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都说,裴信受困几月,弹尽粮绝,不得不向朝廷投降。后来被囚车押送回盛京,流放凉州。 林晗道:“穆氏对不住桓儿一家。” 卫戈不解地望了望他。 林晗苦笑,不知从何跟他说起。安国郡王和燕国公守土拓疆,为国捐躯。桓儿叔父为令昭太子忍辱负重,不惜放弃自己的身份。裴皑为救他而死。还有桓儿,一直忠心相随,他却几次三番伤他的心。 几个清晨过去,离放鹤原越来越近。他们带的食物饮水耗得差不多,卫戈便找了个市镇停留。他拿出一身大氅,将林晗浑身上下遮挡得严严实实,带着他走上集市。 镇中各处都是惊惶的流民,携家带口,一路南逃。林晗趁卫戈买吃的,悄悄找了个小孩问,原来是燕云要开战了。 他心中一慌,连忙寻了个大人细问。自从衡王攻下燕都之后,各地风声鹤唳。檀王占据京城,挟天子以令诸侯,要南北各路军马攻打衡王。可是衡王精通征战,横扫了江南和雍州的匪患,又有西北塞外的战绩,四海人心归附,威望鼎盛,没有诸侯听檀王的话,敢出兵燕都跟衡王作对。 不过林晗攻打燕都一事倒是给那些掌握兵权蠢蠢欲动的诸侯开了个先例,他们不敢打衡王,却都指挥手下大军四处征伐,割据一方,如今整个大梁地方混战,已经是天下大乱。 “既然没人跟衡王作对,那怎么又说燕云要打仗了?”林晗皱眉问。 那人道:“安国郡王的兵马从塞外回来,如今屯扎在燕云,要兵围燕都呢。这燕云一直是裴氏的地盘,他怎会容许衡王占了。赶紧逃吧!” 他说完便挥了挥袖子,惆怅地走了。林晗在原地呆了一瞬,若有所思地回身,隔着几步之遥,恰好对上人群中的卫戈。 卫戈专注地望着他,手里拿着两个包袱,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又看了他多久。 林晗一慌,忙垂下头,佯装无事走到他面前。 “都好了?”他紧张地问。 卫戈沉静地点点头:“嗯。” “那我们走吧。” 卫戈看了他一眼,从衣襟里掏出一把钥匙,当着林晗的面塞进包袱里。 林晗隐隐觉察到什么,慌忙别开眼睛,藏在长袖里的两只手攥了攥。 忙完琐事,天色已经黑了。马车走了一小段路,停在一处陡峭的山林。林子足够隐蔽,不必担忧有人追踪到他们。 林晗靠在马车里,听着车帷外风雪怒号。卫戈累极了,枕在他膝上小憩。 他不住地抚摸着心爱之人年轻俊美的轮廓。卫戈曾经那么意气风发,这段时日以来,眼角眉梢却都浸透了苦涩。 意志消磨,宛如惊弓之鸟,迷茫怅惘,患得患失。 那两只包袱就放在两尺外,只要轻轻伸手就能拿到钥匙。 林晗想了想,他到底是肩负太多,不能抛下守在燕都的军卒。他消失已有一段时日,万一有人挑拨离间,说是卫戈绑走了他,聂峥发兵进攻燕云军怎么办? 那就乱上加乱,全完了。 他依稀记得辛夷塞给他一个锦囊。辛夷精通医术,常制些丸药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她制的药用处各不相同,足够随机应变。 待卫戈睡熟,林晗悄悄起身,找到自己那天穿的袍子,翻出了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有六味药丸,各贴了纸签,三种解毒救急的,一种补气养身的。剩下两种都是下给别人的,一种能致人昏迷,一种能夺人性命。 林晗把那夺命的毒药扔下车,取出迷药,收起剩下四种,塞进卫戈衣里。 现在要想个法子让他吃下去。 仔细考虑一番,卫戈谨慎,若是放在食水里,肯定瞒不过他,便否决了这个主意。林晗环顾车厢,望见烟气袅袅的薰炉,顿时有了主意。 他把药丸研磨成粉末,酌量加进香炉。趁着卫戈熟睡,找出包袱中的钥匙,解开了手脚上的锁链。唯独颈上的锁孔在身后,他难以打开,只能作罢。 他飞快溜出了马车,一时忘却了所有,只知道迈动双腿。 天寒地冻,北风呼啸,他冒着飘摇的大雪,气喘吁吁地奔跑在蜿蜒绵亘的山路上。他还记得白天里走过的地方,遥望着晦暗云层中稀薄的星光,不断判别着方向,很快,便把马车抛在了身后。 林晗登上一处峭壁,俯瞰着封冻的山麓。山岳重重,大雪纷飞,再也望不清卫戈在的地方,他骤然被一股哀痛击中,跪伏在雪地里嚎啕大哭。 对不起,桓儿,对不起,别怪我…… 热泪眨眼就冻成了冰霜。林晗擦了擦眼角,振作精神,转身上路。 他逃脱的道路并非畅通无阻,林晗在一片野树林旁发现一拨赤袍人的踪迹。他们一样冒着大雪行路,搜寻着他的下落。 林晗藏身在树木后,数清了人,一共六个。 他微微皱眉,这帮混账怎么死缠烂打? 卫戈中了迷香,若是让他们遇上,难免会吃亏。要想个办法引开这群穿红袍的。 他刻意改换了道路,登上他们对面的山岭,朝山下高呼。 “喂──你们这些走狗蠢货,不是要杀本王吗?你们来啊!” 赤袍人听见声音,左右搜寻一番,抬头一望,找到对面山林间耀武扬威的林晗,辨认片刻,笃定是他,便直直朝着追去。 林晗敏捷地在树林间穿梭,大口喘气,喉咙和胸腔里被雪风刺得冰凉。 