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探性地唤了声:“宫主?” 孟霜筠收回目光,淡淡地道:“走罢。” 骆长寄,游清渠,甚至是顾惊晚可能都不知晓,有一张书有“阿姐亲启”的短笺被孟霜筠藏在了床头的首饰匣子里,每日晨起梳妆都能看见它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静静地隔着几十年光阴同她相望。 当然,这件事,她并不打算和任何人提起。 * 虽说在孟霜筠离去前屠户和丽娘想进书斋想得抓心挠肝,可在骆长寄真正捻起桌上信笺时,他们又纷纷哑了口,甚至神医都站起身来,恍若无事地走下檐廊,伸了个懒腰,寻了个由头离开了书斋,让骆长寄得以独处。 骆长寄将麻绳包裹的那几张信笺小心翼翼地铺展开来。除了第一张“挽翠镇与阿念书”,还有诸如“亭台山寄阿念”,“清水湖与阿念”的信笺,可见当年的顾孟二人并未因孟亭溪有孕而停下旅途的脚步。 展开信笺的当下,好似有尘封的来自远方的柔软香风从字里行间席卷而来,从他的心口眼鼻浸透他的身体。 「阿念,见字如面。 此信由阿娘所撰,乃因孕时三月,阿爹欢喜之余整日上下忙窜,吃食日用皆大包大揽,阿娘闲得无赖,信手把笔,如有不妥之处,勿要见怪。 吾与汝父,相识于少时,彼时吾浑噩度日,不知山外有山。汝父伴长者入秋蟾,心中满怀壮志河山。是日观音殿,吾惯例于香案边三叩首。踱出殿外,有狂风肆虐,沙砾迷眼,顿足片刻后,却见墙头白衣少侠,同吾遥遥相望。 彼见之慌乱,面红耳涨,语称艾艾,厥后言道,漱锋阁,戚惊晚。 吾恍似心有丘壑,实则亦有不安,然斯者,阿念替为娘保密,莫要说与阿爹。 日后种种,无外乎是,冷暖自知四字。 纵亲眷不解,然入漱锋,结挚友,偕同惊晚天涯浪迹,吾此生不悔。 吾与阿晚云游至一江南小镇,名为挽翠。镇中有一城隍庙,有礼佛者焚香叩拜,求愿者数不胜数。然阿晚素来不信神佛,笑言道,汝乃吾之观音,信汝便如信神明。 吾言之,吾亦如是。 倘使往后,得以在观音殿重逢阿姐。吾欲告之。 眼前观音,未若当日墙上观音,容我皈依。 阿念吾儿,须知世事难两全,相较于江湖之上一呼百应重任在肩,爹娘惟愿阿念一生知己亲朋在侧,平安喜乐,心有皈依。 莫怕,阿爹阿娘护你。 」 骆长寄在书斋中枯坐了整整一日,将那几封信笺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弟子们不敢随意打搅,就连饭食也都只是悄悄放在檐廊上便离开。 次日午时,安澜君独上春山外,他攀过山坡,走过溪流,转身眺望着山腰红得似火的扶桑花海,经过栈桥时习惯性地在那排玉兰树下找寻那熟悉的等待身影,但古怪的是,今次竟没有看到那月白衣衫的青年顿足往栈桥外远眺。 他耐心地站在树下等了许久,仍旧没等来人,于是轻车熟路地抄小路往楼阁而去,中途碰上了端着托盘的纪明则。纪明则见他到来眼睛亮了下,匆匆跑过去低声同嵇阙交代着昨日发生的情况,嵇阙闻言眼神变得柔软,接过纪明则手中的午膳托盘,又嘱咐了几句,便往书斋而去。 骆长寄没有午睡的习惯,但昨日睡得太晚,也难得在书斋闭眼假寐了片刻。他有些昏沉,隐约听到来人脚步,还没睁开眼就被人揽到怀中。骆长寄呆了呆,却也顺势将两只手环上他颈项,口中黏糊地念叨:“来得好晚。” “没办法呢。修商道的事儿太耗人,嵇晔让我去盯着才放心。”嵇阙用他那惯来懒散又随性的口吻道,“不是说北燕那位不日要造访?你跟他抱怨去,反正公主在他也不敢说什么。” 