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监在一旁说道:“好不容易搜罗来的新花样,格格听听。” 德贞想听下去戏,就得守这个规矩。她挥了挥手,领班退到一旁,两位戏子开始吹拉弹唱。 刚听了两句,德贞便不喜欢了,因为绍兴戏不似京戏热闹,没有什么跌宕起伏,才子佳人温温吞吞的。况且绍兴方言她也听不懂。 德贞听不懂,金銮殿听得懂,他遥遥听见熟悉的乡音,以为耳朵出了问题,细辩之下,金銮殿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忙不迭跑出门外,就见傅清时堂而皇之站在德贞身后。 金銮殿眨了眨眼睛。傅清时一身暗色斜纹西装,脖子上围掖着昂贵丝巾,左手插进裤兜,右手握着司的克,身姿笔挺,他的脸好像丰润了一点,瞧着不像体虚的人。眼前的场景有些割裂,全身迂腐气息的大格格和一个摩登公子放在一幅画面里,金銮殿想不到。 金銮殿直勾勾的眼神,把傅清时的目光勾了过来,傅清时惊讶出声:“小金!” 傅清时拄着拐杖,瘸着腿,大步走向他,抬手握住他的肩膀,又喊了一声:“小金!” 傅清时之所以如此惊讶,是因为眼前的金銮殿,简直没有人形!金銮殿穿着一身旧式春袍,头发许久没有打理,任由它遮盖住眉眼。金銮殿像是被人抽干了精神气,一张俊脸写满憔悴和忧虑,傅清时喊他他也没有立即回应。 和傅清时对视了一阵儿,金銮殿感受到眼前的活人,他慢吞吞开口道:“傅兄啊……”
第69章 70.傅清时的把戏 悠悠的唱腔在院子里飘荡,戏一开唱,便一个腔调唱到底。 德贞和大太监却不看戏,一并看向二人,很明显他俩是旧识。傅清时转身想对德贞说些什么,还未开口,德贞便说:“要叙旧往一边去,别耽误我听戏。” 傅清时冲德贞微微颔首,拉着金銮殿走到花园。料峭春寒,没有花朵肯开放,风也带着冷意。 傅清时捉过他的手,关问道:“小金,许久不见,你怎么在这里,还搞成这副样子?” 金銮殿不知从何说起,张张嘴唇没有说话。 傅清时又道:“小金,我最落魄的时候,只有你肯接济我,你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说呀。” 得亏金銮殿给傅清时指了一条明路,即便当时是为了摆脱他。傅清时到浙江,见到了岳家姐姐,接济傅清时倒是可以,谁叫他的老爹做过清廷的官、民国总理的幕僚。但傅清时有着不务正业、风流成性的坏毛病,于是岳家姐姐给他谋了许多生计,希望他改过自新。可他好手好脚的,这些生计全都干不来,只有领着戏班子唱唱戏,勉强能胜任。傅清时干出师了,便领着小戏班子来了奉天,他自称戏苑老板,好在以往的男女朋友跟前,找回面子。 金銮殿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的热度,冷不丁说了一句:“傅兄,救我……” 金銮殿把嘴唇凑到傅清时耳边,唧唧哝哝说了近日遭遇,傅清时连连点头:“我想办法、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带你出去……” 傅清时叹道:“小金,你受苦啦。但你要照顾好自己啊,你瞧瞧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真让人心疼。” 金銮殿自知没有一点可爱之处了,也可爱不起来:“我总怕我死在这里。” 傅清时信誓旦旦道:“不会的,小金,你等着我罢。” 金銮殿眼里有了一点光彩:“傅兄,多谢你。” 金銮殿拿傅清时当朋友,傅清时却认为他是自己的情人之一,他这个人还是蛮讲情分的,见不得自己的情人受苦,傅清时亲吻了金銮殿的脸颊,以示安慰。 傅清时笑了:“小金,我请格格通融通融,常来看你。” “外面全是宪兵和特务,她也做不了主。” “我有办法。” 戏班子唱了半天,德贞无从欣赏,便让他们下台离开。 傅清时离开时,凑到大太监身旁说道:“公公,我看格格不喜欢这出戏啊。” 大太监笑模笑样:“傅老板不必多想,戏是好戏,只是格格听不明白唱词儿。” “没事儿没事儿。”傅清时从兜里掏出几张钞票,塞进大太监袖筒里:“光是听戏也没有意思,格格要是想唱歌跳舞的,也可以找我。” 大太监心领神会,收好票子,将他送出门外:“格格要是有吩咐,一定再请傅老板来。” 傅清时回到家中,立马翻箱倒柜,收拾了一匣子大洋钞票黄金白银。傅清时花大价钱请了一位明星舞女,准备在康郡王府办一场舞会,趁乱将金銮殿带出来,并将他送出奉天城。傅清时不在乎钱,钱在他手里,千金涛涛去,千金散尽还复来。 德贞只有初一十五才能请外人进府表演,傅清时筹备了半个月,声势浩荡来到了康郡王府。傅清时面对众多杀人如麻的军阀都不眨眼,对付几个特务和宪兵,依旧是“撒钱兵法”,钱花到位,双方都高兴。 德贞一看这阵仗,有些呆住了。七八对男男女女都是西式打扮,还有一个璀璨夺目的领唱舞女,大寒天的,她漏着胳膊、胸脯和大腿搔首弄姿,简直不堪入目。 这些人嘈嘈杂杂走进院子,惹得德贞大怒,她指着大太监兴师问罪:“你说的西洋歌舞就是这么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 德贞说完这话,领唱舞女抬手掩着口鼻偷笑起来。德贞瞪她一眼,舞女摇曳生姿朝她走去,扶着她的肩膀道:“格格,这有什么好气的,现在外头时兴这些。” 大太监见状,连忙把舞女的手拿开,将她推到一旁。德贞彻底怒了,训斥她道:“一个下九流的戏子,敢和本格格勾肩搭背,不成体统!” 大太监拿钱办事,办了坏事,把德贞气走了。 