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妥马刺後,下人扶着紫鸢站起来,此时靳青岚已经踩着马镫,姿势俐落地翻身上马,马刺叮当作响,使他看起来更是玉树临风。 作者有话说: *出自《香典》
第31章 【伤了他又如何?杀了他又如何?】 紫鸢只能踩着脚踏,在下人的帮忙下笨拙地上马,但这匹骏马实在过於高大,紫鸢怎麽样也跨不上马背,反而好几次因为失去平衡而快要掉下来。 靳青岚眉头皱得愈来愈紧,最後还是拉了紫鸢一把,他才成功上马,然而紫鸢还没有坐稳,靳青岚已经反手把藤丝幂篱戴到他的头上,他的眼前顿时只剩下一片迷雾。 穿过草薰南陌,绿杨芳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南城门出城,经过水鉴云垂数峰影,沿着乱花深径上山,再越过石桥架绝壑,苍翠横鸟道,只见深径入修篁,密林蔽日光,瀑水引溪长,偶尔听到泉声咽危石,又见日色冷青松。 虽然靳青岚的骑术极佳,胯下骏马风入四蹄轻,飒踏如流星,不论山路多麽起伏跌宕,却还是如履平地,而紫鸢也是坐在舒适的红漆描银花纹马鞍上,但毕竟是一直维持着相同坐姿,紫鸢很快便坐得浑身不舒服,大腿内侧尤其磨擦得厉害。 紫鸢不自觉地挪动身体,靳青岚却一手揽着他的纤腰,沉声道:「别乱动。」 其实紫鸢也生怕一个不小心会摔下去,只好无力地靠在靳青岚的怀里,看起来更是娇怯和风。 即使隔着幂篱,紫鸢也隐约察觉随行官兵不自然的眼神,毕竟做正事时还带着男宠,甚至亲密地共乘一骑,这的确有损靳青岚的声誉。 紫鸢难免对靳青岚过意不去,其实他活到这麽大,从未拂逆过芳客或是主人的心意,但这次事关眠樱,他才会厚着面皮跟过来。 众人很快便来到山丘上,靳青岚的双手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稍微抬起马靴,熟练地以马刺碰了碰马腹,坐骑便乖乖地停下来了。 狂风再次吹开紫鸢幂篱下的丝网,但见云收雾辟,穹苍碧鲜,周遭山岳青耸,峰排群玉森相就,千山浓绿生云外,底下是一片疏疏落落的树林,一大群人正在草木里穿梭着仓惶逃走。 靳青岚眯起眼睛,他松开手臂,冷然命令道:「下去。」 他的语气像是紫鸢再不下马,他就会踢紫鸢下马似的。 随从连忙拿来脚踏,紫鸢的双腿僵硬得几乎动弹不得,却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合起双腿,被随从搀扶着下马,他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才没有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 当紫鸢勉强站定时,只见另一随从向靳青岚双手奉上木吉庆锦纹桦皮十二石弓和箭筒,靳青岚拉开鹤氅,随便一甩,紫鸢立刻接过鹤氅,然而山上的风太大,紫鸢又是站不稳,这鹤氅看着单薄,却还是相当沉重,紫鸢几乎被鹤氅扯到地上。 那些弓箭看起来份量不轻,连那个相当魁梧的随从也需要双手捧着,靳青岚却一手轻易地接过弓箭,然後从箭筒里抽出几根箭。 靳青岚身骑骏马,红缨紫鞚珊瑚鞭,玉鞍锦鞯黄金勒,腰板挺得笔直,容颜清冷凛然,玉颈修长优美,乌黑亮滑的及腰马尾被风吹得微微摆动。他戴着白玉松鹿纹扳指,随手把桦皮巨弓拉了个满月,把三根箭搭在弓弦上,瞄准着山坡下的匪人,姿势极为漂亮。 察言观色是娼妓的天性,紫鸢早已察觉靳青岚几乎不佩戴饰物,却常常戴着扳指,现在他才明白这是为了方便射箭。 几个骑着马的匪人早已遥遥领先,靳青岚冷哼一声,秀眉一挑,一口气射出三根箭,每一箭也是例不虚发,直中匪人的背心,那些匪人立即从马上掉下来,紫鸢不禁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的尸身挡住了後来的匪人的路,使那些匪人逃跑的速度不得不下来,靳青岚趁机不断拉弓射箭,射了足足十几箭,动作如行云流水。