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贞站在一旁,脸上没有表情,大太监笑说:“格格,瞧着还不错罢。” 德贞手扶着朱漆的柱子,心底的落寞浩荡开来,不曾想外头竟是这样繁华的世面,而眼前的只是花花世界的一角,为什么她守着的只有冗长繁杂又无趣的戏。涂了红寇丹的指甲轻轻点着柱子,她说道:“之前听了金玉堂的唱片,总觉得难听,真人在耳朵边儿唱出来便不觉得了。” 此时傅清时向二人走来,他微微俯身,一手背后,一手做出邀请:“格格,在下能请你跳支舞吗?” 德贞先是一懵,又想到刚才舞者的表演,不免失笑:“请我跳舞?我不会。” 傅清时让人拿来一双白色蕾丝手套,递给了德贞,请她试一试。德贞戴着旗头踩着花盆底,个子和傅清时一般高,她不会跳,傅清时又有些瘸,勉强可以般配。 金銮殿抬起窗子,看向院内的情形,傅清时和德贞有说有笑的,完全把他的事情抛诸脑后了。德贞也是,这会子倒不嫌奴才和她勾肩搭背了。 傅清时消停下来,金銮殿把他叫到一旁,警告他道:“傅兄,你不要招惹康德贞,她背后有日本人。” 傅清时还沉浸在欢声笑语中,他觉得金銮殿太过单调无味了:“我怎么招惹她了,无非是跳了几支舞,又没有把她当情人。” 金銮殿说:“我只是让你小心一些,我们赶紧走罢。” 跳舞的时候,傅清时就在心中权衡利弊。如果他今天带走了金銮殿,除非当天晚上二人就私奔,否则日本人肯定会追查到他头上。如果金銮殿愿意跟他好,就算舍弃了现在的安稳富庶,跑到天涯海角去,也不是不可。但现在金銮殿翻脸不认人,似乎没必要为了他冒这么大的险。 傅清时拉住了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小金,你别着急,外面那些宪兵还是很警惕的,出入严查。我想着多来几次混个脸熟,等他们放松警惕,我再带你出去,怎么样?” 金銮殿知道傅清时不靠谱,本来也不太认同这个办法:“傅兄,你为我冒这个险,也是难为你。这样,你帮我送信出去,顺便弄几把防身的手枪。” 傅清时装作为难:“小金,你让我送信可以,只是军火这东西,搞到手需要点时间。” 金銮殿孤注一掷:“没关系,傅兄,我会报答你的,我在天津公账上有钱,钱不是问题。” 傅清时为人只有“利己”二字,听说金銮殿在天津还混了个基金会会长,当即应下他的委托。他转了话锋道:“小金,你要是肯跟我好,我们到天津去,也能过快活日子。” 傅清时虽然不算彻头彻尾的混蛋,但也不值得深交,金銮殿很果断拒绝了他:“傅兄,你不要执迷不悟。” 傅清时交过那么多男女朋友,都是旁人心甘情愿,还没有哪一个是强迫来的。傅清时不强迫他,毕竟天底下有的是俊男靓女,无需吊死在一棵树上。 傅清时冲他点点头:“我知道了小金,你赶紧写信吧,我今日出府就帮你送信。” 金銮殿上次见他,已经把信写好,从怀中掏出两封信交给了他:“我不知道大哥现在何处,一封寄到北平葛府,一封寄到上海华格臬路。” 金銮殿又从口袋里掏出契纸和支票:“我的手信,可以去这里取钱。你用多少填多少,多填点也没有关系。” 傅清时接过信封和支票,放进大衣内兜里,他左右环视,压低声音说道:“嗯,小金,你再等一等。” 傅清时离开了康郡王府,那些宪兵确实谨慎,钨丝手电筒照亮每一个人的面孔,确定没有错才放人离开。
第70章 71.金元宝 傅清时受了金銮殿的委托,派了两路人马,一路给他送信,一路去天津取钱。 不巧的是葛府无人收信。葛氏一族有钱有闲,葛青云时常不归家,葛九霄和龙天下心恋着游山玩水,可惜,一个身体残废,一个生存能力有限,他二人一出远门,五花八门的佣人也要跟过去。葛府里要么没人,要么只剩沈惠珍当家,沈惠珍在,人都挡在门外,更妄谈书信了。 天津那边告知,创办基金会的苏督军倒台了,且联系不到金銮殿这位理事会长,基金会已经倒闭一阵子了。 至于龙彧麟,已经随葛青云前往南京,去上海给他送信,见不着人影。 这下傅清时人财两空。不过他只是白跑一趟,倒霉的当属金銮殿,等了这么长时间,等来一场空。 傅清时倒没有吃亏,他占了德贞的便宜。 德贞是一位封建礼教下的小姐,心思单纯,除了那点放不下身段的臭架子,没有什么缺点。不过她是真正的前朝皇室宗亲,有点矫揉造作落到旁人眼里也是应该。 傅清时从会逛窑子开始,就混迹情场,他的情人遍布天南海北,而德贞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大家闺秀。 傅清时先是给她送各式各样的洋玩意儿讨她开心,又贴心的按照她的尺寸定制蕾丝纱裙,让她穿着跳舞。 最主要的是,傅清时能看透她心里想什么,总是奉承着她、抬举着她,让她的主子观念日益膨胀,完全忘记她自己是凋落的清王朝里的格格。 加之,傅清时油嘴滑舌的,说惯了谎话。 糖衣炮弹轮番轰炸下,德贞陷入热恋,她铁了心要跟傅清时“逃”出去。 大太监知道后,忙劝:傅老板不是什么正途出身,他和格格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傅清时听到德贞要和他私奔,慌张不已。