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被人打这么狠,可他没有还手,也没有动,甚至连一声叫喊,一滴眼泪也没有,因为他手中握着的,是打他那人的冰糖葫芦,握的紧紧的,像握着她的手。 火红火红的冰糖葫芦呦,亮晶晶的,好像宝石一般,吃起来一定很香、很甜…… 拿人家的手短,他除了挨打,别无选择。他什么也不想要,就想把这支糖葫芦带回去,让她吃。为了这一支冰糖葫芦,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见他不怕,也不哭叫,那人便拿来一把尖刀吓唬他,他也不怕。 他只怕那人从他手中夺走那已经脏了,但还被他死死握在手中的冰糖葫芦。 脏了的冰糖葫芦,无法再去贩卖,那人也懒得和他夺,打了他一顿后,骂了句“有娘生没爹教的杂种”后,见他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似乎要死了的样子,便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放下了尖刀,腾出手,准备将他拖出去。 有娘生没爹教的杂种…… 不错,他说得对,人都是娘生的,阿云也有娘生,但却没爹教。 但他不是杂种。 即便是杂种,他身体内流淌着的血,决不是杂种的血,他的灵魂,也不是杂种的灵魂。 一定不是。 当那人放下尖刀,准备将他拖出去的时候,阿云抓起了地上的尖刀…… 那天夜里,他又一次动手,他才七岁。当一个人经历了太多,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对生命也自然看得很轻。 当他一身鲜血回到破庙的时候,再也没人敢欺负他,连十三岁大的孩子,都叫他“大哥”。他成了大哥,却从来没有欺负过别人。 只要别人不来惹他。 风,更紧了些,青石街道上的落叶,一次次被卷起,飞向远方…… 阿云咳得弯下了腰,他才二十六岁,可他这一身邋遢的衣服,和他弯腰咳嗽的姿势,远远望来,仿佛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 “阿云哥哥……”雪依只叫了一声,眼中便又噙满了泪水。 阿云回忆往事时,紧皱的眉头,忧伤的神色,那么让人心伤。他一个字没说,雪依便难受得要哭——但他一滴泪也没有。 因为当她永远离开的时候,他的泪,就尽了。 一文钱一支的冰糖葫芦,他买不起,现在,他的钱能买尽天下所有的冰糖葫芦,能包买下所有制作冰糖葫芦的作坊,而她,再没她哭闹着向他要冰糖葫芦了。 雪依又叫了一声,阿云才缓过神来,向她一笑,道:“怎么了?没关系,以后我会……会尽量少喝酒的。” 雪依含泪一笑,道:“又没不要你喝酒。”她想让阿云开心起来,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阿云诧异道:“怎么又哭了,别哭,我请你吃……吃……吃冰糖葫芦。” 他不知道要请她吃什么,连说了三个吃,他才说出冰糖葫芦来,他痛苦的表情,都化作了微笑着的痛。 冰糖葫芦摊前,当卖主把最后一支冰糖葫芦从缠着稻草的木棒上取了下来,放在另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手中时,已不想再去形容阿云脸上的忧伤与失望。 阿云蹲下身子,柔声道:“小妹妹,能不能把你的冰糖葫芦让给哥哥?因为这位姐姐也很喜欢吃,我会给你买更多的糖果……” 小女孩吃惊的望着阿云,慌忙把冰糖葫芦藏到了背后,搀小孩的中年妇女,瞪了阿云一眼,抱起小女孩,慌忙走了,隐隐传来一句“骗子……”。 阿云杀人,杀过很多人,但他从来没抢过,也没骗过。 阿云尴尬的笑了下,望着雪依,道:“我是不是很像坏人啊?” 雪依低下了头,轻轻道:“你是好人。” 阿云苦笑不语,雪依绞了绞衣带,道:“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吃冰糖葫芦的啊,我喜欢……糖人。” 阿云哦了声,道:“你怎么不早说,糖人可是卖不完的。” 一大锅熬好的糖稀,便可吹制成许许多多的糖人,包管几天也卖不完。 没有那个女孩子不喜欢甜,没有那个女孩子不喜欢冰糖葫芦的。当你给她一支红红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再加上甜言蜜语,她一定会很开心。雪依说不喜欢冰糖葫芦,那是骗人,但不是欺骗——她只是想阿云不那么忧伤。 糖人摊前,吹糖人的老大爷熟练的把糖稀熬好,然后吹出各种形状的糖人儿,有猴儿的,有小鸡,也有人形的……只要一文钱一个。 阿云用适才他捡起来的那枚铜钱,买了一支猴儿形的糖人,雪依接了过来,道:“谢谢你,阿云哥哥,你知道我是属猴的?” 阿云笑道:“是,看你这样聪明伶俐,就一定是属猴儿的。”雪依微微脸红。 其实,她一点也不聪明伶俐,因为她永远不会知道,阿云此刻深深埋在心底的痛,埋越深,越痛。 他想,如果那时他便有一文钱,也许那人就不会骂他“有娘生没爹教的杂种”了吧,还有,他可以很容易的就给她买冰糖葫芦了吧。 雪依犹豫了下,道:“阿云哥哥,这支糖人我可不可以留着,等以后再吃?” 阿云看着她,点了点头,道:“你自己的事,何必问我。” 雪依开心的笑了,取过一只雪白的手帕,将糖人包起,又生怕暖化了,又取过另一只湖绿色手帕,厚厚地裹起,这才放入怀中。阿云心中不禁感叹:“女孩的心思,真古怪。” 一文钱一个的糖人,在雪依看来,是阿云给她最好的礼物,她一定会好好放着,一直到糖人变干,变硬,变黑,再也不能吃时,她也会好好放着。 女孩子的心思,很少又男孩子能懂的。 如果他能懂,她又怎么会永远离开…… 风又起,天渐渐昏暗了起来。天黑了,哪里也不能去,只能回到客栈休息。
