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腾不满地道:“你就吹罢,那小姑娘字儿都不认识还知道什么水寨呢——” “欸,看着不太对劲儿啊?”丽娘盯着码头攒集的越来越多的人群看了会儿,毫不客气地跨过樊腾拦截在中间的大腿,对斜靠在舷窗边自始至终都没开口的少年少女道,“阿晚孟孟,你们俩眼睛最好使,那群乌泱泱的人里头是不是有个穿嫁衣的姑娘啊?” 少女着天水碧色衣裙,挽最寻常的发髻,额前饰了颗晶莹的玉坠,远山眉下一双狭长瑞凤眼晕出晨起时江面笼雾的冷丽颜色。她闻言站起身往人群中看了眼,神情淡然却笃定:“是。” 那新娘足量尚小,红盖头不知被谁挤到哪出犄角旮旯,发丝从高髻中争先恐后地散乱开来,双手亦被两名矮个男子反剪在背后动弹不得。她泪水扑簌簌地滴落到胸前,而周边围着的人群皆恍然未觉,只顾卖力叫好拊掌,好似她所有的挣扎都只不过是猫狗的小打小闹,将利爪捆绑住后便会乖顺自如。 樊腾大骂了句脏话:“这他娘又是哪门子猪狗不如的东西,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要不要个□□脸了这些人!” 他瞅着旁边的游清渠漠不关心地清点香囊中的药草,怒气冲天地道:“姓游的这就是你说的第一大漕帮?这同地痞流氓有何区别?” “我说他们呼风唤雨,又没说他们刚正不阿。”游清渠回敬道,“再说,此次出行不随便出手是阿晚立的规矩,你找他撒气去。” 樊腾虽说平日里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却从不敢随意同他晚哥大小声,一是因敬重,二是因为打不过。他哼哧了几下,凑到舷窗边斜躺着的红衣少年边,咕哝道:“晚,晚哥,你看看,也不是我想坏规矩,可是……” 红衣少年没立刻接话,只是把盖在眼睛上的荷叶掀下来往码头斜觑了一眼,随后又盖了回去:“没看见有小少年见义勇为呢嘛,剥夺少年人英雄救美的机会是要被雷劈的啊。” 小少年?几人不约而同朝码头看去,只见方才还堵得水泄不通的码头竟在那新娘前方凭空开出条空道来,众人目光所及之处立着个打扮得颇神气的高个少年。众人还在湖中,分辨不出那少年的年纪,只能看清他一身齐整鲜亮的赤缇长衣配上锃亮金甲,尚未束冠,昂首挺胸,瞧着便是大家将养出来的小少爷。 “瞧着不错嘛。”游清渠饶有兴趣地道,“且看看他如何应对罢。” 那少年同常家水寨众人嚷嚷半天却没得到响应,还屡屡被人推搡似乎想将他往河里送,最后那下似是点燃了少年的火气,右手终是探向了腰间。 “哟,拔刀了,樊腾,这少年佩刀,是你的同好啊。”丽娘抄着手道。 樊腾骄傲地挺了挺胸,咳嗽了声:“握刀的时候底盘很稳,是个可塑之才!” “可是有些不聪明啊。”游清渠点评道,“漕帮同江湖人打照面居多,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可远远不止四手。” 樊腾嘁了声:“别看扁人好不好,我瞧着这少年就很不错,说不定他实力出众,这才愿意站出来挑战众人,我樊腾看好他!” “怎么说呢。”这次接话的是戚惊晚,他翻了个身趴到船沿,轻描淡写地道,“但他好像快扛不住了啊。” 樊腾大惊,连忙转头去看,只见小少年被五个足足有他两倍宽的白褂汉子团团围住挤得面色发青,手中长刀高举,却怎样都无法施展出漂亮刀法了,樊腾遗憾地直拍大腿:“傻孩子!这时候攻他们下盘呀!这群人就是仗着人多欺负人,一看就没多少斤两!” “且再看看罢。”戚惊晚不动如山。 游清渠敲了敲矮桌:“不是我说,你们可别忘了,咱们是趁着汝山那帮人养伤,才能喘口气来这山清水秀天下闻名的潭州歇息几日的,何必给自己找事做。” 