就算隔着如斯距离,又有树林阻挡视线,那些匪人还在试图躲避着,靳青岚却是百发百中。 不消片刻,匪人已经差不多被靳青岚杀尽,剩下的也被分头从树林里追上的官兵轻易击溃了。 紫鸢渐渐回过神来,他跑到靳青岚的身边,颤声道:「万一误伤眠樱……」 青峰隐映石逶迤,皛皛行云浮日光,靳青岚在马背上长身玉立,在紫鸢的身上投落长长的阴影,看起来极具威慑力。他握着弓箭,看也没有看紫鸢,视线好像还在寻找着漏网之鱼,嘴里冷冷地道:「伤了他又如何?杀了他又如何?」 紫鸢睁大眼睛看着靳青岚,髻松簪玉溜,芙蓉凋嫩脸,愁锁黛眉烟若惨,泪飘红脸粉难匀,朱唇微微发抖,最後只能牵裙揽带翻成泣。 他实在无能为力,才会把所有希望放在靳青岚身上,但靳青岚和眠樱毕竟只是银货两讫的关系,他不可能把眠樱的性命放在心里。 终於,紫鸢强撑着站起来,退後几步,靠近山坡的边缘。 这山坡不算很高,但相当陡峭,而且濯濯无木,要摔死一个人还是绰绰有馀。 紫鸢一向害怕靳青岚,可是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是待会找到眠樱的尸身,自己马上从这里跳下去,尽快在黄泉路追上眠樱,别让眠樱太孤单了。 他扯下幂篱,把靳青岚的鹤氅丢给侍从,转身往山坡下跑去。 刚才骑马上山时不觉得有多困难,现在紫鸢才发现山路有多麽颠簸不平,他虽然受过不少严酷的调教,却着实从未走过这样的路。不消一阵子,他已是花裙綷縩步灰尘,几乎摔倒在碎石上。 但紫鸢还是咬紧牙关,一路跌跌撞撞前行,跑到山坡下的树林里,他没空回头去看靳青岚是不是还在山上,更顾不得树林里是不是还有匪人躲藏着,只是放声叫唤着眠樱。 「眠樱!眠樱!是我!紫鸢!」 紫鸢素来爱惜嗓子,此刻却是喊得嘶声力竭,到了後来几乎泣不成声,哪里还有平日回鸾转凤的娇姿。 不知道叫了多久,不知道走了多长的路,紫鸢一手撑着树干,弯身用力地咳嗽着,他的喉咙又痛又痒,彷佛随时要咳出血来,但他还是不死心地叫唤着。 穿过竹路萦纡,青林森然,蔓草棱野径,只见前方尸横遍野,血腥味扑鼻而来,紫鸢何曾见过这般人间炼狱,不禁一阵反胃,快将要吐出来,但他还是鼓起勇气,一直走到那些尸体当中。 只见那些尸体无一不是中了靳青岚的致命一箭,这样的准头力度若是射中了眠樱,眠樱只怕是全无生机了。 紫鸢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强忍着恶心,以丝帕掩着鼻子,小心翼翼地避免被尸体绊倒,然後翻起每具尸体的脸庞。这些脸庞也是惊惧失色,死不瞑目,看起来极为恐怖,幸好全部也不是眠樱。 经过那一大堆尸体後,紫鸢再走了一段路,轻苔染珠履,微淀拂罗衣,古柏八株堆翠色,竹木寒青苍,芙蓉曲沼春流满,云光岚影都无迹,不时传来石涧清急的声音,血腥味也在逐渐变弱。 紫鸢从前去的也是香尘玳瑁筵,或是龙尾楼台,还是第一次来到如此远离尘嚣,山明水秀之地,但他哪里有心欣赏美景,只是四处张望,竪起耳朵,锲而不舍地寻找着眠樱。 正在此时,一丝熟悉的幽香传到紫鸢的鼻里。 紫鸢顿时心跳加速,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像一条狗般沿着香味深入树丛,终於眼前豁然开朗,但见山泉散漫绕阶流,锦砾潺湲玉泉水,晓极堪汲,当中却混着一点血丝。 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的双脚重新得了力气,紫鸢握紧拳头,跟着血流的方向仔细寻找,再度深入树林,那股幽香渐渐变得浓郁,钓石封苍藓,芳蹊艳降跗,绿荫深蔽日,他浑然未觉树枝划破衣服手臂,留下了无数道浅浅的血痕。 