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遇:“知道。”他特意问过大师傅,既然要烤羊肉串,自然是要准备齐全的。 此时烤肉的炉子生好了,炭也烧起来了,时遇拿起几个肉串架到炉子上,油滴落炉中,“滋啦”几声,屋内立即弥漫开浓浓肉香。 明明吃过晚饭不久,桑惊秋也立即觉得饿了,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时遇又拿起两串羊肉放到旁边一起烤,还拿了把刷子,给肉串来回刷油,看上去很是有模有样。 羊肉是厨子事先腌过的,分了两种,一种有辣椒,一种则没有。 正对应他们二人的口味:桑惊秋喜欢辣椒,而时遇虽然也能吃,但吃羊肉则更多喜欢本味。 所以他拿来的羊肉也是两种口味各一半,两人都能满足。 桑惊秋起身打开厨柜,取出一个纸包打开,问:“老王包子铺的包子,吃吗?” 老王包子铺就在鱼莲镇上,一家三代都做这门买卖,包子品种繁多口味出色,从刚刚选定此处设立门派时,他们就非常喜欢。 见时遇点头,他烧起炉灶,准备热包子。 仍然是两种馅,桑惊秋自己喜欢豆腐包,时遇则钟情于牛肉的,他们每次买,都是买各自喜爱的口味,再给对方买对方喜爱的口味。 羊肉串烤好时,包子也热好了,热气、炉火气、肉香、面点香混合充斥着厨房。 桑惊秋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让气味钻出去一些,而后从锅里端出包子,到桌边落座,时遇弄好羊肉串也坐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 时遇:“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桑惊秋也不奇怪他如何看出来,就像他也知道时遇有事想要问他,没有什么道理,就是知道:“先吃东西。” 时遇将辣的羊肉串给他,随手夹起一个牛肉包子。 桑惊秋低头啃羊肉串。 安静片刻,时遇看着四根光秃秃的签,问:“够了么?” 桑惊秋:“这么晚了,吃多了睡不着,留一些明日再吃。” 时遇看了眼还剩下半桶的羊肉,问:“这两只羊,你给了银子。”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显然十分笃定自己的猜测。 桑惊秋也不隐瞒,这样大的两只羊,又是在腊月里,值不少银子,他离开老人家中时,悄悄把银子放在了桌子上,还特意留下字条,表示很喜欢他家的大黄狗,大黄狗腹中已有小狗,他想来年带走两只自己养,银子就暂且当作定金,请老人家莫将小狗给旁人。 他担心直接给银子对方不收,但是不收对方好意,老人家又过意不去,便只能用这种法子。 “我想在后山养两条狗,再买些羊肉,放在冰窖之中,夏日来吃。” 若在十年前,时遇会觉得,桑惊秋此举,实在毫无必要,暂且不论他原本就对老人有救命之恩,既然对方有心感谢,不愿收钱,悄悄将银子放在屋里也就算了,何必做这么多弯弯绕绕。 但如今,他觉得,桑惊秋如此做,是不想让自己的善心成为别人的心理负担,无论别人如何评价这种行为,觉得他是真心真意还是虚情假意,这对于桑惊秋本人,是十分重要的。 桑惊秋不会为了别人改变自己,就好像吃包子,给他买牛肉包,也会给自己买豆腐包,而非一定要和他一起吃牛肉的。 桑惊秋可以做出一些迁就,但他始终还是原来的他,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你拿羊肉时,知道这两种口味不同么?”桑惊秋忽然问。 时遇点头。 桑惊秋笑了笑:“你其实也能吃辣的羊肉,为何不索性只拿一种,这样更加方便罢。” 时遇不明所以:“有两种味道。”明明可以吃到更加喜欢的口味,也不影响惊秋,为何要勉强? 桑惊秋:“那若只能选一种口味,你会选哪种?” 时遇:“辣的。” 桑惊秋又笑起来,这次笑容更加明亮。 但时遇紧跟着问:“通常情况下,不会只有一种选择。” 桑惊秋:“只是假设。” 时遇不解:“为何问这个?” 桑惊秋:“先前我想叫沈夙一道来吃宵夜,你是否不高兴?” 时遇:“……没有。” 桑惊秋含笑瞧他,又给他夹了个牛肉包。 时遇:“我不想被人打扰,你想招待朋友,随时可以。” 桑惊秋挑眉,一脸“我就说吧”的了然。 时遇:“你会不开心吗?” 桑惊秋:“不会。” 时遇有点意外。 “两个人无论认识多久,多么了解彼此,分歧始终存在。”桑惊秋轻声道,“我喜欢开诚布公,有想法就说出来,至少不能让对方有所误会。” 时遇想起十年前,他就是这样,有什么念头,都藏在心里不说,即便并非出于本意,可被他冷冰冰的舌头说出来,瞬间就成了另一种逼迫。 他得到了足够的教训,亦不愿重蹈覆辙。 可:“你喜欢的,我或许并不喜欢。” 除了食物,还有朋友、理念,他学着认同桑惊秋,但他的性格,永远也做不到桑惊秋那般。 桑惊秋:“我也是一样。” 他爱了时遇许多年,可也永远无法认同时遇的所有想法和理念。 再如何喜欢一个人,不能、也做不到全然改变对方,他们是独立的自己,也爱独立的彼此。 “不过日后,我还是想住在此处,不想搬走。” 时遇想说随你,话到嘴边,猛然意识到什么。 他似是震惊,更多的是喜悦:“你不走了?”
