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澈晚膳也没用,留在灵堂里默默抄经。赫连清宥提了食盒来,端出一碗阳春面放在他跟前:“吃点吧,你姐姐给你做的。” 云锦澈板了一整日的小脸终于有了点笑意,眼里却不自觉地晕起一层水汽:“姐姐好久没给我做过面了…” 即便饿了一天,他的吃相依旧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挑起面条:“师父吃过了吗?” “嗯,府里备了素斋。”赫连清宥摸了摸他的头,“想我了吗?” 云锦澈用力点了点头:“不过,师父您怎么过来了,还跟着跪了一日。” “宫里的事忙完了,本想着回府看看你,结果到处都找不到人。”赫连清宥拿出手帕,动作轻柔地擦去他嘴角沾到的汤汁,“家里出了事,怎么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 云锦澈乖巧地仰着头让他擦:“师父那么忙,怎好用这些小事叨扰师父。况且祖母年事已高,又病了这么久,意料之中的事罢了。” 云姝妍与云老夫人之间没什么感情,赫连清宥是知道的,可云锦澈也是这个不冷不热的态度,不由奇道:“你是云家最小的嫡子,老夫人不喜欢你吗?” “她喜不喜欢我不重要,但我知道她不喜欢姐姐。”云锦澈用勺子舀了口热汤喝,终于觉得身子泛了暖,“如果不是她,姐姐也不会被外祖母带到皇宫里去。虽然姐姐在宫里过得尊贵,但若是能留在云府和我一起长大,肯定比现在要过得快乐。” 灵堂里原本只剩他一人,萧姨娘刻意刁难,便偷偷让人把炭盆给撤了。云锦澈不跟她计较,便也懒得去爹娘那儿告上一状。赫连清宥脱下披风搭在他身上,继续问道:“我入宫时你姐姐已住在霜月殿了,她为何被太后带进宫里,方便告诉我么?” 云锦澈扭头瞥了一眼云老夫人的灵柩,心想在人灵前语人是非是否太不敬了些。 赫连清宥看出他的顾忌,引着他换了个思路:“可是跟你五哥有关?” 云家五公子,三老爷云恒墨的嫡长子云锦烨。 听见这个称呼,云锦澈小脸瞬间垮了下来,闷声反驳道:“他才不是我哥。”
第17章 旧事 云锦澈吃完了面,由着赫连清宥哄小孩似的给他擦干净嘴,才缓缓道:“这事说来话长,还得从我四岁那年说起。” “你应当知道,我不是三房的嫡长子。我娘是我爹的续弦,我爹曾经有一位夫人陈氏,他们的儿子云锦烨才是真正的嫡长子。陈氏善妒,搬弄是非,不敬公婆,所犯七出之罪有三,因此被我爹休了妻。” “我四岁那年,云锦烨二十岁,正是弱冠之年。我爹为他物色了礼部尚书魏大人家的嫡次女,但云锦烨却属意于一个乡野村姑,拒不成婚。两人僵持不下,后来还是我爹先让了步,同意云锦烨带那女子入府做妾。云锦烨却不领情,执意要娶她为妻。” “爹爹勃然大怒,连同我娘也险些气病了。云锦烨被罚了十天禁闭,可十日之后人却不见了。直到两个月后,他派人将婚礼请帖送到府上,我爹才知道,他是带着那女子私奔,去投奔他母亲陈氏了。” “二十年养育之恩抵不过一场婚礼,可笑吗?”云锦澈嘲讽地扯了扯嘴角,继续道,“其实小时候,姐姐和云锦烨关系特别好,好到有时候我都会恨我自己。因为她在云锦烨面前,是妹妹,可以做一切调皮任性的事情,无条件被疼爱被保护。可她在我面前就是长姐,就要做我的榜样,要成为保护我的羽翼。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是那个能保护她的人。” 赫连清宥静静听着,抬手轻抚了下他的脸:“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今日才保护了她不是么?” 云锦澈摇摇头,眼眶微微发红,声音也哽咽起来:“那时候我没能保护她,现在做什么都是徒劳,一切都晚了。” 他深呼吸了几下,把眼睛里那点潮气憋了回去,稳了稳声线:“当时姐姐想劝云锦烨回来,想着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一家人哪有过不去的坎。可是云锦烨心意已决,说什么都不肯回来,姐姐便去找了云锦翊,请他出面劝说。” “云锦翊和云锦烨年岁上相差不过半年,云家男孩儿多,却数他们两个关系最好。本想着云锦翊去劝,他定会回来,可云锦翊却把姐姐骂了一通。” 云锦澈想着当时的情景,学着云锦翊的语气道:“云姝妍,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就不要多管闲事了。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你娘从中作梗,三叔怎么会休了陈夫人,阿烨又何必忍受十几年母子分离之苦?如今他去寻自己的幸福了,你们还不肯放过他是吗?你和你娘一样,都是满口妖言的狐狸精!” 话落,云锦澈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无论过去多久,再想起这番话,他依然会气的浑身发抖。 赫连清宥抬手抚上他的肩膀,灵前不宜举止亲密,他只略把人往自己身边揽了一下,聊表安慰。 云锦澈偏头看他:“你了解我姐姐,她不是坏人。” “当然,”赫连清宥指腹划过他的脸颊,轻柔地拭去他滚烫的泪水,“你姐姐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 “还有我娘,她是圣上的亲妹妹,太后的亲女儿,最尊贵的长公主,怎会去离间旁人的感情?何况我娘和我爹成亲的时候,已是我爹休妻五六年后的事情了,此事怎会和我娘有干系。” “其实姐姐从前性子很烈,本也是个受不得半点委屈的大小姐,当即和云锦翊理论起来。