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 鱼莲山的厨子一大早熬了几大锅腊八粥,在灶台上温着,起床后就可以去喝,这一片早就下了几场大雪,严寒天气里,喝上一碗暖呼呼的八宝粥,再好也没有了,因此厨房里一早就很热闹,弟子们排着队拿粥喝。 “掌门来了!” 不知谁低低喊了一声,所有人一愣,齐齐望向门外。 天地一片白茫茫,一个修长身形越过大雪,停在门口。 时遇也没进来,只说了一句:“拿碗粥来。” 胖乎乎的大师傅忙舀出一大碗,小跑着端到门口:“掌门请,您要不要再拿点别的?” 时遇:“不必。”就端着粥,原地转身走了。 大师傅一回头,发现大家伙还在发呆,忍不住笑了。 他们掌门平时不怎么出现,更加不会主动跑到这里,只为了拿碗八宝粥,这些弟子中有大部分,或许还是第一次见到掌门真容。 鱼莲山在江湖上有一些不好的传言,大部分是关于他们掌门的,什么性格残忍、擅长严刑逼供、看哪个弟子不顺眼就杀了……甚至还有人说,时遇之所以年纪轻轻武功盖世,其实是用人血来练功。 这些年随着鱼莲山势大,时遇结的仇越来越多,山上又机关重重,外人很难进入一窥究竟,这些传言也就越传越离谱。 但其实,他们掌门很少直接管门里的事,除非有重大事务,掌门才会出面。 平日里几位堂主长老张罗一些庆典活动,再如何闹腾,掌门虽然不参与,但也从来不干涉。 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是如此 大师傅在山上做厨子十多年,觉得,掌门除了性子冷漠一点,其实也给了门内乃至这个门派,足够大的自由——当然,也许只是因为,掌门本身就不想理会这些。 至于江湖那些传言,统统都是无稽之谈。 自然,他们掌门也从来不会想着辟谣或者做些什么,归根究底,也是因为掌门,不在乎罢。 这样一个人,何尝不是另一种的洒脱和自在呢? 雪还在下,时遇端着粥回屋后,粥上已经飘着一层雪花,他不在意地搅了搅,端起来喝。 粥里有不少材料,红枣好花生尤其明显,口感稠糯,带着些许清甜。 “初八要喝腊八粥。”这还是桑惊秋以前说的,他懒得弄,桑惊秋就端来,陪他一起喝。 又一个腊八节到了桑惊秋却不知身在何处。 沈夙大概是知道桑惊秋去处的,可他不愿意说,或许是桑惊秋不让他说,或许是他自己不愿意说。 其实只要他想,很快就能查到桑惊秋的行踪,若换成从前的时遇,早就这样做了。 可现在—— 即便查到了,似乎也并不能怎样。 他不想回来的话,强迫,亦是无用。 喝完粥,时遇放下勺子。 外面有人敲门,得到应允后,一名弟子推开门,告诉他,有一名男子正在山前,说是来找桑惊秋,堂主不知如何应对,才让他来禀报一下。 “他姓沈。” 时遇想到沈夙。 快过年了,他怎么会来此找桑惊秋? 莫非——早就约好了? “请他过来。” 不多时,弟子带着一个人到来,果然是沈夙,他独自一人,还给时遇带了点小特产。 距离武林大会结束不过短短一个来月,该处理的事当时已经全部处理,他们的关系也没到值得沈夙大冬天赶来看望的地步。 时遇当即问道:“你来找桑惊秋?” 沈夙:“是啊,他约了我,想带我参观鱼莲山和山下的小镇。” 时遇:“他不在。” 沈夙不解:“不在?果真么?可惊秋约了我腊月初八相见,我以为他早已回来了。” 时遇面色微变:“他何时与你说的?” 沈夙掏出一封信:“这是他几日前给我的,信上说他从扬州回来,约我在此相见。”说着打开,让时遇看。 时遇确认,那确实是桑惊秋的字迹,信上所说,也正是沈夙所言。 可:“他没回来。” 沈夙脸色也变了:“是否出事了?” 时遇已经站了起来,离开院子,似乎是吩咐门下准备些什么。 吩咐完回来,他径直对沈夙道:“我须得马上下山,你可留在此处等。” 沈夙:“你去找惊秋?我也去!” 时遇觉得,多个人多双手,二话不说点头,两人稍作准备,就要走人。 就在这时,先前来禀报的弟子又匆匆跑了来,边跑边喘气地说:“掌门,桑,桑……他……他……” 时遇一眼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杆带血的剑,眼前忽然一黑,脑子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冲了出去。 待弟子反应过来,屋里就剩两人了,沈夙问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山门前,桑惊秋正在看推车上的东西,时遇就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他,问:“怎么了?” 桑惊秋一头雾水:“什么?” 时遇上上下下打量他,发现并无异样,也没有受伤迹象。 很快,那名弟子和沈夙一道跑过来,将手中的剑交给桑惊秋,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拿了你的剑就跑了。” 桑惊秋:“没关系。” 他将剑埋到脚边的雪堆里,血渍很快化开、消失,这才将剑入鞘。 时遇看的莫名其妙,问:“剑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桑惊秋一怔,忽然反应过来他如此紧张的原因,不由笑了:“你看看,我带了什么回来。”说着,朝旁边的推车示意。