自翊王陆骞即位,改年号“贞固”后,采纳了不少变法,大刀毫不留情地往北燕的沉疴腐肉上剁,甚至还破天荒地在南北皇室断交多年后给元辉帝嵇晔发去了第一封帝王之间的仙翰。嵇晔也在思忖许久后,同意了陆骞的提议,在南虞和北燕的路途要塞上连结一条商道,自北燕覃阳起,途径南虞邠州,云州潭州等州府。 在大败朔郯骑兵后,嵇阙又领兵剿灭了几次西凉小国组成的联军以及朔郯残党,边境逐渐趋于稳定,如非必要,安澜君不必再固守狼行关。邠州同苏桓之间有无数条小道,安澜君三不五时就越过国境线往春山外跑,这些事儿嵇晔未尝不知晓,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如今商道需有人盯着,朝野上下坚持认为安澜君便是这个不二人选,嵇阙被抓壮丁也不恼,商道离春山外距离比邠州更近些,于他而言,倒也方便。 骆长寄闻言笑了笑,嵇阙替他倒了杯热茶递到嘴边,他啜饮两口便摇头不喝了,随后道:“阿阙,你知道吗,我同雁归见最后一面时,我同他讲,我仰望顾惊晚和孟亭溪,像是少年在观阅英雄传。” 嵇阙耐心地嗯了声。 “那时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他知道顾孟夫妇叱咤江湖,携手天涯,知道燃犀和邈云的举世无双,可是这些神话传说般的故事也同时给顾惊晚和孟亭溪笼上了一层忽明忽暗的面纱。骆长寄能明白他们,崇敬他们,可他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他们。 “我娘给我写第一封信时,她还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可她还是在写,换一个地方,就写一封长短不一的信。最后一封信里她说,她和顾惊晚找到了雁归的踪迹,决意动身前往阆京。” 他静静地抬头看着嵇阙,慢慢地说:“如果不是为了雁归,他们原本永生都不会再踏进阆京一步的。” 阆京是顾惊晚的伤心地,他在阆京被屠满门,若非一腔义薄云天为故友的孤勇,顾惊晚和孟亭溪不会冒着生命危险不顾一切地回到那个沾满血腥和痛楚的旧地。 “后面的事情都是我的猜测。”骆长寄垂眸,“生下我后,他们无意间发现了雁归手上沾染的罪行,反复思忖后,孟亭溪上枫山,将暗示着雁归身份阴谋的字条夹在了家书之中,交给了一无所知的孟霜筠,然后两个人孤注一掷地,想要去劝服雁归。” 这是他们甘愿走入玉泉宫的因,而他们想必也感知到了最终的果。 “孟亭溪把能够代表自己身份的物品和有关于我身份的信件放在了我身上,随后把我托付他们在阆京可以信任的人。但雁归不会猜不到他们给自己留了后路,我想,那个本来应当护送我逃离阆京的人,应该也被绝芳门赶尽杀绝了。” 他不知道那人名姓,但想必,对方是以死换取来他的生机。 “她在那封信里写说,吾儿阿念,请务必……”骆长寄闭了闭眼,道,“你说,她原本写的是什么呢?” 务必逃出阆京?务必前往漱锋阁? 无论是什么,他们现在已经不得而知。 嵇阙张口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意。他轻声道:“小念,你阿爹阿娘很好。” 怀中的人沉寂片刻后,道:“嗯,我知道。” 孟亭溪的所作所为堪称离经叛道,可她为自己落笔时的口吻那样平和温柔,她想要让他知道,阿念是因爱而生的孩子,他们会倾尽所有守护他。 孟亭溪的温柔,孟亭溪的坚定,孟亭溪至死方休的决绝。 顾惊晚的风流,顾惊晚的烂漫,顾惊晚义无反顾的勇气。 