他迂回着绕路,竭尽全力地跑,引他们朝着远离马车的地方走。 “别跑!” 追杀的声响越来越近,林晗不敢停下,钻进山坳深林间没命地奔逃。积雪深厚,腿脚僵冷,刀子似的风雪劈头盖脸,让他头晕目眩。 他与赤袍人周旋一两个时辰,渐渐体力不支。这座山并不高,兜兜转转,林晗只能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原处,却意外发现一两具被刀子割断喉咙的尸首。 他的心怦怦直跳,换了条小径,继续躲避着身后的追杀。走了一段路,又撞见两个才死不久的红袍人。 他不由得猜想,这些人应该是为了搜索他才分成小股,却不知被哪里冒出来的高手偷袭了。 不出片刻,林晗听不到赤袍人的声音。除开风雪,整座山再听不到别的响动。 林子里静谧极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再度瞧见两具偃卧在雪坑里的死尸。 一共六人,全部毙命。 他环顾着漫天大雪,警惕地张望,道:“是何方高人?” 北风呜呜咽咽,淹没了他的问话。林晗休憩一会儿,那人始终不露面,瞧着是友非敌,便松懈下来,朝着县城方向走。 等到天亮,大概就能走到城里。到时候买一匹马,才能快些赶回燕都。太阳一出来,桓儿也该醒了。 他强撑着精神赶路,走出度过一场虚惊的山岭,实在没有力气,便找了个岩洞,靠在一块凸出的巨石下躲雪。 林晗生了篝火取暖,打算等天晴些再走,便闭眼假寐,不知不觉却深陷梦境。接连做了几个混乱的梦,半梦半醒时,只觉有只温暖的手眷恋地抚摸着自己脸颊。 他猛然清醒,并不睁眼,趁那人不注意奋力起身,制住来人肩膀手腕,拼尽全力将他压制在地。 卫戈不防他突然袭击,倒在雪地里。青丝铺了满地,乌黑的眼错愕一瞬。 他迅速变得平静,柔和地望着身上的林晗,眉眼盈盈。 林晗一怔,扣住他五指,与卫戈掌心相抵。 “原来是你,你什么时候……” 飞雪落在卫戈眼睫眉梢,他低声道:“我从小试遍辛夷的药,这点剂量,对我不算什么。” 原来他一切都知道,看着他下药、出逃。为他杀敌,护他周全。 他一人当他的千军万马。 林晗赧然低头,抬眼时见昏暝夜色下面前人绝代的容颜,心神为之一震。 卫戈望着他,不言不语,却有万千情意。 林晗喉中咽了咽,欺身吻他。卫戈眼睫轻颤,轻柔地回应。 他被他微小的动作搅得心猿意马,一发不可收拾,一手探到卫戈腿侧,轻抚几下,试图捞起他的腿弯,挤到中间。 卫戈眼神顿时一暗,握着林晗肩膀发力,把他压在身下。 一阵天旋地转,林晗嗟叹一声,对着满天低垂的灰云喘气,哭笑不得地叹道:“你就不能让我一次……” 卫戈俯身吻他,缠绵许久分开,捧着林晗脸蛋,像只小兽一样厮磨。 “不成,只有这件事不能让你。” 林晗无奈闭眼,只能认命,任他沉溺热烈地亲近自己。 卫戈气息不稳,略带了些委屈,道:“不是说不丢下我。怎么要回去,也不叫我一声。” 林晗默然一刹,有些心虚:“你不怪我吗?”
第274章 万人之上 卫戈偏头避开他的目光,久不答话,神情掩藏在晦暗的夜色中。林晗心中空落落的,不依不饶扳正他的下巴,探询地盯着卫戈眼睛。 他望见了他双目里的寂寥,顿时浑身一冷。 他问了个多么多余的问题。细数他的所作所为,卫戈怎么不会怨恨他? 卫戈轻轻拨开他的手,把他从雪地里拽起来。藏在衣服里的雪沫子簌簌滚落。 篝火通红,两人躲在岩下,彼此依偎,静默无言。明明近在咫尺,林晗却惶恐地感知到,他们似乎越来越远了。 他攥紧了卫戈的手,双眼戚戚,焦急道:“桓儿不愿跟我说话了?” 卫戈疏离地看着他,像是把他洞悉透彻,道:“你总有那么多担忧,对我许过的诺转眼就能抛在脑后。我呢,就算把你带到天涯海角,你的心也早就飞了。” 林晗哑口无言,一时慌了手脚,便笨拙地靠近卫戈,竭尽全力与他肌肤相亲。 卫戈踟蹰地回应着他的吻和亲昵,这令林晗稍稍有些安定。两人隔着雪夜凝望彼此,呼出气息化作滚滚的白烟。 他两掌捧着卫戈左手,缓慢慎重地把他的手心摁在自己心口,指头点了点卫戈衣襟,无措地说:“怎么会呢,我的心一直在这,就在你这里。” 卫戈沉重地闭眼,轻声道:“等到天亮,我送你回去。” 林晗愕然:“你不跟我一块回去吗?” 卫戈自嘲一笑:“你不是把我扔下了吗?再跟你走,又显得下贱了。” 林晗两眼泛着热泪,强忍着鼻酸,道:“我那说的都是气话。” 他一掉眼泪,卫戈便浑身僵硬,不自在地转过头,犹豫地抬起手,擦了擦林晗的眼睛。 “你真不跟我走?”林晗握紧了他的手。 卫戈摇头,决然道:“是你不愿与我一起。” 林晗扑进他怀中,紧抱着不撒手。等了很久,卫戈才缓缓环住他的后背。 林晗埋在他颈间,悲戚地呜咽两声。后知后觉体悟到,有些东西终究是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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