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土堡行出两步,避过土堡再行两步,眼前便是一片空旷黄沙。 半颗通红的太阳躲在沙丘后面,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缓缓升起。 不知为何,我又想起少年那双灰绿的眼睛,这双眼睛虽漂亮,可到底看着有些忧郁晦暗的气质。 不若就借这一缕晨光,祛祛少年身上那些幽暗。 “你就叫向熹吧” 少年跟在我身后,也看着眼前旭日东升,听了我起的名字后沉默了一瞬。 “什么喜?” 我拉着少年蹲在沙地里,伸手在软沙子上写了个熹字。 “向熹,熹取光明灿烂的意思,向熹便是向阳而去,求问光明之意” 少年点了点头,我默然叹了口气,这小匈奴大抵也没读过书,会两句汉话已算好学,日后还需教教他读书写字。 管炊事的小将端着早饭行了过来,见我身旁有人愣了一瞬,却不敢开口相问,只说是否还要再备一份饭食。 我点了点头,领着向熹进了小土堡:“以后每日晨起你去炊事营里端早膳过来,也给自己端上一份” 向熹点了点头,我吃罢了早饭便去练兵台子上操练。 盛凯提着画戟耍的虎虎生风,辛乔同本王一样,平日好耍个枪棍,一番操练过后已是晌午。 辛乔路过小土堡时,大抵瞧见了向熹在洒扫,又发觉少年姿色不俗,是以看向本王的目光颇有些深意。 我收了蛟枪后,两步走到了辛乔盛凯旁边。 “那少年叫向熹,本王买来的一个家仆,你俩大字不识几个,莫要胡思乱想,若有什么不好听的话头从边关传到京城去,本王只问你俩的不是” 辛乔立刻点了点头,盛凯紧随其后,他俩年纪不大,心思还算单纯,敲打到这里就可以了。 只要他俩不像御史台那些磨磨唧唧的文官,时不时就爱上个折子告状,本王还是容得下他们俩的。 日子过的不咸不淡,玉门关一如既往的宁静。 向熹是个老实脾性,做人做事基本都是本王指哪儿他打哪儿,乖觉的不似个匈奴儿。 每日晨起同本王一个盆里洗漱,一张桌上用饭,每当本王操练罢了兵将回到小土堡时,他便备好了便衣长衫,替我卸甲理冠。 日子长了,我竟也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沉默少年,整日眨巴着一双灰绿的眸子,将琐碎事情都打点妥帖,事事都挺合我心意。 一日闲暇,三月上旬,春风一向不大爱往玉门关吹。 我练完了兵,搬了个桃木墩子坐在小土堡门口看杂书,向熹就直挺挺立在我身后,一直无话。 这杂书一直从日头初升看到夕阳西下,大漠里的晚风往脖子上一卷,我冻的缩了缩身子。 向熹不知何时拿了件披风在手里,顺手就给我披上了。 我叹气,看着眼前朱红色夕阳:“三月天气还这样寒凉,可见春风不度玉门关这诗不假” 向熹给我系上披风后,难得回了句话:“你从前住的地方,很暖和吗?” 我点头:“很暖和,地处中原,四季分明,本王府中还有一处花园,被王妃打理的宛如仙境,如今三月时节,想来也是花树渐醒,春色盎然” 我这番话说的很是感慨,在边境里呆了这大半年,风沙磋磨的面皮都发涩,说不思乡都是假话。 华馨乍然没了父母,我又离了她来守关,陪着她的也只有府中一干侍婢管家,但愿她找到了自己的一点乐子,好叫日子过的不那么寂寞。 向熹听了我的话,微微一愣:“你是有王妃的?” 我啧了一声:“没规矩,教你多少回了,回话要说回王爷,万一辛乔盛凯听见你这么说话,一顿军棍你就挨着了” 这孩子旁的都还好,就是嘴上没个惧怕。 有时开口就是你呀你呀的,我看他孤苦,小时候没人教他规矩,是以不曾真的责罚他,只是偶而提醒他两句。 谁知他浑然不听,又问:“你是有王妃的?” 我回眸看他:“本王早过了及冠之年,自然有妻室” 向熹皱了眉头:“你不是喜欢男人吗?” 我大惊失色:“你从哪里晓得的?” “原来是真的” “你......” 向熹不再说话,只是用那他那双绿眼睛悠悠的盯着我,我这厢才反应过来,大抵是军营里的兵士扯闲,他听了一耳朵。 本王向来是不介怀旁人晓得本王断袖的,有人喜欢女子,便有人喜欢男子,各有各的胃口,饮食男女罢了,拘死了才叫无趣。 可如今被他这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却莫名给我盯害臊了,只得摆出长辈的样子训他两句。 “咳,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不要同旁人扯老婆舌,做汉子还是要顶天立地些,日后才能成就一番事业,扒墙角,听是非,是最要不得的,你年纪尚轻,还需警醒,万不可叫这些闲话坏了自己的德行” 向熹闻言不置可否,仍旧看着我。 我索性起身进了小土堡,不再同他论这些,只说:“你将这个桃木墩子搬进来搁好,这是王妃特意给本王带的” 许是我训的这两句话重了,向熹格外的不爱听,于是便拿这个桃木墩子闹了一回脾气,或是扔了,或是劈了。 总之本王后来,再也没有见过这个桃木墩子。 进了小土堡,月亮便升起来了,我上了二层,脱了长衫留着中衣睡下,心里觉得向熹早先落魄看不出。 如今看下来,这少年其实有些强势。 方才他问话时的气势,实在有些咄咄逼人。 抑或是我想多了?我觉得咄咄逼人,大抵是因为他身量格外高些? 罢了,不想了。 孩子么,再长个几年就乖了,嘴上强些也没什么。 现下做事这样体贴,日后本王多提点着,待他长成,势必是个稳当刚毅的好汉子。