第75章 被时遇带回山上时,桑惊秋想的是,等西岳治好他,就离开鱼莲山。 可后来时遇为了救他,将他体内的毒引渡过 去,因此时遇拜托他暂时留下代替处理一些事的时候,他没有拒绝的立场。 又因为时遇闭关疗伤,让他无意中知道,时遇竟然服用了“迷魂散”,且长达六年之久。 早在之前的日子,他其实已经从天桐暮亭口中陆续听说了十年前大部分的真相,也隐约知道自己当年坠崖后,时遇言行失控过很短时间。 但直到他亲眼目睹时遇因为“迷魂散”而神志不清,他才忽然疑惑,以时遇那种理智到冷酷的性格,明知吃下去后会有不可预计的后果,究竟是绝望到什么程度,才会去主动吃“迷魂散”? 桑惊秋想不通,更担心“迷魂散”会彻底控制时遇,届时,他不知要如何去做。 这个时候,他们发现了那把被做了手脚的剑,若非他们内力深厚又足够警觉,早已中招。 但更为重要的,是桑惊秋无意中通过这把剑,发现了时遇的“心魔”所在,又利用这把剑,消除了这个心魔。 连莫如玉本人,都全然没有料到这个结果。 桑惊秋猜测,莫如玉之所以自尽,除了因为所谋之事悉数失利,未尝不是眼看着“迷魂散”这个他自己最是引以为傲的东西被破解,心灰意冷所致。 后来,他也问过西岳。 西岳告诉他:“从我一个大夫的角度分析,时遇他内力深厚且意志坚定,本就是最难为‘迷魂散’影响的人,且我上回来,给他开了药,多少有些帮助。” 桑惊秋不解:“可他每回服‘迷魂散’,就会神志不清。” 西岳:“他服那个药时,正是他最想你之时,这是他最大的欲望,且他正是为此才会服药,此时药物起效会非常迅速。” 桑惊秋觉得有道理,转念一想,那次设计切磋,他有意让时遇救下了坠崖的自己,表面看是解开了时遇的心魔,可“迷魂散”那么厉害,会不会这只是表象,日后还会卷土重来? 西岳听了他的顾虑,反而笑了:“第一,我不会不管时遇,一定等他完全康复再走;第二,即便没我,时遇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桑惊秋追问:“真的?为何?” 西岳:“我虽然不清楚时遇服药后会见到什么,但他既然说心魔已除,那大概就是真的除了,我认为时遇不会在此事上撒谎。” 桑惊秋:“可若是如此,岂非太过简单?” 西岳却笑了:“惊秋觉得此种‘解法’很容易?” 桑惊秋微愣。 “这样说罢,一个人生病,感冒发烧也好,四肢感染也好,抑或口舌生疮,我都能立即找到根由,对症下药,保其很快康复。”西岳话风一转,“可若一个人身体健康,而是神志或者心中出问题,那我不仅无法做到很快令其好转,连诊断其病症,或许都要花费许多时间。” 桑惊秋隐约明白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 西岳继续道:“惊秋,你游走江湖,见过许多人和事,应该知道,一个人,最难猜测的就是心,不止旁人,可能就连病人自己,也未必清楚自己究竟何处不妥,这样的状况之下,要想治好病人,实在太难。” 话已至此,西岳就没再解释,但桑惊秋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迷魂散”配方只莫如玉一人知晓,极为难解,但世上这么多大夫郎中和奇人异士,数不清的花草药材,没准突然就有天纵之才找到路子,研究出解药。 可若真正的解药,其实就来源于“心魔”本身,消除心魔,就等于解掉“迷魂散”之毒,那便如西岳所说,再厉害的大夫,怕是也无能为力。 心结、心魔,皆只在自己体内,能消除它们的,也只有本人。 这也正是“迷魂散”发明者的精明之处,几乎可以说是控制人于无形。 看得见的伤,可治;而看不见的,几乎无药可医。 “他如今无事,以后呢?”桑惊秋还是不放心,“真的不会再发生问题了吗?” 西岳:“时遇又非常人,他的心志,你比如更加了解,惊秋,不怕告诉你,他用了这个药六年时间,这六年里,但凡他心思稍微软弱一些,早就被莫如玉所控了,可他没有,如今既解开心结,便更无需担忧,况且……” 桑惊秋的心一蹦:“况且什么?” 西岳:“他最担心的事已经没了,你人也回来了,往后,还有什么能左右他?” 桑惊秋:“……” “当然,你例外。”西岳说着吐槽道,“我虽然认识他这么多年,也真是受不了他的性格,亏得惊秋你能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 桑惊秋无语至极,倒是彻底放心了。 后来在枧水帮,桑惊秋提起此事,他本意是想告诉时遇,“迷魂散”已解以后没事,让其安心。 可时遇听完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桑惊秋以为他不在意,无奈道:“你好歹上点心。” 时遇:“我说真的,别说‘迷魂散’,其他什么药,也不可能再控制我。” 桑惊秋:“你怎么确定?” “我不会再有心结,什么都不害怕。”时遇意有所指地看着桑惊秋,唯一能做到这些的人回来了,他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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