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继北踢开一旁的坐垫,屈膝跪坐下来,“听,我又没说不听。”
贺夫子年纪轻轻,看起来却很古板,一身素色的长衫,半点花纹也没有,领口袖口修整得极为规整,长相是有几分俊秀,可在这样的酸腐气下谁也欣赏不来了。
贺夫子折磨人的法子很多。
比如原本这堂课是讲诗经的,谁知他一见庄继北来了,立马换了内容,专挑庄继北最最厌倦的弟子规诵读起来,其间又夹杂了不少书院院规,枯燥乏味。
别说庄继北如何了,就连其他公子都个个面色发青,生不如死。
庄继北没坐一会儿,就觉得浑身皮痒难耐,像是有虫子在身上啃食,伴着那一声声——“为学者应当立命从善,不可骄淫,不可傲慢,不可作恶,不可……”头昏脑涨,仿佛又要来一场大病似的。
每每他受不了准备起身的时候,一旁林瑞之就悄悄挪几下,靠近他,按住他的腿,低声道:“快了快了!”
为着这一句快了,庄继北忍了又忍,到最后,贺夫子察觉异常,道:“林瑞之,站出去。”
那时林瑞之刚刚又对庄继北说完一个快了,就被叫了起来,心情郁闷地站到了明礼堂外,晒太阳去了。
庄继北求之不得。
他真希望被罚站在外面的那个人是他。
旁人觉得罚站丢人,他不觉得,又不受里面拘束了,又能随意动弹了,趁夫子不注意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悄悄溜走,多好啊。
不过贺夫子太了解他是个什么脾性了,不论他在堂上怎么折腾,都不会让他称心如意地站出去的。总而言之四个字,互相折磨。
一堂课,费心竭力,勉勉强强地度过了。
贺夫子临走时,对庄继北挑了挑眉,庄继北立马道:“学生身负重病!不听了不留了,学生告退!”立马躲远了。
今日是来寻侯荣那小子的,可不是来和贺夫子作对的。
下学了,一群公子拥在庄继北身边,纷纷谈笑起来,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贺夫子这些日子又罚了谁的有趣事。
林瑞之在外面罚站,等下学后,等着庄继北出来才一起朝外走,他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庄继北身边,抱怨道:“贺夫子也真是,偏偏叫我起来,外面冻死了,也不怕再有个学生请了病假吗?”
庄继北问:“你有见到侯荣吗?”
林瑞之摇头:“没,上堂课他人就不见了,许是他家中有事,回去了?”
庄继北冷笑:“算他走运,千万别让我碰上……”
话声刚落,突然看见了一道熟悉身影,不是侯荣,是温从。
他稍稍缓步,打量着那边,只见温从正和贺夫子说话,贺夫子难得表情温和,笑语晏晏,甚至还亲切地摸了摸他的头。贺夫子交给他了一个包袱,说完话,便先走了。
温从正准备离开,听见了这边的喧闹,顺势看了一眼,正巧也看见了庄继北,两人对视的那个空隙,旁的子弟也顺着瞧了过去,有几个浪荡的,走过去,皮笑肉不笑道:“哪家的啊?”
温从不语,微微待礼,准备离开。
这几家公子都是性子跋扈的,比起庄继北有过之而无不及,虽在庄继北其下奉承,但面对其他人时,半点也不谦卑,嚣张极了。
这会儿只是看了眼温从的打扮,就知道此人不与他们齐平,甚至连个富庶人家都算不上,多有轻蔑,讥笑道:“喂,问你话呢,你站住。” “别不理人啊,你和贺夫子什么关系?我倒是头一次见他对人这么友善。” “旁人进都进不了我们书院,你凭什么进来了,知不知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非官宦子弟不可入学,用刚才贺夫子上课讲的规矩来谈,这叫做……什么来着?”
林瑞之扶额:“擅者入,疏于礼乎,贫于节乎。我在外面罚站都听见了。”
那人哈哈一笑:“我的错,上课光走神了,忘了。对,就是这么个道理!”他重新看向温从,“听见了吗,说的就是你。” ---- 收藏突破个位数啦,终上迈上了两位数台阶hhh~
第 5 章
各家公子向来是找到可以玩弄的对象了就会一直打趣,只当找乐子,话也没轻没重,好听的不多,难听的尽是,不少人被他们说得经常面色通红狼狈哭跑离开。
庄继北离得远,倚靠在一株梅花树下,双手环抱,姿态悠闲,和往常一样,也喜欢看热闹,隐隐好奇于温从会怎么应对,会不会把这几个小子打一顿啊?
温从没有,不卑不亢,从容不迫。没有惧意,也没有退缩,甚至脚下连让一步的意思都没有。
温从面容虽童稚,但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冷静疏离,道:“贺先生召我而来,你们可与他谈。”
被贺夫子压了一堂课了,这会儿出来还要被这个名字压着,瞬间有人不乐意了,嘲弄道:“我们问你话,和贺夫子有什么干系!”
林瑞之见事态不对,打圆场道:“好啦好啦,估计就是替贺夫子跑腿取个包袱,算了吧。”
一旁的公子看了过去,“你做什么好人,你们该不会认识吧,哈哈哈林瑞之!我看这小子看的是你这个方向,你不会真的认识吧?我说,你贫贫无瘠,认识的人也这么身份卑微么笑死我了!”
