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白日的?”秦相觉这会儿也不合适招人进来给秦殷换上杯水,只从角桌上拿了块甜糕点给他,“攒刀处的没人望见你?” “没有。”秦殷接过甜糕点,咬了一口,“我在背阴角落那里,伏在半高的屋顶上。” 先前曾说过,攒刀处底墙两侧分设刑房与仵作坊,底墙之中一道与大门几乎同样的“府门”,后面是钟离休息的府邸;秦殷躲在底墙之后,又是后府角落半高处,以他的功夫,没人看到也并不奇怪。 “攒刀处那仵作说,死的那人,身上有刑讯伤。” “刑讯伤?”秦相起了点兴趣。 秦殷将糕点塞入嘴里,两只手互相擦了擦,点点头,“嗯。父亲知道么?那钟离前些时间,还抢过牙门一件案子。” “他跟我提到过。” 那便是城中捕快里有风言入耳的时候,钟离曾当面对他作解释的,“只说恰好与攒刀处有些干系,落了攒刀处手里,与朗大人商量了未做交接。” “那姓朗的,”秦殷摆了摆手,因糕点太干,无从选择只得又喝了一口茶水,苦得咋舌,“没用!” “在外边可不许这样随口胡说。”对着秦殷颇有些轻狂的言论,秦相也只是提点了一句。 “嗯,嗯,我知道。”说这话的少年人,像是真忘了自己先前不久,还刚刚在钟离面前脱口过同样的话,“只是父亲,刑讯伤,又有功夫……” “那钟离怀疑死者是那日从攒刀处手里逃脱的私盐贩子,岂不是更有并案入攒刀处的理由?”秦相不冷不热地说道。 “哎呀,父亲,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秦殷皱着眉,“知道吗?我虽然隔着内墙外墙,传音不甚清楚,却也隐约听到了‘红叶’二字!” 他边说着,边挑眉看他父亲;秦相心中这才有了几分惊讶,但毕竟经事多了,面上波澜不起,没有给秦殷想要的反应。 秦公子颇有些失望,只得继续说道,“那仵作似乎说了句‘红叶里奇才怪杰多了’,死者生前习武、八九日前负刑讯伤,这几乎已经可以导出死者身份……绝是那攒刀处逃犯!花怀锦藏匿攒刀处逃犯并想将其运出,已是罪行;那囚犯身份更是经了钟离自己的口,并非是什么‘私盐贩子’,而是疑与红叶有关。”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望着秦相,“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他在袒护花怀锦?单是这些情报不与牙门共享,就已经……” “他并无与你共享情报的必要。”秦相淡然地指出,“若囚犯是红叶之人,那么事关谋逆反贼;攒刀处的为免走漏风声,假了‘私盐贩子’的名义,红叶之人逃了,由攒刀处的追捕,死了,由攒刀处的调查。若你说的皆是事实,那么钟离更是没有做错,他上听天命,自然也并不需要对你做汇报。” “我……他……”秦殷没想到今日在自己父亲这里还要被噎上一口,气得将杯盏推到了一旁。 “秦殷。” “嗯。”秦殷闷声答话。 “我只是说,这些情报不向牙门汇报,只这件事上,他没有做错。” 秦殷抬头,望着秦相的眼睛,半晌之后,终于回过神来,“您是说……” “攒刀处上听天命。”秦相像是在把玩这句话一样,眯起了眼睛,“当然,钟离生性谨慎公正,无人不知;他也可以说是在证据未凿之前无法上报……” “攒刀处的逃犯落入了花怀锦手里,又死在了花怀锦手中……凶手特地在城门守卫能看到的地方杀人,光天化日之下,自然是要人看的。”秦相盯着手里的杯盏,茶水晃晃荡荡,“但死的那个却被划了脸,自然是有人不想要人看。这两件事矛盾却同时出现,只能说两方所为。秦殷。” 他叫了一声秦殷名字,秦殷自然也就应了一声。 “你说说看,前者应是谁,后者又应是谁?”秦相静静地望着秦殷。 “若父亲准我假设的话。”秦殷还带着点赌气似的,说了这么一句,但下一句立马正经起来,“若死者真为红叶子,红叶子被攒刀处捉了却逃到花怀锦那里,且花怀锦送人出城,那么显然,花怀锦与红叶私通,杀了此人的,若不是与花怀锦有仇,就是与红叶的有仇。” 他这样说着,秦相也并无反应。秦殷习惯了他父亲思考事情时候不许旁人打扰,也自小要他养成习惯,在得出结论之前不急着要他人评判,于是自然地接着说道: “前者是谁,还难猜测;但后者,从动机上来看,正相反,花怀锦与红叶皆有可能,从时机上来看,只能是花怀锦。”秦殷顿了顿,似乎还是带着坚持,“这样看来,花怀锦说与那攒刀处的一直在一起,恐怕要么是假话,攒刀处的袒护他,要么是实话,这件事攒刀处也有参与。” 秦相这时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我了解钟离。他只是因这事关太大,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肯出手罢了。绝非是对花怀锦的袒护,他骨子里是谁也不信的,若当面戳穿了花怀锦谎言,一是打草惊蛇,二是让你知了,恐事情生变。” “他不想要我知,我还是知了。”少年人像是自夸似的,笑了一句,又正了色,望着秦相,“父亲,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在攒刀处那里,本就有着多处破绽,秦殷又偷了几句谈话,更是有了十足把握,虽现在自己手里也无有证据能够证明花怀锦通敌叛国,但他与钟离心性不同,才不怕什么打草惊蛇,只想着将事情呈到皇上面前,自然能逼得钟离坦白交代。 