见樊腾又要同游清渠吵嘴,戚惊晚揉了揉眼睛道:“规矩不是死的,可是呢,孟孟伤还没好,汝山的人估计也安排了眼线盯着,不暴露行踪是最好。而且,咱们是要乐于助人,可前提也得是对方有求于人呀,咱漱锋阁还不至于谁家的事儿都要去掺和一脚——” 他话音未落,那小少年被人一拳砸中下巴,偏头吐了口血,还没等他持长刀反击,就被当胸一脚踹出几丈开外,捂着胸口几欲作呕,大约出于教养这才没吐出什么脏东西来。 戚惊晚:“……” 孟亭溪简短地道:“看样子已经扛不住了。” 她轻而缓地吐出了口气,回身拿起身旁的邈云剑,戚惊晚手撑着脑袋,歪头看她:“孟孟要管?” 孟亭溪:“嗯。” 戚惊晚突然露出个放肆的笑容来。他乐颠颠地挺身而起,看样子全无半分不愿意,伸了个懒腰后朝船夫打了个手势,高声笑道: “这天下就没有什么事儿,是我们孟孟想管却管不得的。走,去会会那帮孙子!” 船夫连忙应声,棹竿在水面划出层叠波纹,小舟悠悠往码头行驶而去。 小少年鼻青脸肿地被撂倒在地,还没来得及拾掇下方才喷的满下巴都是的鼻血,一只脚耀武扬威地踩到他胸口,随着从牙缝中挤出的话语逐渐加重力道:“我说小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毛都没长齐,就想着英雄救美啦?跟老子抢女人?活腻歪了!” 这人同周围的白褂汉子不同,身上衣服料子尚好,络腮胡宽鼻梁配着双吊梢眼,再加上他挤出来的凶恶神情,活似年画上镇宅的关公。那穿嫁衣的姑娘瞧着比方才更摇摇欲坠了,许是这一日用尽全力嘶吼反抗,此刻她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我哥…要叫人来…我不嫁…” “胡说八道!你娘家早没人了!当老子不知道?!”络腮胡子呸了口痰在地,烦躁地道,“闹腾了快一日了,个臭娘们是软硬不吃,我今儿个就通知你,老子看上的女人那就得跟我,老子堂堂水寨三当家,能缺你吃还是短你穿?你那破裁缝铺子能挣几个钱?” 他骂完后似是舒了心,又冲桎梏着新娘的两名打手嘱咐道:“把她嘴堵上,本来就剩张脸和好嗓子,吼成破锣了老子还要来干啥?!” 打手们连忙应了,络腮胡回首拎起小少年的衣领将他提溜起来,得意洋洋地道:“至于你,敢坏老子的兴,今日不送你去河底喂鱼那都是老子突发善心,你给老子——” 说时迟那时快,小少年被血糊拉着的面庞突然着地,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要被对方甩进河里的准备,却陡然脱离了掌控。他勉强抬起厚重的眼睫,用尚且干净的袖口擦了擦眼睛,定睛一看:络腮胡呆滞的手停留在半空,面庞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小少年随着伤痕的方向看去,发现络腮胡肩头飘然而落的,只是一片随处可见的垂杨落叶。 小少年迟疑地伸长手臂拈起那片落叶,手指沾上了零星尚未干涸的水渍。 割破脸颊的,只是这样蔫巴巴的一片水中落叶? 络腮胡也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看向飞叶的来处,捂着脸气急败坏地:“谁?谁暗算老子?滚出来!” 小少年舔了舔嘴角的伤,脑袋越过络腮胡看去,只见码头边泊着一叶小舟,上头的人瞧着不比自己大出几岁,但全然秉持着闲适的姿态:正对着的是个盘腿而坐的青衫少年,面对齐齐投来的目光全无拘谨之色,反而又随意捻了片落叶在指间把玩,嘴角勾起戏谑的笑,好似生怕络腮胡看不出他便是方才摘叶飞花的“罪魁祸首”。 