傅清时上下打点一番,走进院子发现大事不妙。大太监愁眉苦脸上前说明缘由,傅清时也恼了,拐杖指着舞女道:“我怎么说的,见了格格先行礼,没长耳朵还是忘带脑子了?” 那舞女也不是吃素的,这个钱她不挣就是了,不在这儿唱,自有老爷少爷捧着她,何必受这窝囊气。 格格走了,舞女头也不回的离开,舞会还没开始,就陷入僵局。傅清时又给大太监塞了几张钞票,让他请格格消消气。 金銮殿站在门口,笑微微看戏。自从知道傅清时在奉天,他有了一线生机,人就容光焕发起来。 傅清时瞧他笑容如此明朗,绕过人群走上前,推搡他进屋:“你笑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金銮殿踉踉跄跄后退:“你这是什么办法?你要把康德贞气死了。” 傅清时笑说:“你瞧我带来这么多人,到时候我再请门口的人进来,人一多一乱,就好跑啦,汽车我也准备好了。” “这样行么?” “听我的准没错。” “康德贞不来看戏,你怎么摆场子?” “大太监哄着她呢,趁夜,趁夜更好。” 傅清时吩咐院子里的人规矩等候,自己走进了金銮殿屋里。 金銮殿坐在床边,觉得傅清时不靠谱,当然他不靠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但眼下没有别人能指望。金銮殿目光呆滞望向前方,傅清时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小金,你怎么又傻了,开心一点。” 金銮殿受了许多刺激,又失去自由,他宁愿自己是个没有思维的傻子,他没有说话。傅清时坐在他身旁,伸出双臂抱住了他。金銮殿懒得挣扎:“傅兄,你干嘛要抱着我,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成什么样子了?” 傅清时有些疑惑:“小金,当初我瘸了腿又沦为乞丐,你瞧不上我没有关系。可如今我有了钱,你应该跟我好。” 金銮殿不理解他的逻辑。 傅清时头抵在他肩头,竟小声啜泣起来:“小金,你别看我现在人见人爱的,自从我爹死后,我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雀雀死了,我没有钱了,再也没有人肯正眼瞧我,只有你还愿意帮衬我,我心里想你。” 金銮殿安慰起他来:“啧,这有什么好哭的?你还有脸哭起来了。” “我想起从前,就情不自禁要哭。” 傅清时用衣袖蘸蘸眼泪,握着金銮殿的肩膀,亲了亲他的嘴唇,傅清时变换姿势,手臂托着金銮殿的脊背,另一只手摁倒了他,同他亲密地搂着。金銮殿推开他,坐起身,很不自在:“傅兄,不要这样!我只当你是我的朋友。” 傅清时分不清楚,他认为自己和金銮殿不是纯粹的朋友关系:“小金,我喜欢你,我们……” 傅清时又要说那件事! 金銮殿打断他的话:“傅兄!” 金銮殿直面他,语气开始变得暴躁:“那天我喝了酒,还有生鸦片水,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你也是!你当我是雀雀!我当初不该借你的钱来讲武堂,我特别后悔!” 傅清时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小金,不要生气,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当时劝过你的,你……” 金銮殿很快平静下来,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好了,不要说了,只怪我自己太愚蠢。” 傅清时不再招惹他了,他拍了拍金銮殿的肩膀,轻声说道:“小金,不要这么想,你当时只是太年轻了。” 傅清时走到门口,又扭头说道:“我说真的,小金,哪一条路是最好的路呢?你不要想不开,不要总是折磨自己。” 傅清时在金銮殿这里碰壁,转而去找德贞。大太监在门口候着,傅清时走上前问道:“公公,格格怎么说?” 大太监有些无奈:“傅老板,表演西洋歌舞恐怕行不通啊,格格没接触过这种东西,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 傅清时心想金銮殿不愿意和他好,何必费这么大力气帮他的忙。傅清时没有强求:“公公,我请他们来表演花了不少钱,钱不钱的倒是无所谓,只可惜他们没这个福分,入不了格格的法眼。” 德贞隐约听见二人交谈,傅清时言语之间是捧着她的,德贞适才疏通胸中郁结,将大太监喊了进去。 大太监朝傅清时弓了弓身,傅清时回以微笑点头。大太监转身走进德贞房中,瞧德贞已经换了一身装扮,需要重新梳头。 大太监拿起梳子给她梳头,德贞问道:“这个傅老板是什么人?” 大太监一知半解:“是个小戏院老板,听说祖上是做过官的,北伐时候家道中落,才从商。” 德贞道:“做过官的奴才和没做过官的就是不一样,懂规矩知分寸。他那西洋歌舞到底是什么表演,怪有伤风化的。” 大太监笑说:“格格没见过,洋人都是这副德行,不过算是时髦东西,格格瞧瞧就知道了。” 德贞也是好新鲜的,入夜,消了气,让他们搭好了歌台。院子里响起萨克斯风的声音,临时被揪出来的舞女在歌台上且唱且跳,男男女女相拥跳舞,还有男士邀请女士跳舞的情景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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