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佑听到声响,回过头时,二人恰好四目相对。 鼻腔中弥漫着槐树枝叶独特的香气,阮承青不得不承认,信香是种极其微妙地东西,叫人久违的心安。 “你醒了。” 阮承青侧过脸,看到了上官明睿。 明睿眼下一圈青黑,笑道:“你躺了太久,今日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阮承青撑起身,被朱瞻佑按住了肩膀:“再躺一躺。” 阮承青并不逞强,他醒了会神,嗓音干哑道:“我躺了多久?” 上官明睿道:“半个月。” 朱瞻佑端来一碗汤药,勺尖沾了蜜,吹散了一层热气,喂进阮承青嘴里。 上官明睿看到,眼神逐渐黯淡。 阮承青早就没有那么娇气,他心中有事,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他往下看了一眼,他的腰腹依旧隆起,被褥盖在上面,显得尤其的高。 他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那日,张丰远来摸他的脉,确实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春红脑袋简单,只当是件好事,完全不听他说话。 阮承青焦躁的啃着指尖,他的脑袋太久没这样清醒过。 他喝退了屋中的人,进入密道,向钱伯要了一颗药丸,服用过后能使人闭气不死,昏不知痛。这东西,许多年前他曾当做救命稻草留下过一颗,却没用在自己身上。 钱并问:“世子要做什么?” 阮承青道:“钱伯,我忽然想明白了,我活着走不了,可若是死了呢?” 钱并皱眉:“哪那么简单。” 阮承青若是忽然暴毙,那二人一定会查个底朝天。 阮承青道:“那我若是死在他们手上呢?” 钱并一怔,还没来得及问,阮承青已经走了。 钱伯只用知道这么多。 阮承青并没打算拉钱并下水,他的计划太过仓促,也并非天衣无缝,倘若一步行错,他不想钱伯和五福堂都被牵连。 阮承青叫人找上官明睿过来。 在秦川踏进房门前,上官明睿先一步坐在阮承青跟前,阮承青把一张信纸塞进上官明睿襟口。 阮承青眼神落在门口:“回去之后,让朱瞻佑帮你打开。” 上官明睿不明白,既然已经叫他过来,为什么不能直接说清楚。阮承青总是神神秘秘,没人知道知道他下一秒要做什么。 等上官明睿回到房间,才知道原因。 倘若当时他就看到阮承青写了什么东西,二人必然会发生激烈的争执。阮承青的法子是可以帮他,但此等行经,太过残忍,势必会遭天谴。 安排完这些,阮承青看到秦川进门,心想,能不能熬过这次,就看天意了。 他不知怎么想起朱景禹,这小子肯定不会听他的话,傻到等他回去才拆开那个锦囊。 阮承青睁开眼,问:“我们在哪?” 朱瞻佑道:“北境。” 阮承青点头。 他没继续追问,他只求保住自己的性命,至于上官明睿有没有按照他写的做,这样做了,从坤楼中又能活下多少人,他并不在乎。 阮承青有些累了,上官明睿道:“你先休息,我们先走了。” 阮承青刚点头,就听朱瞻佑道:“你去睡吧。” 上官明睿怔住了。他眼圈有点红,有些勉强的笑了笑,道:“行。” 上官明睿走了。 阮承青往门口看了一眼:“你不走?” 朱瞻佑道:“我陪着你。” 阮承青看着他。 朱瞻佑哑声道:“我想起来了。” 阮承青并不吃惊,问:“什么时候?” “忘了。” 朱瞻佑确实忘了。 好似是有一天,他进到宫里,听说陛下喜得贵子,脑袋像是被尖锤敲打一样疼,他跪在地上,当天晚上就做了有阮承青的梦。 他一觉醒来,大汗淋漓,上官明睿比他更早惊醒,用纯白色的亵衣擦他额头上的冷汗,问他怎么了。 他满眼血丝,恨不得把朱瞻正剁成八块,却死死掐着自己的脖颈,什么都不能说。 朱瞻佑问:“你呢?” 阮承青说:“我也忘了。” 两个人面对面,好似不久前才见过,又好似很久都不曾见过。 阮承青想了想,道:“上官大人没什么对不住你,你骗了他这么多年,应该……” 朱瞻佑道:“已经说清楚了。” 阮承青:“说清楚了?” “我说我同你已经结印,这辈子,我们会在一起。” 阮承青琢磨这一句话,忽就笑了。 还好,是因为结印,才要在一起。 他这才觉得轻松。 他如今需要利用朱瞻佑保命,朱瞻佑也可以利用他,在这几个月中,好好认清自己的心。 他这里并没什么皎皎月光,只有一颗昏黄鱼目。 以前都是朱瞻佑话多,两个人坐在一起也不嫌闷,如今朱瞻佑年岁愈涨,再也不是那个粲然一笑的少年,不止廓落越发英挺深邃,气质也同过去大不相同。他坐在床边,遮住大半灯光,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阮承青竟觉得有些压迫感。 他先开口道:“帮我上个药吧。” 朱瞻佑:“很痛?” 灯光映衬着一张惨白的脸,阮承青道:“还好。” 朱瞻佑扶着他侧躺,露出斜贯整个后背的一条淤痕。这些时日,他昏迷不醒,朱瞻佑虽然会给他换药擦身,但这道伤压在身下,日日捂着已经化脓生疮。 那天秦川抽他耳光,阮承青顺势咬破了舌尖,他装作呕血不止,三分是疼,七分是演,其实挨得那几下,还没秦川按住他强行插入时痛苦。 