他旁边的红衣少年笑倚船头,嚣张得好似坐拥整个衡水码头,朝络腮胡挑了挑眉: “诸位,何事这样热闹?不介意我和几位友人也掺和一脚吧?” 络腮胡冷笑道:“我寨中私事,也不是随便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能随便掺和的!” 大约是想将这几个碍眼的赶走,络腮胡破天荒没计较脸上的伤疤,朝自己身旁的几个白褂汉子抬了抬下巴,汉子们会意,握紧手中的长棍长刀大吼一声,随后如雨后的蚱蚁倾巢而出,密密麻麻将那孤舟团团围住。 小少年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可又因好奇又悄悄睁开了条缝,只见那红衣少年双手抱胸遗憾地叹了口气,朝身后的人悄声说了句什么,随后足尖点地,当空踹倒了个朝他扑来的白褂汉,在他后背上轻松借力,随后又故技重施,将五六个大汉轻松撂倒在地变为垫脚石,凌空踱步跃上码头,不着痕迹地挡到了小少年和络腮胡中间。 完成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后,他身上的绛红长衣甚至没有多出一丝褶皱。 这样奇诡的身法和随性的态度无不昭示着眼前的红衣少年极有可能拥有深不可测的实力,就算莽撞如络腮胡都不敢小觑于他,没再让手下动作,只语气不善地问:“你是何人?” “免贵姓戚。”戚惊晚道,“阁下何人?” 络腮胡清了清嗓,却并未回答,离他最近的心腹扯着嗓子教训道:“无知小儿!混迹江湖竟不知常家水寨三当家,卢铮卢堂主的大名!还不快快闪开,莫要耽误堂主娶妻大事!” “别着急嘛,都耽误这么久了,多一时半刻又何妨?”戚惊晚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指向身后的小少年,“那这位小兄弟又是如何挂得彩啊?” 卢铮转了换眼珠,眯起两条上吊眼,不怀好意地道:“兄台有所不知,我这厢好好娶亲办我的大事,这小子偏偏色迷心窍看上了我马子,欲行不轨,我这才把他痛揍了顿,叫他不敢再来招惹我的人。” “你胡说!”戚惊晚回过头,发现方才还奄奄一息的少年跟打鸡血似的蹦了三尺高,肿得老高的腮颊活像只气鼓鼓的河鲀,不服气地朝卢铮大喊,“分明是你仗势欺人强娶那位姑娘在先,竟还有脸反过来污蔑我,算什么大丈夫!” “哦?你有何凭据啊?”那卢铮到底比少年多吃十多年饭,狡猾如斯,指了指身边的同僚,“你问问他们,方才是不是他先管不住贱手摸我马子?” “他们是你的人,当然会听你的话!”小少年气得快要当空喷出凌霄血,他慌忙地抓住戚惊晚的衣袖,语无伦次地辩解,“少侠,我没有碰那姑娘,我是冤枉的,是他们欺人太甚,我真的——” 戚惊晚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卢铮注意到他的动作,咧了咧嘴:“这么说,兄台是诚心要同我卢老三过不去了?” “啊……”戚惊晚佯装思考,随后笑了笑,“算是吧?” 卢铮怒极反笑:“好!好!” 他回身几步,从闲置许久的轿子里头掏出一柄足有大腿粗的雪亮砍刀来,将其对准戚惊晚,大声道:“既然如此,拔出你的家伙,老子不管是刀还是剑还是别的什么,老子今天就要跟你干到底!” 戚惊晚道:“哦,我没拿。” 卢铮:“……”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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