第9章 ● 离着玉门关不远的地界儿,是中原第一雄关之称的嘉峪关。 现今嘉峪关的守将颇有些来历,乃是老太傅颜荀的幼孙颜问慈,他如今也才二十一二,将及了冠。 颜荀到底是个大儒,学富的那五车里头还存着一车兵书,这一车兵书悉数都教给了这位小贤孙。 颜问慈受了如此博学的教诲,也确实学以致用,将嘉峪关整治的风调雨顺,又是治沙又是引水,又是重耕又是开荒。 虽然这位小贤孙将嘉峪关守的固若金汤,然而本王到底是个皇亲,论官职还是压他一头,即便他爷爷万分的看不上本王。 他却仍要每月给本王发来一封述职的军书,交代交代嘉峪关的境况,兵练的如何,农耕的如何,春风刮了几日,秋雨落了几许。 这一月也不例外,军书由信使送来,我坐在书案前拆了浆好的封口,信上字迹端正,横钩之间不难看出这笔字承了颜荀的风骨,亦有少年人的刚直。 信上内容同上个月没什么分别,打头是一切如常,末尾是问王爷安。 唯一一句闲话便是听闻王爷帐下得一仆从,身量颇似匈奴,望王爷秋毫明察,莫要色令智昏。 我看着纸背上这两句话,一时笑出了声,兔崽子比他爷爷还管得宽。 我如今被流放关外,全赖他爷爷上了一道折子,如今他来同我述职,还不忘提点着我的德行。 我这个王爷,做的委实窝囊。 老的糟践完我,小的也跟着不学好。 我将书信搁在蜡上点燃了,顷刻烧成几片飞灰,又召了辛乔盛凯进来,只道:“咱们往嘉峪关走一趟” 辛乔闻言一愣又拱手:“王爷可是要拜会颜将军?” 我点了个头,辛乔又道:“如今春日将至,营中正是耕种饲畜的时节,人员来往繁杂不已,还需留个将官坐镇” “是这个道理,你心细谨慎留下便是,本王带着盛凯和向熹去,你且替向熹备匹马” 辛乔几不可查的皱了眉头,却始终没吭声,只拱了拱手便领命而去。 隔日天明,我带着盛凯和向熹朝着嘉峪关赶路。 越往东去气候越暖,不过走出去百八十里,荒漠景色便成了一丛丛绿草茵茵。 路上宿在黄泥砌成的小客栈中,说是客栈,里头也不过两三个房间,夜里盛凯同我问了安后便歇下了。 然而此刻却有一桩为难事。 余下只有一个房间,向熹不肯和盛凯同眠。 盛凯自然也不会邀约,他是上沙场的副将,如何肯和仆役同寝。 如今本王坐在榻上,一步之遥便是四方桌子,四方桌子旁坐着向熹。 时辰快至子时一刻,我俩就这样大眼瞪着小眼。 “你怎么不睡?”向熹问道。 “要说回王爷......你身上伤未好全,也没个褥子叫你打地铺,本王心里不大落忍” 虽然已至春日,可关外到底寒凉,夜里极容易受风。 向熹一笑,唇红齿白:“那咱们一道睡了” 我扶额叹了口气:“不可”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将榻上的棉被铺在了地上:“你垫着棉被睡吧” 向熹笑,我不知他在笑什么,只觉得没了被子也不必脱外衫了,今夜合衣而眠吧。 我这厢刚沾了枕头,向熹就吹熄了火烛,窸窸窣窣解了衣裳躺在棉被上。 今日在马背上颠腾了一天,腰背酸疼的厉害,我在榻上翻来覆去,一时竟睡不着。 向熹好似也翻了个身,声音轻而和缓:“你睡不着吗?” “嗯” “你叫什么?” “什么?” “你汉人的名字叫什么?” 我一愣,忽然发觉他还不晓得我的名讳,从前一直教他喊王爷以免被责罚,却忘了知会他我的名姓。 “盛子戎” 向熹闻言淡淡嗯了一声,又问道:“是什么意思?” “盛是皇姓,子是太宗爷给的,戎取戎马一生的意思” 向熹似懂非懂:“盛是皇帝的姓,你姓盛,为什么不是皇帝?” 土砌的房子不太挡风,窗棂里钻进来几丝儿刁风,一缕一缕缠进屋子里来,绵绵的凉。 我莫名抖了抖,翻了个身将自己蜷起来。 “你这话只能在本王面前说,若叫别人听到了,死都喊不得冤,日后不准提这话了” 我合上眼睛打了个哈欠,睡意袭来,迷蒙之间听见向熹说道:“你想做皇帝吗?” 我困极了,只道:“同想不想没有干系......” 隔日天色大明,日光满满当当撒了一屋子。 我醒来时,先是一惊,后是一叹。 惊的是向熹不知何时躺到榻上来了,还用棉被将我和他拢在一处,他的手还环在本王腰间,好似一对野鸳鸯。 叹的是盛凯是个粗性儿的武将,见我迟迟没起身,就直接推门进来看,而后便看见本王同向熹共枕而眠的画面。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61 首页 上一页 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