第74章 从扬州往回赶的一路上都很顺利,但快要靠近鱼莲镇时,看到有个老年人倒在路旁,腿脚受了伤,无法行动,若非遇到桑惊秋,过不了几个时辰就会被冻死。 “老人家中养了些羊,按时辰去给买主送羊羔。”桑惊秋叙述着,“路上被人抢了,那几个人打伤老人家丢在路边,令其自生自灭。” 沈夙听的直皱眉,这样的事让惊秋碰到,是绝无可能不管的。 桑惊秋:“我把人送回家,问清那些人的特征,就过去找了一趟。” 沈夙问:“是什么人?” 桑惊秋:“一伙人,大概七八个,藏在附近山里,可能是从外地逃过去的,大部分还会一些功夫,我找过去的时候他们相当强悍,拿了武器跟我动手。” 报信的弟子闻言直擦汗,方才桑惊秋上山,他觉得剑好看,桑惊秋就把剑给了他,又请他去通报一声,他性子鲁莽,直接拎着剑就跑了。 时遇看了看桑惊秋手里的剑。 桑惊秋一晃那把剑:“上面的血不是我的。” 时遇看他,见桑惊秋冲他微笑,轻轻一挑眉。 沈夙:“后来如何?” 桑惊秋:“我将他们砍伤扔在山里,然后报了官,回来前又去大爷家,家人请过大夫,说腿脚是皮肉伤,人受过冻有些发烧,没什么大碍,休养几日即可。” 沈夙:“这些东西,是他们家人送你的?” 桑惊秋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板车上的两只大羊,哭笑不得:“是,说让我过年时宰来吃,我若是不收,便给我送家里。” 弄清楚真相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恰好有长老来找时遇汇报教中之事,桑惊秋独自招待沈夙。 天气寒冷,但雪中的鱼莲山别有一番韵味,桑惊秋带着人逛了一圈,陪同一道用过晚饭,眼看时辰不早,沈夙也接连赶了两天路,让他早些歇息,便离开客房,回后山。 天色早已黑下来,灯笼亮了一路,雪花斜斜穿过火光,在木屋上积成厚厚一层雪白。 门忽然开了,时遇走到门口。 桑惊秋走过去,问:“你知道我来了?” 时遇:“听到声音了。” 桑惊秋原地踩了两下,听见脚下的嘎吱声。 时遇转身进去,桑惊秋跟着跨入。 里头烧着炭火,门关上,立时有热意扑腾而来。 桑惊秋脱下外袍,发现炉子旁边搁着一桶肉,随口问:“这是什么肉?” 时遇:“羊肉。” 桑惊秋:“??” 时遇:“你带回来的,我拿了些肉,一会烤了当夜宵。” 桑惊秋忍不住笑:“你会吗?” 时遇淡定脸:“问过厨子。” 人家一家人为了感谢桑惊秋,送给他的羊品质极佳,厨子挑了几个肉质最好的部位,事先拿料腌渍,现在只要串起来,放到火上烤,就可以了。 于是二人撸袖子,开始串羊肉串。 两人都是用剑高手,使起签子来也是得心应手,不一会就熟练起来。 桑惊秋:“烤好后叫上沈夙罢。” 时遇:“他喜欢什么口味?” 桑惊秋想了想:“好像喜欢红烧,不过烤肉应该也喜欢。” 时遇:“厨房还有许多羊肉,明日让厨子烧给他。” 桑惊秋点点头,一想,好像不太对劲,时遇这意思,仿佛是不愿让沈夙过来。 不过时遇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并非讨厌沈夙,而就是纯粹的不想与旁人过多接触而已。 他也不勉强,继续串肉串。 时遇看了他好几眼,见他一直低头忙碌,忍不住问:“你不问问我?” 桑惊秋头也没抬:“问什么?” 时遇:“叫沈夙来吃夜宵,我不同意。” “我知道。”桑惊秋顿了一下,停下来,抬眼看他,“有什么问题?” 时遇:“他是你的朋友,我不让他来,你不会不高兴么?” 桑惊秋:“……” 时遇串好肉串,在一旁的水桶里洗干净手,开始点炭生炉子,准备烤肉。 他不疾不徐地动作着,火光照在脸上,瞳孔熠熠生亮,一如既往地淡然。 直到把炉子点好,没听见桑惊秋答话,才终于按捺不住,再次看过来。 桑惊秋盘腿坐在他对面,双手托着下巴,看他干活,冷不丁他回头,二人视线在空中轻轻相撞。 时遇忽然想起,鱼莲山刚刚立派的第一个冬天,也是这样寒冷的天气,他在书房里看信件和账册,桑惊秋坐在火炉旁烤火看书,饿了就丢个红薯或土豆进去,至今回忆起来,都是烤红薯烤土豆的浓浓香气。 那些场景,他没有一天忘记。 可过去十年中,他却没有一次想起过。 即使服下“迷魂散”,在幻觉中与他相见,也从来都是虚幻的场景,那些曾真正发生过的种种美好,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从来不曾主动入梦来。 或许正是如此,他如今再次回想起来,脑中就只剩温馨和可爱的部分,那些曾经令他痛不欲生的、几乎让他被“迷魂散”完全控制的痛苦过往,都已经随着这个人的回来,彻底消失在大雪和火苗之中。 桑惊秋本以为时遇有话说,结果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半晌没有动静,不由耳朵发热,出声道:“你知道烤肉的火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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