忽地,一道身影从紫鸢眼前的不远处掠过,吓得紫鸢尖叫着跌坐在地上,弄得满身泥土,半晌也回不过神来。 那道身影实在太快了,紫鸢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但至少肯定不是眠樱,眠樱要比那人纤细多了。 紫鸢面无血色,惊魂未定,刚才的冲动渐渐冷却,他惘然横视四周,全是数不清的天巨木,他这才明白自己已经离靳青岚很远,而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走出这个好像永无止境的树林,如果靳青岚不主动来找他,哪怕他找回了眠樱,等待着他们的只有死亡。 虽然如此,但紫鸢依然无怨无悔,他绝对不能抛下眠樱一人独活的。 紫鸢按着不断起伏的胸口,直到回复了一点力气,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沿着香味在附近继续再三搜索,终於在险峻的悬崖下发现一个极为隐蔽的山洞。 山洞仅可供一人通过,四周古树老连石,颓绿愁坠地,急泉清露沙,一个浑身脏污的人正奄奄一息地倒在洞口,香味应该是从他的身上传出来。 紫鸢急急地向山洞走去,却在十步之外左右停下来,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人就是眠樱。
第32章 【任他随聚随分,只要有心,或许可以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天。】 眠樱向来漂亮精致,现在却是云鬓风前绿卷,鹑衣百结,玉容惨白,全身血迹斑斑,长指甲尽被折断,不但嘴角有几道伤痕,柔嫩的唇瓣上还有几个牙印,眉梢眼角也有深浅不一的瘀伤。 他好像全然没有发现紫鸢的存在,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天际浮云柳絮,燕子不时穿林而过,澄澈柔和的琉璃色眼眸此际却成了一潭死水。 他们这一行靠的就是一张脸,哪怕从前在海棠馆里犯错受罚,也是不可能打伤吃饭的家伙,而且他们同为花魁,一般男人还当不了他们的入幕之宾,能当的多是权贵豪绅,虽然是衣冠禽兽,至少表面上还是文质彬彬,附庸风雅,然而山寨那些粗人哪里懂得怜香惜玉,多半是暴虐无度,只求一逞兽欲,让眠樱受了不少委屈。 紫鸢泪界莲腮两线红,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紧紧地抱着眠樱,满身兰麝扑人香,金玉葫芦耳坠晃来晃去,痛哭着唤道:「眠樱……眠樱!」 「紫……紫鸢?」眠樱困难地睁大眼睛,眸色冰清澹薄笼蓝水,渐渐恢复一点神气。 「你还走得动吗?」紫鸢扶着眠樱站起来。 眠樱无力地靠着紫鸢的肩膀,不过是短短几天,他却是瘦了一大圈,光是站起来似乎已经花光了他的所有力气,他哑声道:「我有点……扭伤了脚,不能走得太快。」 紫鸢脱下绣花鸟纹醒骨纱太清氅,披到眠樱的身上,顾不得眠樱的血迹会弄脏太清氅,然後搀扶眠樱穿过适才的山径。 或许是因为找到了眠樱,紫鸢比刚才乐观了一点,他猜想靳青岚花了那麽多钱买来两个男宠,即使眠樱生死未卜,他也不至於把完好无缺的紫鸢置之不理。 石钱差复藉,厚叶皆蟠腻,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攒虫锼古柳,蝉子鸣高邃,眠樱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虽然他已经获救,但依然神情恍惚,蝉鬓香云坠,敛眉峰轻碧,眼神极为闪烁不定,好像在想着什麽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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