第20章 再现杀机 客栈里生意很好,阿云和雪依走进客栈时,里面已经没有空位了,阿云也不挑剔,见一张桌子只坐了一人,便和雪依走到那人对面,道:“打扰了,老兄,行个方便,拼个桌。” 那人道:“小哥客气了,好说,好说。” 阿云随便点了些饭菜,要小二下去了。雪依偷偷打量对面那人,只见对面坐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衣着朴素,小眼大嘴,目光蠢呆,似是寻常市民,雪依便也不在意。 那人见了阿云,也是微微打量,心中暗自盘算着:“大概便是这二人了,县太爷,劣迹,一百两银子……”没人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 盘算了一阵,便向阿云一笑,露出发黄的牙齿,道:“这位兄台,不敢请教高姓大名?” 阿云淡淡道:“敝人姓云。”他没说名字,因为他没名字,有人叫他云十三郎,有人提到逍遥四客的老大,那是在说他,可他就是没有名字。 中年人一笑,道:“原来是云老弟,我姓李,是对面一家杂货店的老板,没什么特长,就舌头长,还有嘴大了点,能说会道,逢人就爱说几句玩笑话,有人叫我李大嘴,唉,嘴大生风,惹祸不轻。” 雪依嗤得一笑,道:“李大……李大哥真会说笑话儿,店里的生意还好吧?” 李大嘴苦着脸道:“差劲得很呐,每月也就能进账几百两银子。” 雪依惊道:“呀,这还不够啊?” 李大嘴道:“唉,进了几百两银子,可又得拿出一大半孝敬县太爷了。” 雪依点了点头,心想:“这里的赋税一定很高,不过赋税都是朝廷明令征收的,难道县令还能勒索私吞不成?” 李大嘴道:“算了,不说这了,只要不喝西北风,也就阿弥陀佛了。二位不是本地人吧?是……兄妹?仙籍何处?” 雪依不知如何回答,望了望阿云,阿云淡淡道:“是,我兄妹二人萍踪漂泊,流落异地,祖籍不提也罢,没的辱没了先人。” 李大嘴点了点头,道:“客气了,就云老弟这人品和云姑娘这相貌,我猜二位一定是山清水秀的江南人。” 雪依点了点头,又摇了下,笑道:“不是了,你说的可不大对,我娘亲是江南人,我爹是北方人,我从小生活在西北,因此我只和江南扯上一点边,还有,我姓林……” 李大嘴笑道:“原来二位并非亲兄妹,乃是中表之亲,那可好的很了。” 雪依心中好笑,又是不解,心道:“我和阿云哥哥非亲非故,认识才一天,阿云哥哥说我们是兄妹,他便信了。嗯,是中表之亲,那又为什么好的很了?” 心中想着,便问道:“那又为什么好的很了?”李大嘴笑了下,正待大侃特侃,见阿云沉着脸,便没再说下去。 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跑进店来,走到阿云面前,打量了下阿云,又细细望了望雪依,雪依见小孩子一脸的可爱,便笑了下,问道:“小弟弟,有什么事情吗?” 小男孩挠挠头,道:“大哥哥和漂亮的姐姐,那便是你们了。有位大爷要我把这东西交给这位大哥哥。”说着将手中捏拿着的一只牛皮纸信封,交给阿云。 阿云接下,道:“谁让你送的?” 小男孩道:“他不让说,大哥哥,我要走了,他说还要给我糖人吃呢。”阿云点点头,小男孩便已跑出了店外,隐入了店前的小树林内。 阿云看了看手中信封,只浅浅的写着:云十三郎敬启,果然是给自己的。 阿云微微沉吟着,便要将书信塞进怀中,雪依好奇的看着他,心中猜道:“是谁给他的信呢?” 阿云拎起酒壶,正欲倒酒,才拎起一半,忽然重重放下,酒壶中的酒还没来得及溅出,阿云身影已飘出了店门之外。 雪依在他身边,被他衣袖带得微微一晃,忙用手扶住了桌子。 没人知道他就是云十三郎,知道他是云十三郎的人,下场通常只有一个字。 阿云来到店外小树林,只是眨眼间的时间,然而当他来到小树林时,已经迟了一步,小男孩已经倒在地上,沉沉睡去,脸上还洋溢着最纯真的笑意,因为他得到了他最喜欢的,小手中,还紧紧握着一个刚吹制好的糖人儿。 小男孩心口,衣衫已经碎破,心口赫然一个大洞。阿云识得,这是华山不传绝技,西子捧心。这么硬的爪功与阴毒招式,只有华山。 同酒店那小二的死法一样。 钟逸文?如果是华山掌门,那他功力已经精进了很多。自己与华山结仇,已是多年之前的旧事了,莫非今日找上门来? 阿云微微一笑,找上门来又有何惧,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事情能令他害怕? 林中静悄悄的,只有阿云,凶手早已不知所踪,下手好快,好毒。 仅仅是因为送信,便被杀死,阿云心中一阵寒意。他杀了这么多人,可从来没向无辜的孩子动过手…… 一次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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