秦川失控了,他分辨不出自己用了多大力道,但他应该没想过让他死,秦川在跟着他的反应行动。 那天夜里,大都在阮承青算计之中,除了背上这最后一下。他本想熬到朱瞻正来,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咽气,可血流的太多,止不住似的,他实在是撑不到了。 阮承青背对着朱瞻佑,他看不到朱瞻佑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的手攥的有多用力,几乎捏碎手上的药瓶。 阮承青等了一会,也没看他有什么动作,道:“怎么了?” 朱瞻佑:“没事。” 他把药膏涂在阮承青背后的疮口上:“都会好起来的。” ---- 恢复两日一更新,抱歉最近有些忙。
第41章 = 阮承青歇了几日,躺的骨缝里痒,他刚撑着起身,朱瞻佑就问:“怎么了?” 阮承青道:“出去走走。” 朱瞻佑一把抱他起来,阮承青连忙说:“我自己也行。” “不行。” 阮承青要和他理论,朱瞻佑已经把他抱出去。阮承青拗不过他,只能随他折腾,他的腿脱过臼,就算已好生接上了,也不大方便。 帐布掀开,一缕阳光落进眼底,阮承青怔住了。 眼前蓝天碧草,烈日劲风,一望无际。 朱瞻佑微低着头,眉目被日光轻扫,俊美无双的脸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和,问:“喜欢么?” 阮承青没有说话。 朱瞻佑知道他是喜欢的。 他在那间破院中许多年,院墙挡住了他眼前的一切。他有机会就往院外跑,可惜,院外是一层更厚的宫墙。 朱瞻佑寻了处僻静地方。 一只小羊羔跟着过来,对着阮承青“咩咩”的叫,阮承青觉得可爱,揪了两根青草喂它。 朱瞻佑问:“你没什么想问的?” 阮承青身沐日光清风,“你想我问什么?” 朱瞻佑侧着身:“你不问我何时开始筹谋,为何要同明睿做戏,那夜又为何会闯入你的庭院?” 阮承青:“嗯……” 方才朱瞻佑有些急,小羊吓跑了。阮承青把手上的草扔到一边,舒服躺下,枕着自己的手腕,问:“那你何时开始筹谋,为何要同明睿做戏,那夜又为何……又为何……” 他卡顿两声,道:“嘶……方才你还要我问什么?我没能记住……” 朱瞻佑:“……” “你既不想听,那便算了。” 阮承青笑道:“哪有的话,不过是我脑子糊涂,有许多事,本就记得不大清楚了。” 朱瞻佑说:“你变了很多。” 阮承青道:“这么多年了不是?你也没同过去一样。” 朱瞻佑没有开口。 阮承青继续道:“不过,不管你做了什么,最后,每个人都得偿所愿,我也要谢谢你。” 上官明睿来寻人时,就见着二人在那里晒太阳聊天。 明睿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道:“好啊,我忙的要死,你们却在这里偷闲。” 阮承青不好意思道:“也是。” 北境的风有些凉,阮承青捂着嘴咳了两声,对朱瞻佑说:“还不帮一帮?” 朱瞻佑把手放在阮承青背上帮他顺气。 阮承青咳得更厉害了:“咳咳……不是说我。” 朱瞻佑皱眉。 阮承青道:“如今你我居于北境,白吃白喝,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吧?” 朱瞻佑道:“我其实……” 阮承青轰他:“去吧去吧,人家正等着你。” 朱瞻佑要把阮承青抱回去,阮承青道:“行了,我跑不了。” 朱瞻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阮承青:“这风多好,我再吹会儿。” 朱瞻佑一靠近他,立马人就咳得厉害,阮承青见他还是不走,道:“咳咳……装咳也是很累的。” “……” 朱瞻佑知道他想一个人坐会儿,只能道:“一会儿我来接你。” 阮承青摆手。 等二人走远了,阮承青才舒了口气。 他从身上摸了一遍,摸出来个药瓶子,一看收尸这活就是赵常来办的,身上的东西一件都没少。 朱瞻佑说同明睿说清楚了,他不知道朱瞻佑如何同上官明睿说清楚的,也不知道他是何时说清楚的。 阮承青猜测,该是在他“死”之后,不然以明睿的心性,不可能装的如此像。 那只被吓跑的羊羔又跑回来,只是这次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个脏兮兮的孩子。 小孩十三四的模样,唇红齿白,模样生的俊俏,见着阮承青,问:“你是北梁人?” 阮承青点头。 北境人多粗狂黝黑,像他这种,确实极容易被人瞧出来处。 那小孩坐到阮承青身边,道:“你可真漂亮。” 阮承青笑:“我?” 他道:“我也从北梁来,你叫我重明就好,我在坤阁里那么久,最上层的房间,都未见过你这样好看的。” 阮承青道:“那……多谢夸奖。” 重明问:“你是十四爷家的家妓么?” 阮承青噗了一声,随即道:“这……也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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