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驻足回头,瞧见方儒儿,那平静的神色顿生喜色,忘了规矩地对着方儒儿咧嘴笑开。 方儒儿也认出她来,他张大嘴,盯着婢女,脑袋瓜拼尽全力转动,深吸一口气后,他终于想出了名堂:“哎呀!绿婷姑娘!你跑出来啦!” 绿婷捂嘴轻笑:“方公子你忘啦,是你说要把奴婢和奴婢的妹妹留在身边的。” “我没忘呀,”方儒儿不解地拧着眉,挠了挠后脑勺,“可、可我不没有把你带出来呀。” 说完,方儒儿觉得自己没守承诺,不讲道德,理亏,声音立马小下去:“我、我忘了。” “方公子可没忘,”绿婷告诉他,“是王爷差人把奴婢和妹妹带到王府中来的,还给了奴婢们差事做,月钱给得多,奴婢和妹妹还都住在这里,如今我俩能像个常人一样活着,可都是托方公子的福。” 方儒儿没明白,他什么都没做呢,怎么就都是因为他了呢? 小肆在旁边听明白来龙去脉,抓着方儒儿跟他解释。 “少爷,王爷跟这位姑娘非亲非故的,若不是你交代了,王爷是不会插手与他毫无干系的事的。” 方儒儿一听:“我交代的?” 他细细回想,隐约记起自己似乎的确向霍祁川提到过这两位姑娘,霍祁川当时好生气,把他在床上好一顿折腾。 “好罢,”方儒儿耳根红红的,“那你不会再被抓回去罢?” “不会啦,”绿婷知道自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府中上下个个把方公子当个宝,因他死了不少人这种事,她是绝不敢,也不想在这样天真的人面前提起的,“往后,奴婢都会留在王府中伺候方公子和王爷。” 方儒儿乐呵呵点头,晃眼间又瞧见木桶,忽地想起自己追上来的目的,便指着木桶问绿婷:“这些是什么?” 绿婷随着他指着的方向一瞧,答:“回方公子,是鱼。” 方儒儿:“鱼?” 一听见“鱼”,方儒儿两眼放光,跑到木桶边弯下腰低着头往里看。 木桶装着半桶水,每个木桶里都装着三两条成年鱼,金赤色的,红白色的,还有灰白色的,个头都不小,肚子尤其大。 “小肆!”方儒儿惊喜地拉着小肆一起看,“它们、它们!” 他激动地跳脚,衣摆一颠一颠的,宛如白色的浪。 “鱼宝宝!” 他抓着小肆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晃。 “是鱼宝宝,它们肚子里有鱼宝宝!” “是是是,有好多鱼宝宝,”小肆也跟着乐,笑得眼睛都要没了,“回头啊,少爷就守着它们生鱼宝宝罢,准能生一大池子鱼宝宝!” 方儒儿连连点头,又问绿婷:“它们要被带到哪里去?该不是要煮了吃罢?” “不吃,”绿婷应道,“王爷吩咐过,这些都是要养在鱼池里的,现在正要把它们带过去,放到池子里。”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方儒儿扫了眼面前的所有桶,忽然催促起来,“那快些罢,快些放到大池子里,别把它们憋着了呀。” 说罢,他还顺手从人手里拎走两个木桶,一手拎一个,迈着外八,微曲着膝盖,有些费力地冲在了最前面。 霍祁川从飞鹰处离开时,总管步天正候在外面,待霍祁川出来后,步天颔首跟在他身侧,开始交代道:“小公子跟王妃待了好一阵子,里头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后来王妃面露愠色地走出来,出王府去了。” “哦?”霍祁川讶异,“竟不是那小笨蛋被吓跑。可知云裳去向?” “据跟去的人来——” “少爷!你慢点儿!” 步天话没说完,小肆的嚷嚷声直接打断二人的谈话,转而一同望向不远处。 只见道道拱门外,郁郁葱葱间,一道白色的活泼的身影正欢快地往这边快速奔来,脑后的发带轻盈扬起,仿佛准备起飞的雀鸟扑腾的翅膀似的。 “少爷!慢点儿啊!当心摔着!” 雀跃的人儿冲出来,满脸通红的乐着,一眼瞧见站定在小径中央的霍祁川,他便笑得更盛,直盯着对方的眼睛跑,也不看路了。 霍祁川蹙着眉头,往前迈了两步,震声道:“方儒儿!叫你当心脚下!” 话音一落,白鸟似的身影张扬地跑过来,仰着脑袋瞧着皱紧眉头的霍祁川,嘿嘿笑了两声。 “方——” 没等他继续教训,方儒儿蓦地踮着脚,直接扑上来,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脑袋埋进他的颈弯,哼哼唧唧来回蹭。 步天和小肆皆垂下头,不能侧目。 霍祁川不知道这家伙又要搞什么,他揽住方儒儿的后腰,把人往上提了提,二人就这样毫不避讳他人地黏在一起。 良久,方儒儿把脑袋从霍祁川颈弯移开,继续仰着脑袋瞧霍祁川。 他脸蛋上的红晕还没退,因为跑得太快,额边黏着些发丝,霍祁川指尖一动,帮他把黏着的碎发拨开,眼神一移,瞧着方儒儿那对黑溜溜的漂亮眼睛,问他:“在想什么坏点子。” 方儒儿摇头,一言不发,突然抓住霍祁川的手,强硬地拉着人往前走。 霍祁川跟他走,二人沿着方儒儿刚才奔过来的路原路返回,走到一处大池子旁。 池子里现在热闹,面上时不时冒出泡泡,金色的鱼偶尔游到水面,一跃而起,噗通一声,又骤然消失。 方儒儿把霍祁川一直拽到池子边,非拉着人坐在边上,霍祁川也不问他了,就看这小笨蛋要搞什么花样。 