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偏软,吼人的时候也全凭提了点儿音高,这会儿放得温柔和缓,嫖客的话也说得像是在哄劝小姑娘。 这日里来的几位,除了左右两边侍奉的是接待过花爷的,剩下的一概都没见过这位大爷;而这两位见过的,也没到过花府里来。 姓花的倒是随了他的姓,整日里晃晃悠悠,去这儿那儿的花柳巷子里玩乐,只是他喝酒多,看上的姑娘倒很少。 花爷自己家里面养着的姑娘们就不少,且都是能在宫廷夜宴上吹拉弹唱压轴曲目的主儿,对外边儿的姑娘自然只留来陪酒逗乐,能入了这位爷的眼,倒也是花柳街的许多姑娘梦里所求。 毕竟若是跟了这位爷,哪怕是攀不上高枝儿,只跟那些拉曲儿的家妓养在一处,也能保一辈子衣食无忧。 左右那两位本以为花爷今儿是动了心思,出了钱接来府里一晚。在房间里补妆时候,便盘算着如何能留在府邸,再不用在外辛苦劳累。 可临下了楼才知道,这位爷今天是喝酒到了兴头上,非要差人到这各处的花柳巷子里,挨个楼挑了所有当红的姑娘全给接到了府邸里,一块儿喝酒玩闹。 那是比城里这场以落雪结束的“黑色乌云”更加壮观的场面,也是这第一场雪下落的夜晚的第一场骚动。 满街尽是花花绿绿的轿子,一群抬轿的劳工和衣着华丽的花府家仆簇拥着轿子,队伍几乎是占了半条街,轰轰烈烈地往花府那儿赶;即便是夜深又冷,街上的人少了,出了花柳巷子,街上回家晚了的行人也在驻足观看,关了门的也推开窗来好奇张望。 这些摸不着头脑的百姓们一看是往花府的方向去了,倒也立马就不觉稀奇了。 毕竟这位爷是个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的,喝醉了酒,想来一场花柳姑娘的选美比赛,也不过是个寻常琐事。 而花爷确实是喝得大醉了,跟一屋子的姑娘打情骂俏,调笑了一场,也玩尽兴了,最后便差人挨个送回,倒是十分公平,一个也没留下。 本是怀着小心思想求个高枝儿的姑娘们也只得冒着寒风上了轿子,刚出了门,又听得花爷醉醺醺的体贴: “天冷了,给姑娘们送几件厚衣裳裹着,别再给冻着了,那么好的姑娘们,冻坏了身子可如何好呢?再下次我要去哪里找?” 他嘴里说着这话,人却穿着一件极单薄的里衣便走了出来,醉醺醺地倚靠着门框,像是站不直身子一样;又软绵绵地伸了胳膊,将手里的大把票子往前递了递。 小厮接了过去,不用人详细吩咐,便按照习惯挨个打赏。 “哎,给红袖招那个,绣云,去拿那个莲花钗子,刚人家弹琴的时候我答应给的,一喝多差点给忘了。” 嫖客一拍脑袋,带着几分歉意地望着蓝衣服的姑娘,“差点就成了说完话就吞肚子里去的王八蛋了!” 姑娘们悉悉索索地娇笑着,原本娇柔的绣云姑娘被点了名,也胆子大了起来,跟花爷隔着半个院子喊道: “花爷您还记得呀?我还以为您随口说说,不当真的。” “你今天这妆这衣裳,弹琴的时候跟个仙儿似的,跟那个花钗子特别配。” 花府的主子一双眼睛似笑非笑,醉里脸上也带着暧昧,细细地打量过每一个姑娘精致的妆容,漂亮的五官,又笑了两声,摆了摆手,退回去关了门。 门外被他打量的姑娘们还有些发怔,一个个的接过打赏和衣服,年纪轻的几个低着头,脸上甚至还有些飘红,还以为花爷是个好枝头,而自己又是被他看上的。 可谁知道关了房门,屋里正在发生的又是什么呢? 姓花的用脊背压住了门,手背在身后,慢慢地插上门栓。他脸上醉意未减一分,却添了三分怒意,一脚便踹开了眼前的桌子,语气里极是不耐烦: “他娘的,给老子麻溜儿滚出来!” 刚刚姑娘们和抬轿子的走时,躲在里屋混入花府家仆中的那位这才走了出来,跟花爷离老远地站着,脖领处隐约露出来血痕,望向他的眼神还有几分狼狈。可饶是这样的眼神,也压不住这人身上颇有些高贵的傲气。 “操!” 姓花的给气得皱起了眉,一直半眯着的懒散的眼睛也睁大了,狠狠地瞪了这人一眼。 他在接着说话的时候却也不见了这怒极的表情,似乎一瞬间便平静了下来,换上了颇有些玩味的神色,轻笑道,“够有本事的啊,你。” “全赖花爷肯帮忙,刚刚这阵仗,也是只有花爷才能使得出的法子了。” 旁人哪怕是想弄来这嫣红紫绿的大动静以混入一个逃犯,恐怕也没这闲钱。这句话,站那儿的人却是没有说出来。 他放低了些姿态,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靠着门的花府主人。 主人像是在思虑权衡。 过了很久,他终于露出了一个十分好看的笑容,冲着那囚犯抬了抬下巴,“我为什么呢?” 那人似是料到主人没那么容易便答应救他一命,似是早就想好了回答,笃定且不迟疑,“因为你是花怀锦。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的花怀锦。” 花怀锦又是一笑,这次是笑出了声的,和着外面越来越烈的风声。 只是这风声似乎停不下来了,花怀锦的笑却是猛然收住,声音像是撞上了没有空气的断层,一下子便没了。 他眉毛一挑,又抬起腿来,将刚刚踹翻的桌子使劲儿一踹,眼睛眯了起来,“威胁我,嗯?”