如此一来,又起码能逼得花怀锦作出解释,且无论他作何解释,红叶子是死在他手里的,如何也脱赖不掉,他若咬死不知情,许是定不了罪的,但起码皇上也会心疑花怀锦,此后不会对他完全信赖。 他这么一想,心性又旺了起来,只觉得必须马上禀明圣上,切不可再多放花怀锦欺瞒君主一时。 秦相见他这副样子,只得摇头叹气,忽而伸了手臂,挡在秦殷眼前,压低了声音,“秦殷。” “在。父亲有何吩咐?” “一人换了一人。一人死了,定有另一人活。”秦相眯起了眼睛,“只不晓,花怀锦如此心思狠戾的,会不会让那另一人有活路。要快,秦殷。”
第13章 十三 那夜接到线报至东郊大佛处的时候,钟离还是多带了些人的。但马车夫这案子从开始至现在,钟离活动时候,身边也都尽量只带彻骨刀一人。 一来案件尚未明晰,人多了调查行动时候反而不便;二来秦相有句话说得很对,钟离并不信人。 攒刀处钟捕头从来是那一副处处打点妥帖的样子,攒刀处里的每一人似乎都在最合适的岗位之上,也深得钟离信任。但只有交道久了,也看人精准的,才能看出些许端倪。 生性谨慎的人,有句老话讲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钟离不是,小刀这样狼堆里带回来的,他也用,午舟这样来历不明的,他也用。攒刀处钟离,容得下各式各样的人,那么他必然不是那句老话里讲的——钟离对谁都是抱着几分怀疑的,只是掩饰得好。 天性谨慎的人也大都是带着高傲的自负,只觉谁人各抱心思也都罢,在他缜密心思、安排调度之下,出不了多大差子。他总能看出不寻常的。 但若真要在这世上挑一个能信的,也不过是彻骨刀罢。这狼孩子是他带回来的、教养成人的——并非如此原因。钟离的信,从来都不是因为感情。他信彻骨刀,仅仅是因为小刀还未脱去狼崽子心性,凡事只听他命令行动,也从不与人说话罢了。 钟离不爱说废话,彻骨刀又几乎说不了几句话。因此两人一路走到了昨日打斗的河边,也还是沉默着的。钟离拿了长刀,刀鞘在已被冲销了足迹的沙地上面指点,问道,“有人回来复命了吗?结果怎样?” 他下午时候回了攒刀处时候,也安排了人手沿着东郊这条路上搜集证言。 彻骨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钟离。钟捕头与他对视一会儿,才想起来改了口,“是否有人见过逃窜的凶嫌?” 彻骨刀摇了摇头。 “东郊大佛处呢?也都说没有人经过?” 这回彻骨刀点了点头。 两句问答下来,昨日那凶嫌在与小刀打斗一番后隐入树林,竟是真消失了。下午时候钟离在秦殷来到之前,也走过这里,远远望了一眼凶嫌逃窜的方向。 凶嫌必然是无法往城门处逃窜的,彼时花怀锦已安排了人手调动,一路彻查而来;倘凶嫌当真往城门处去了,那么必然被夹击。他隐入树林,也只得往东郊方向逃了。 东郊这段路途两边皆是杂树林,但树林生得并不茂密,且越往东面越稀疏,无论如何也是隐匿不住的;再往前面一些,树林被砍伐干净的地方,隐约还能望见路旁高山。那便是十月入了皇帝梦中,因而凿请的那座“东郊大佛”所在之处。 既然那处的监工与工匠皆称未见有人逃窜;沿途也未有人声称见到可疑人士。只除了大佛处工匠见花怀锦未派车马来而差人买了饭菜,路上甚至再无行人走动。那么可能性也只剩了一种。 钟离隐隐生了些急躁感。转眼望了彻骨刀,少年人侧面正对着自己,眼睛张着,望着远处天空,似乎正安静等着钟离下一步命令。 钟离望着他,竟然在那一瞬间顿了一会儿,只是看着彻骨刀;直等到他的狼崽子转过头来,才说道,“小刀,走,去东郊大佛处。” 必须要加快速度了。钟离皱了皱眉,这样想道。 几乎同一时刻,日头已经落得不见踪影,西山之上却还不甘心地拼命要往天边抹上几缕余晖。花怀锦正在府邸接待贵客。 这贵客自然不是旁人,正是晌午时候被他亲自邀请来府里谈天的秦殷。 即便不是在自家府邸,秦公子也是直直就往屋门前走的,左右一瞟,也不让人通报。只他刚走至院落中央,花怀锦便开了门,仍是那样一副轻浮样态,“哟,少卿大人回过府里,跟令尊汇报过了?替花某带过好没?” 人人皆知当朝丞相与这并肩王爷最是不合,偏花怀锦不知似的。抛却自小耳濡目染,单就从自身根性上面,秦殷最讨厌的便是花怀锦这样轻飘飘的性子。 “干你屁事!” 秦殷望了他一眼,便要往屋里进。 “若寻常寒暄皆如少卿大人这样子,人世间虚情假意可真是会少太多。若街上寻常一人遇到另寻常一人,礼貌招呼问句‘吃过了没’,也是换来如此一句,人与人之间倒还真也清净多了。” 说着,花怀锦还挑了挑眉眼。他那样厚实的脸皮,自然是不在乎秦殷的态度。 秦殷也未再与他纠缠。世人皆道花怀锦心性不定,乍喜乍怒,这时心情好了是与他调笑的,倘是心情不好,怕也是面色一变,张口骂来。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7 首页 上一页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