他只是想和德贞调调情,享受她年轻的身体,没想夺走她的心,更没想和她有甚么结果。 傅清时知道了德贞的心思,便不敢再往康郡王府去了。 夏末的傍晚,天边浮动着烧残的金云,热风一蓬蓬吹过,熟透的杜鹃花,簌簌飘落,落到鹅卵石路上去。 德贞的爱情死在了夏末,肚子里留下一个不合时宜的孽胎。 大太监和烧饭的老嬷嬷相对而立。大太监愁容满面:“那个日本医生给格格抽了一管血,这……到时候要怎么办?” 老嬷嬷稍微有些经验,压着声音道:“不然你找人开个药方子,偷偷流了,只当没有这回事。” 大太监左手握着右手,攥的紧紧的,他不敢冒险:“月份大了,恐怕是要了命。” 老嬷嬷也唉声叹气:“都怪那个挨千杀的!” 德贞幽幽地出现在二人身后,她想,自己还轮不到两个奴才评头论足。 傅清时躲起来之后,德贞并没有寻死觅活,她宁愿轰轰烈烈爱个痛快,也不要再被豢养在笼子里麻木不仁。傅清时虽然坏,虽然骗了她,她也不怪。 二人见德贞来了,老嬷嬷赶紧告退。大太监垂首道:“格格……今天抽了血,明个儿日本人恐怕要登门,万一王爷那边有所风闻……” 德贞不愧疚,什么“皇家颜面”,什么“满日和亲”,从她懂事起,就一直束缚她、欺骗她。如果不是想明白了这些,出了这档子事,她恐怕要学烈女上刀山下火海去。 德贞依旧冷静:“那又怎么样?他们来就让他们来,要我死我便以死明志。阿玛知道了又如何?奴才背后说我千年万年没见过男人,见了男人就鬼迷了心窍,又如何?有本事在我跟前儿当面锣对面鼓。” “格格,万不敢这么想啊!”大太监心中惶恐,他伺候德贞长大,自然知道德贞的脾性,她在要命的事情面前表现的毫无畏惧,那便是不畏死,只要不畏死,恐怕活不久了。 德贞已经能想象往后的光景:“那要我怎么想?这次不做个了断,往后的日子更艰难。” 大太监不敢在她面前唉声叹气,陪她在花园散了步,就去找金銮殿商量对策。 金銮殿没看出德贞这段时间的异样,只知道她不看戏了,每逢初一十五就请傅清时来府中跳舞,德贞的西洋舞越跳越好,不曾想和傅清时跳到床上去了。 金銮殿惊的哑口无言。 大太监哀戚道:“别瞧格格跟没事儿人一样,哀莫大于心死,人心要是死了,便不成活了……” 大太监说到这里,掩面而泣,他心里受到召唤似的,唯恐德贞出事,快步走出了房门。大太监来到德贞房门口,德贞房门紧闭。预感不妙,大太监让人蛮力撞开木门,就见德贞将白绫扔上了房梁! 大太监几乎飞扑过去抱住了德贞的双腿:“格格啊……” 李钧山的到来,远比大太监想象的要快。而且他带来黑压压一帮男人,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日本宪兵拿刺刀抵着其脊背。 德贞在屋里作死,大太监不敢离开半步,只有金銮殿出来见他。 李钧山走上前,不带任何戾气,话家常似的:“玉堂少爷,格格呢?” 金銮殿缓不过神,他扫了一眼,并未在人堆里看见傅清时的身影,他可以断定李钧山不是来杀奸夫的:“你这架势未免太大了。格格遭了骗,你反而大张旗鼓,难道你还要在这里杀人?” “不是,我是来给格格出气的,她来,我当着她的面给她一个交代!”李钧山神情冷酷险恶,下一瞬间又笑逐颜开:“不远千里来了,先请我进去喝杯茶吧。” 金銮殿波澜不惊:“原来是冲我来的。” 金銮殿请他到堂屋,从铁筒子里拿出一把茶叶,给他沏了一杯龙井。然后金銮殿坐在他对面的太师椅上,悉听尊便。 茶水烫,李钧山不紧不慢抿了抿茶杯沿,和他说道:“你不要紧张,上午军医抽了格格的血,下午就抓到了逆贼。” 李钧山放下茶杯:“姓傅的,起初还死不认账,进了特工部,一桶辣椒水没灌完就全招了。” 傅清时胆子太大、心太野,金銮殿早就警告过他不要招惹康德贞,他自己拨草寻蛇,神仙也救不了他。金銮殿道:“既然人已经抓到了,你这又是做戏给谁看?” 李钧山道:“你不要总是冷着个脸,看见我跟看见仇人似的。咱俩认识五年了吧,算上在讲武堂,六年了。” 金銮殿明明年纪不算大,一脸肃杀之气,语气冷若冰霜:“所以呢?” 李钧山轻笑道:“所以咱俩个缘分不浅呐!” 李钧山把手搭在大腿上,拍着大腿:“好说歹说劝不动你,你瞧瞧外面的世道,日本人都打到承德了。再说,东三省原本就是清人入关后带来的,现在人家想亲日,谁也没有道理阻拦。你比我出身好,我仰仗着你,指望你发达了,我也跟着沾点光。” 李钧山成天在金銮殿耳边颠倒黑白,金銮殿不是傻子,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他不肯再趟任何一趟浑水:“你别跟我废话,你直接说,带这么多人过来,要干什么?” 李钧山翘起二郎腿,看向院外:“让你娶日本女人,你怕人家是奸细。干脆我暗中做掉姓傅的,你和格格结婚,只要你肯死心塌地留在奉天,前途不会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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