林瑞之立马红了脸,握紧拳头,强忍怒意:“你乱说什么!谁认识他!”
庄继北从头看到尾,这一瞬,忽然明白了祖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人跟什么人玩,门第高低,不是你在不在乎,而是你身边人在不在乎。
庄继北心中有些发闷,说不上的烦躁,见他们还在针对温从,站直了身子,漫不经心地走了过去,与温从擦肩而过,懒散道:“都是闲得慌。刚才就应该让你们一个个都出去罚站。”
眼见庄继北开口了,虽未维护温从,但也有几分倦意,像是不喜欢这场闹剧,众人立马消停了些,跟着哈哈笑了下:“我看是你最想去外面罚站吧!”然后跟在庄继北身后散散落落有说有笑的一起走了。
林瑞之多瞧了几眼温从,快步跟上,到了庄继北身边,压低声音问道:“继北,你们认识啊?”
庄继北顿了下,冷淡答:“不。不认识。”
林瑞之哦哦点头:“我没其他意思哈,你当然不会认识。我就是挺惊讶,头一次见你替人说话。”尤其还是替陌生人。
庄继北更烦闷了,他蹙了蹙眉,眼前好似浮现出了一个浅浅的影子,是温从的,小小少年,落寞失望的模样。
温从会失望吗?庄继北心中触动,忍不住扭过头看去,这一眼,没看清温从的模样,反倒是看见了远处一个探头探脑的人,他立刻止步,吼了一声:“侯荣!你找死!”说着便在一阵惊呼声中狂奔杀了过去!
不开玩笑地讲,他被按在祠堂,狠狠来了一顿板子,照旧还能上蹿下跳。
但侯荣那小子就没那么容易了,且躺着吧,活该那孙子被他打得躺床上受罪,有本事在外面说他闲话,就该知道什么是教训!
庄继北躺床上,屁股发痛,龇牙咧嘴,但等到有丫鬟进来,立马又装作没事儿。
他道:“翠竹呢?”
来的丫鬟是梧桐,祖母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只跟在祖母身边,这三日却是她一直在院子里照看。
梧桐道:“少爷可是有事要吩咐?”
庄继北道:“翠竹翠屏秋月秋容呢?”
梧桐道:“她们被老太太吩咐去做其他事了,过段日子才能回来。”
“那怎么福顺福瑞那些小厮也都不见了呢?还有院子里的那些小丫鬟,全都不见了!”庄继北倾身逼问,“你说实话!”
梧桐面色为难,庄继北吃痛起身,“我去找他们!”
梧桐忙拉住庄继北,急道:“可不能!少爷,他们被老太太罚了一顿,没个把月,来不了了。”
庄继北一愣:“他们犯了什么错?”
梧桐道:“当日您落水,老夫人因您病了,暂且压着没罚。三日前和温家公子见面,那么多人伺候着,又让您吃了外面的那些脏东西,双罪并罚,院子里的小丫鬟全部被发配到别处做事了,福顺福瑞去了马房。”
庄继北怔住了,定定地,“那……翠竹和翠屏呢?”
梧桐道:“挨了板子,养伤呢。”
庄继北倒吸一口凉气,嗓子沙哑:“怎么会这样……”
旁人先不说了,连翠竹翠屏都受如此重罚,要知道她们二人可是家生子,又是一等大丫鬟,近身伺候,身份在府中下人里最高不过,打板子罚的不是身子,而是面子,以后还怎么在府中抬头做事,少不了被人暗地里奚落。
庄继北难受极了,他想去找祖母求情,可转念一想,祖母能背着他这么做了,肯定打好主意有话应对他,这会儿去了,专门为了维护下人,按照祖母对主子奴才的严苛划分,只怕更会生气。
庄继北恹恹的,躺在床上再也没了力气,午膳晚膳也是潦草对付几口。
到了夜里,梧桐和揽月守夜,他稍有动静,梧桐就会过来,可他已经习惯了看见的是翠竹,故而一看见梧桐满脑子都是翠竹,更加郁郁寡欢。
但也是这一次的事儿,让庄继北重新想起了那日的落水。
都怪自己被人推下水,否则翠竹他们就不会连带受罚!
可恨!
被推下水……被谁推下水了呢……
当日他在湖边,周围又没有其他人,只有远处的温从,可是他落水前,温从刚好转了个侧影,那么远,对方有可能转过身时也没看见,不好去问。
他不太想和旁人说自己是被人推进水里的,总觉得那样会显得自己很弱很没用,他更想靠自己查出来是谁。
这一晚,索性睡不着觉,庄继北趁着丫鬟们去外面巡夜了,他又将守夜的梧桐打发去外院取长姐的信,四下安静,悄悄的探到了外面,顺着石子路,一路小跑,到了不远处的湖边,如今冬日,一到夜晚少有人来,庄继北吹着森森夜风,盯着满湖冰水,几只鱼鸟虫鸭,连带着天鹅,见他来了,缓缓游了来,庄继北道:“走开走开,别烦我。”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感受着和那晚一样的动静。
推他下水之人,必然是时时刻刻关注他的,家中设宴,父亲早早就让府内私卫守着了,杀手匪徒断然不可能出现在府内,能被私卫放过并进入府内的,看来都是外表良善之人,起码都是在府中宴请名单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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