找的吗?官差大人?” 彻骨刀这回终于是看了花怀锦一眼,紧接着轻轻摇了摇头。 这让花怀锦有点惊讶,忍不住笑了一声,“哟,办事态度还不错。” 彻骨刀瞟了他一眼,又抬起头来,给上面的示意开城门。 花怀锦晃了晃扇子,又停了一下,调侃道,“虽说是个哑巴,但倒不是聋子。” 做完了该做的事,彻骨刀也就没有理会花怀锦的这句调侃。 他绕过去,突然就站到了赶车的人身旁,猛然握住他手腕,用力给拽了一把,把人手臂给抬了起来。 这一下动作没用几成力道,彻骨刀只是紧紧地盯着人的眼神,警惕地辨别着什么东西。 看着这一幕的花怀锦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他对攒刀处的手段也不是不了解,这种从小当兵器养大的,有着近乎本能的机警,彻骨刀出其不意,无非是想看一下车夫的反应。 而花怀锦虽是清楚,但亲眼看见攒刀处的警觉,以及快得让人无法反应的动作,也不由地心里一颤。 “还真是鹰犬。”他说了这么一句,又瞥着小刀一眼。 彻骨刀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微微动了动,再配上那双过于黑白分明的眼睛,活脱脱跟个动物似的。 还挺凶狠。花怀锦心里想着。 只片刻,彻骨刀便放下了车夫的手腕,抬手用拇指压着人下颌处,往两边按了一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这动作也让人摸不着头脑,看不出是在干什么。 可花怀锦明白。 彻骨刀几乎是背对着他,余光也看不到他的视线。他看不到花怀锦此刻颇有深意的玩味的眼神,只是本能地察觉到了,便回过了头,看了花怀锦一眼。 “怎么了?”花怀锦用扇子点了点小刀的肩膀,问道。 彻骨刀摇了摇头,便放下了手,退至一旁。 “哟,查完了?什么也没查着?” 花怀锦眼神里带着露骨的讽刺,在人身上晃了一圈儿,拍了拍车夫的肩膀,示意可以走了。 他一直看着车夫和车子出了城,才又把视线转回到了小刀身上,拿一贯的腔调调侃他,“尴尬吗?辛辛苦苦查了这老半天,还什么都没查着。你们都说说钟离他是不是针对我?找事儿是吧?” 彻骨刀的脸上仍旧是没什么表情。就像花怀锦说的,查了半天,没查到任何可疑的东西,似乎一切正常,却还得罪了个大人物。但他仍旧是没有慌乱,甚至连失望都没有。彻骨刀身上就三个字,该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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