可她那时才七岁,怎能斗得过云锦翊?二伯知晓此事后,直接告到了祖母那里。祖母向来不喜姐姐,更是借此机会直接将姐姐关到柴房饿了三天三夜。娘亲前去求情也无用,急火攻心病倒了,消息便传到了宫里。再后来的事,你便都知道了。” 云锦澈一边说,眼泪一边止不住地往下掉。他从未跟人提起过这件事,压抑了十几年的情绪忽然有了宣泄口,泪水如决堤般哄都哄不住。赫连清宥哭笑不得,最后甚至拿自己的衣袖给他擦眼泪:“你是水做的吗?这么能哭。” 听说人六岁前的记忆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消散,可这件事却被云锦澈一直记到了今日。没有人知道,当时只有四岁的云锦澈是如何忍下了云锦翊说的那些难听话,又是如何熬过了云姝妍离开云府的这些年。 哄了大约有一刻钟,云锦澈才总算是不哭了,但依旧抽抽搭搭的,眼尾鼻尖全哭的通红。要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合适,赫连清宥怎么说也要把人狠狠办一回,作为哭湿了他半件外衫的补偿。 两人又一起抄了半个时辰的经书,眼瞧着马上就要到亥时,云锦澈揉了揉泛酸的手腕,看向赫连清宥:“师父不回王府吗?” 赫连清宥抬手弹了下他的额头:“不回,笨徒弟。” 云锦澈吃痛地捂上额头,视线落在了赫连清宥抄完的那沓纸上,又看了看自己抄的,各抽出一张放在了一起。 他的字是赫连清宥手把手给板正过来的,从字迹上看,两人的笔划几乎一模一样。可放在一起这么一对比,却明显感觉云锦澈的字不如赫连清宥写的好看。 “奇怪…”云锦澈拧眉咬着笔杆,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赫连清宥轻笑着摇摇头,一语道破:“形似神不似,你的字,柔胜于刚。” 字如其人,字迹是人的影射,云锦澈在湛王府待的这些年,还是被赫连清宥宠的太过了些,性子半点没变。 云锦澈将他那张还了回去,不失羡慕道:“还是师父写的好看。” 赫连清宥盯着人笑了笑。因尚在孝中,云锦澈没有戴首饰,头发只用一根白色发带半束脑后。兴许是半月没见,他只觉云锦澈即便这样素净也是惹人怜爱的。 “在府中守孝三日,等丧仪结束就回王府,嗯?” 云锦澈没答应也没拒绝,凑到他面前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师父也想我了吗?” 赫连清宥闭口不答,提笔继续抄经去了。 云锦澈撇撇嘴。 师父就是想我了。
第18章 纷争 三日后,云老夫人出殡发丧。云姝妍有孕不便前去,便让她和顾平孟带着几个孩子留在了府里。 云锦澈刚一回到东樘苑,正瞧见云姝妍作势要攀院子里的假山,吓得连忙上前将她扶了下来:“阿姐,你这是做什么?!” 云姝妍还未来得及解释,云司澜已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圈住了云锦澈的腿:“小叔叔!我的球被阿诚哥哥扔到假山上去了…” “诚儿和澜儿在院里玩蹴鞠,不小心给踢上去绊住了,我正要帮他们拿下来呢。”见云锦澈脸色十分难看,生怕他吓到孩子们,连忙安慰,“澈儿,我没事。” 云锦澈俯身轻轻捂住云司澜的耳朵,眉间怒气更盛:“延永侯呢?这么危险的事,他让你做?若是摔着了怎么办!” 昌国公夫人的嫡孙裴永诚见状,小心翼翼地凑到了云锦澈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叔叔,你别生气,小姑母不是故意的。” 赫连清宥跟在云锦澈后面进来,将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赫连清宥伸手把蹴鞠拿下来递给裴永诚,轻拍了下他的头:“带弟弟去玩吧。” 裴永诚乖巧地点点头,拉着云司澜去旁边的草坪上玩了。赫连清宥走过去,拢了拢云锦澈身上的披风:“和你姐姐说话温柔点,你这样大呼小叫,仔细吓到你的宝贝小外甥。” 赫连清宥让离影和画黛在院里看护着孩子们,和云锦澈一同扶云姝妍回了屋里。云姝妍被他们两个弄得哭笑不得:“行了行了,哪里就这么娇贵。” 才坐下倒了杯热茶,顾平孟便回来了,怀里抱着个哭喊个不停的奶娃娃,手足无措地向云姝妍投来求助的目光:“姝妍,这良儿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哭起来了?” 云姝妍无奈,心道你一直带着孩子我怎么知道,但还是将云司良抱了过来,轻拍着后背哄道:“良儿是乖宝宝,不哭啦,小姑母抱抱…” 从顾平孟抱着孩子进来,云锦澈的注意力便被云司良的哭声引了过去。云锦澈眼尖,发现云司良左手一直攥着拳,便上前轻轻掰开了小孩的手指。 小家伙娇嫩的手掌心上,赫然爬着一道血痕。好在伤口不深,没怎么出血,已经凝固了。 云锦澈立刻让允茗去取药粉来,抬眸不悦地看着顾平孟:“你带他去做什么了?” “没什么啊,就…”顾平孟回想了一下,恍然道,“刚才良儿想摘后院的梅花,想来是被树枝划着了。” 云锦澈一时无言,怕云姝妍累着,将云司良接到了自己怀里抱着:“良儿才三岁多,正是看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净爱乱抓些东西,你也不知道看着点。” 赫连清宥嫌他说话太重,皱着眉拦了他一下:“锦澈,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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