第2章 二 晴空万里,烈日灼灼,前天才下的雪,到了今日晌午时候便已经化了大半,路面上湿滑湿滑的,不好走动。 这会儿大太阳底下光也不是暖的,直照着身子也缓不来劲儿,更何况日头是还在城门外面,这样一照下来,守城的侍卫全都给压在了阴影底下,身上总有着一股子挥不去的刺骨寒意。 几个守城门的都稍微偏离了一点位置,越过了阳光与阴影的分界处,靠在阳光里面。只有一位似是不怕这寒,贴靠城门下面站在阴影里面,也不倚着,身体直得端端正正。 这架势像是林子里清晨的动物,刚刚醒来便有十分的机警。 “哎,小兄弟,过来暖和会儿?” 蹲那儿的侍卫姓李,单名一个福字。他在上面有些关系,没什么本事,却也捞着了个守城门的差事。 本来这差事也是不好不坏,虽说多数时候都没什么事情,却也实实在在要熬时候。尤其是有风吹日晒,很不好的天气也总得站在城门下面守着。但若是上面有人,便成了十足的好差事,毕竟像李福这样有些关系的,总是在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执勤,在旁边坐着晒晒太阳。 只是这两日有些特殊。前几日晚上攒刀处是有了场大动作,听说是要准备捉人收网,那人近几日或是打算溜出城去。便就与管城门的说了说,要求加强守备,每一轮换多加三到四个人值班。 姓李的怕是要查岗,给发现自己冬日里的值班都调了出去兴许会坏事,赶忙又把班调了回来,这才在这冷天里蹲城门口下面犒着时候。 站在那里的青年人知是李福在叫他,耳朵动了动是听见了;但却也没应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道谢。仍旧是笔直地站在那里,没有挪动地方。 “嗐,还真是年轻人。”李福也没觉得被驳了面子,嘿嘿一笑,又往阳光洒着的地方靠了靠,搓了搓露出来的手腕子。 冬日里进城跟出城的也都不多,由几个年轻的、地位低的来回盘查便够了。李福这会儿跟几个老油条蹲在那儿,眯着眼睛,也不作他想。 倒是旁边的那位远远地瞄了一眼城门底下,压低了声音,凉凉地刺道,“我猜怕是攒刀处来的看不上你,不爱搭理!” 说完这几个都笑了笑,几分假意调侃,但也有几分真心怨气。 守城门的侍卫对攒刀处的不满也一向是几分真几分假,并不是像真有什么大仇一样势不两立,但心里也老觉得有几分别扭;毕竟攒刀处的直听天命,办案子的时候有些特权,似是身份上凌驾于普通捕快,更别说这些守城门的了。 用着他们的时候,也不是个个都有着领头的钟离那样令人舒服的好态度。 “只说是要抓人,画像也不许贴,也不许大声张,这般秘密,要怎么抓?谁给他们抓?” “这不是每一班子都有攒刀处的人来看着。反正人家也不信任我们,总归是他们的人把着关,只叫我们干点边角活罢。” “我听说,是跟最近贩卖私盐的那团伙有干系?听攒刀处的钟大人口风,似乎是的。” “他跟咱们头儿商量的时候,似乎也提到了,我听着一点。” “谁知道呢。这阵仗——” 李福心里觉得这阵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没弄出什么大动静,可却派了攒刀处自己的人来,也是从未有过的奇怪,怕事情不一定简单,正想参与闲话。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到一半,便觉得头顶上遮了什么东西,一大片阴影落在了身上,没了日光那点微薄的暖意,还真是冷得刺骨,不舒服。 “唉——” 旁边的人比他更快地站了起来,一句骂只起了个调,却马上就拐了弯,“唉——哟,花爷,您瞧这大冷天的,花爷亲自出门是要做什么去?” 李福抬头看了一眼,这才连忙站起来身。他恭敬地低着头,偷眼打量,才看着花怀锦优哉游哉地拿着个扇子,刚刚是放在了他们头顶扇了两下子。 他是丝毫不在意这大冷天的,拿个扇子也着实是与“风雅”二字附庸不上。这装风雅装的,让人一看便是作假也不甚在意的范儿,倒也着实只此一家。 “还能做什么?送东西。” 花怀锦将扇子一收,语调轻飘飘的,“冬日里还得继续赶工,我也实在是心疼那些工匠们,犒劳犒劳。” 李福低着眉眼,瞅了瞅花怀锦旁边的那辆车。赶车的人穿得不算十分华贵,只是平常的厚实料子,应该不是花府的家仆。人人都知道花怀锦注重排场,家仆都穿得与寻常百姓不同。 而这车上装着的几坛子几笼屉,想来应该是些上好的酒菜。看到这儿,李福面上堆了笑,紧赶着讨好这位特别的大人物: “能给花爷这样宽厚仁慈的干活,也真是福气,嘿嘿。” 花怀锦笑了一声,用扇子尖儿点着人胸口,一下一下的,挑着眉眼,“给皇上干活。” 他一句话轻描淡写,似是毫不在意,却叫李福心里猛然一惊,直了直身子,“是,对,给皇上干活。” 李福冬日里没当班过,但也不是不知道花怀锦从上月天冷下来,便每隔几日便派人送酒菜到山脚下,给建东郊大佛的工匠和手下们犒劳。 饶是事事不上心只顾着吃喝玩乐如花怀锦,对当今圣上亲自派下来的工事也是十分不想出岔子,亲自盯着。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7 首页 上一页 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