可世上再无顾惊晚和孟亭溪。 骆长寄把自己的脸埋进了嵇阙的胸膛,嵇阙感受到胸前逐渐沾染的湿意,并未打搅他,只是时不时轻抚后背安慰。 也许这是骆长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父母流下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闪现!没错我只是最近太忙了更的慢不是不更番外了()本来这章我想顺便说说阿阙的父亲的,但是真的放不下了,情绪太满了,所以应该会在后面的番外里去提到~ 第161章 番外二:故梦 大昶占据中原,东有奔腾沧海,西拥戈壁雪山,然文人墨客所钟爱的,却是寥寥墨迹便可绘就出无限韵味的碧山青岚,和平铺一卷春色的湖光波影。山水冠绝大昶之妙处数不胜数,然数百年未曾跌出前三甲者,惟南虞潭州矣。 那是颂诚三十一年春的潭州。 料峭的早春寒风随靖河顺流而下时,也终会被幽深的峡谷和层叠绿意过滤得轻柔剔透,一叶孤舟漫无边际地从峡谷飘出,岸边鸥鹭喝饱了水展开羽翼未丰的翅,随着孤舟漂流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奔向重重山隘。 立于舟首的船夫熟门熟路地撩开船帘,轻声提醒:“各位客官,前方便是衡水码头了。” 其实不消他提醒,衡水码头自水路开辟后便一直是行商运货的要塞,常年有船夫伙计在码头忙碌运货卸货,还有渔夫拉着号子喊出清晨嘹亮的曲调,这样大的声响,相比起近几日的水流拍浪和两岸猿声,衡水码头的喧嚷竟显得耳目一新了。 船帘被人从里头毫不客气地往上掀起,头个探出脑袋观望的是个着松花色长裙的姑娘,团团脸杏圆眼,瞧着稚气未脱,目光朝码头四周扫了圈后,两条长辫直晃荡。 她兴致勃勃地回头,却发现几个同伴四仰八叉地躺在船舱里,脸垮了下去,放下帘子就去拖离她最近的少年的腿:“你还睡还睡!老娘又是骑马又是坐船就等着今日下船好好玩上几日,我警告你们都不许扫兴!” 姑娘看着小巧玲珑,力道却全然不输成年男子,竟当真将那少年往船头拖了几步,只是一不留神对方金蝉脱壳,自己手中只剩只臭烘烘的狗皮靴。 她大怒地将靴子往少年头上甩:“樊腾!你昨天晚上说自己洗脚了是骗人的吧!” 名叫樊腾的少年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那只靴子,麻利地穿回脚上还不忘回嘴:“吴丽娘你才多大点儿,天天‘老娘老娘’的,跟谁学的泼妇行径?” 丽娘冷笑道:“你想见识下真正的泼妇吗?” 樊腾嘁了声,他生得人高马大,两臂健硕,小小船只都被他衬得更加拥挤了。他往码头望了望,回头问道:“欸,这码头怎得这么多人啊?是哪家漕帮?” 他对面坐着的青衫少年头也不抬地道:“常家水寨吧。” 樊腾惊奇地骂了声操,赶忙回头去确认,发现码头泊岸着的船只上的旗帜确然缀着大大的“常”字,目光陡然崇敬无比:“神医没想到你不仅医术神,还是个神算子啊?眼皮子都不抬就知道是哪家,干脆当摸金校尉去得了!” “然后被通缉到天涯海角吗?”被称作神医的青衫少年游清渠啼笑皆非,“我说你好歹也把眼神从刀柄上转一转,关注下江湖上的新鲜事儿吧,如今常家水寨在靖河沿岸呼风唤雨官府来了都得给几分薄面,春山外脚下卖松糕的小姑娘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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