大概是瞧见了人影,池子里的鱼以为要吃饭,三五条凑在一起都聚了过来。 方儒儿和霍祁川背对着它们坐着,前者低着脑袋,后者也低着,只不过方儒儿在看自己的手,而霍祁川在看方儒儿。 二人就这么坐了片刻。 就在霍祁川打算弃械投降,开口询问时,方儒儿突然把脸蛋抬了起来。 目光灼灼的眼神直勾勾地瞧着霍祁川,眼里含着水,不是泪,不知道是什么,瞧着像是层水雾,让方儒儿这双眼带上了几分旖旎。 忽然肩头一沉,是方儒儿歪着脑袋靠了上来。 他还用那双眼睛打量霍祁川,似乎是在确认自己的这个行为是否会让霍祁川讨厌。 霍祁川呼吸一沉,抬手捏了捏方儒儿的脸蛋。 “说罢,想做什么?” 方儒儿撩着眼帘,在瞧了霍祁川一阵后,脸上的红晕更深,他又垂下脑袋,悄悄抓住霍祁川的手,玩对方的手指。 然后嘀咕起来。 “红色的那条鱼叫阿红,金色的那条鱼叫金金,又红又金的那条叫红金金……” 他边说边掰霍祁川的手指,说了不知道多少条鱼的名字后,他顿了顿,想了想,又继续道: “红的叫大红,有条不那么红的叫阿红,大红和大红不一样的,可别认错了呀。” 搞半天,原来是在向霍祁川介绍鱼们的名字。 “这么多,谁能记住?”霍祁川握住方儒儿的手,“不记。” “不多,”方儒儿看他,“我能记住呀,小肆也能,你、你不能?” 霍祁川挑眉:“不能,太多了,记不住。” 他跟方儒儿说:“你得多辛苦辛苦,我总得向你再请教它们的名字。” “那好呀!”方儒儿也不介意霍祁川笨笨的记不住鱼的名字,人总会有不擅长的地方,他深表理解,“你多问我,我可厉害了。” “嗯。”霍祁川忍俊不禁,“日后有劳方夫子多多指点。” 方儒儿跟没骨头似的一直软在霍祁川怀里,手玩儿够了,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坐直身子掏袖子,掏了好半天,摸出个东西,攥在手心里。 他左顾右盼,警惕地瞧了瞧四周,而后凑到霍祁川耳边,悄悄说道:“这是姑娘给的,只有三个,我一个,小肆一个,这个给你,再没多的了……” 说完,他还给了霍祁川一个认真的眼神,霍祁川勾着唇,二人近在咫尺:“特意给我留的?” “嗯。”方儒儿摊开霍祁川的手,把东西放入掌心。 霍祁川一瞧,是颗艳红的果子。 果子热乎乎的,裹满了方儒儿的体温,霍祁川捏着它在指尖转着,玩儿似的,也不吃。 “尝尝呀,”方儒儿见不得果子受罪,“回头弄坏了该不能吃了,别给捏坏了。” 霍祁川睨着有些焦急的方儒儿,声音在胸腔震着:“儒儿。” 方儒儿一愣,眼神突然躲闪起来,身上也在冒热气,全从领口往外钻。 “唔……嗯。”他小声应道,“吃、吃果子呀……” “想回家看看吗?”霍祁川问,“看看家里的鱼宝宝?” 方儒儿偷瞥他,贼溜溜地问:“你和我一起?” 霍祁川:“你想我和你一起吗?” “唔……”方儒儿又开始在霍祁川肩上蹭脑袋,细嫩的手指拨着霍祁川发冠上垂下来的穗子,咕哝说,“一起呀。” “回家,要一起呀。”
第五十二章 迢 ======= 云裳是夜里回来的。 回来后,她不声不响地回院子,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天一夜没再出来。 消息传到了方儒儿耳朵里,他拉着小肆去外面买了柿子糕,拎着新鲜柿子糕去找她,也吃了闭门羹。 方儒儿把柿子糕交给门外候着的婢女,悄悄走了。 翌日晌午,方儒儿正躺在榻上小憩,午饭吃得多,肚子鼓鼓的,随着他轻浅的呼吸一起一落。 小肆和其他下人在别处,正在收拾回安都的行李,屋里只有方儒儿一人,安安静静的。 忽地“嘎达”一声响,似是有什么东西砸到了窗子。 榻上的方儒儿睡得熟,没听到。 紧接着又是“嘎达”一声,动静比刚才要大,砸窗子的东西还直接掉进屋里,落在地上。 方儒儿梦中方醒,迷瞪地睁眼瞧着床顶,耳边又是“嘎达”一声,他这才把注意力转向窗子。 “小肆……” 没睡醒的人发出的声音总是黏黏糊糊的,带着些鼻音。 他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细瞧了瞧空荡荡的屋子——小肆不在。 “小肆。” 周围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声,竖起耳朵听,也只能听到清风掠过树梢时撩颤的枝叶抖动。 方儒儿慢吞吞地穿好鞋,起身朝窗边走去,他还没精神起来,走路都是擦着地蹭,蹭着走了几步后,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可算是起来了。” 还是个姑娘的声音。 方儒儿顿时醒了,睁大眼睛循声望去,盯着不远处不见人影的窗外,问了声:“谁呀?是在跟我说话吗?” 话音一落,树影婆娑的窗外挤入一人,对方一手抛着小石子,一手搂着只白色的猫,在跟方儒儿对视片刻后,她又往屋里丢了颗石子,刚好砸到方儒儿的脚边,把他吓得蹦着躲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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