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木剑上令人目眩的灵力流转,竹林间罡风骤起,毫无规律的狂风掀得数以万计的劲竹向四面伏倒,项文辞没了落脚的竹枝只好落在祁玉成目之所及的空地上。 “还成,可见一身蛮劲没处使。”项文辞故意道。 “项文辞!今晚你可把门窗锁紧了,莫叫我爬进来拧断你的脖子!”祁玉成这一式无计西风,声势浩大,他恼羞成怒的骂声却更大。 项文辞立于风中,衣袂翻飞,颇有些清狂意气,并未动作,短匕却如有灵通自行出鞘,寒芒绕着项文辞翻缠一周,落于他掌心。 祁玉成第一次看见项文辞的兵器,这禄门统一制式的鱼肠匕首他似乎不常用,甚至平日里碰都懒得碰,若非此时祁玉成动了真格他或许仍旧不打算拔刀。 现下项文辞催动匕上灵力,脚下一点,轻巧地飞掠而来,当真像江心的一枚树叶,借着风势颇为随性地近身,试图短兵相接,而这刹那间的举动却把祁玉成实实在在吓了一大跳。 因这不要命的狂徒面上不显,却全然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不顾祁玉成周身的灵力波动,直接从面门破开他的防守,短短的锋刃与祁玉成的木剑相碰,震得祁玉成手腕酸疼。 祁玉成倒吸一口冷气,立时收了几分剑意,敛了神色,眼里是沉沉的肃杀和寒意,压低声音道:“你跟别人也是这般厮杀的?还是说你觉得我的木剑伤不到你?除了一把匕首全身满是破绽。” 项文辞再一次没料到祁玉成的行动,他不知自己的攻势有何不妥,让祁玉成突然冷了脸。他心中疑惑手上也顿了顿,祁玉成却好像更认真地回应着他的突刺,凌波一旋在地面上快步点踩,向着不远处的山中湖泊跑去。 项文辞便紧跟其后,呼啸而过,扬起一片草枝竹叶。 祁玉成刹步前项文辞已先一步落在湖边,祁玉成阴沉的表情让他有点担心,他辩解道:“怎么了?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出刀向来是这样。” 祁玉成牙关咬得死紧,恶狠狠瞪着他,“你不知道灵力正面相碰有多危险吗?我长兵你短刃,一人给对方一刀,轻则你我两败俱伤,重则我灵台受损武功尽失,你就一命呜呼了!”项文辞正要说他心里有数,祁玉成却又提剑迎上,湛湛剑光从木剑上亮起,“我倒忘了你本就是亡命徒,你也易地而处来试试。” 祁玉成骤然发难追得更紧,项文辞被他逼到水边退无可退,但他禄门的功法就是如此,只懂进不懂退,擅长的是以命换命,仍旧只攻不守,这回却是祁玉成憋着股狠劲不避不闪,一剑向着他肩膀递来。 木剑没有刺进他的皮肉,但钝痛还是传遍了整条手臂,同时他的短匕也对准了祁玉成的咽喉,咫尺的距离祁玉成居然仍在紧逼,不管不顾往他刀上撞,这回轮到项文辞慌不择路疾速后撤,凭着丰沛的灵力把手中兵刃悍然折断,才没有刺伤他将来的主子。 结果他两人已经在进退间悬于湖上,项文辞被惊得一叶也渡不了江了,直接扑进了水里,祁玉成也跟着坠进湖来。 祁玉成只觉被凉水一激,烦躁的心绪平稳了许多,打算暂且不跟项文辞计较,扑腾了几下浮上水面,抹了把脸说:“落水是你害的,我的袍子你给洗。” “……” 无人搭话。 祁玉成始料未及,睁眼居然看见项文辞在水中翻江倒海地挣扎,全然没了仙门高手的镇定自若和他惯常的气定神闲,不住呛着水咳嗽,发出呜呜的喊声,一片镜湖被他扰得水花四溅,白沫气泡绵延。 祁玉成无奈地泅过去,从身后搂住那个旱鸭子,忍着他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往岸边游去。 他们落水的地方离岸不远,水其实也不深,但项文辞却非常慌张,不住往祁玉成的身上扒,害祁玉成也喝了几口湖水,到得齐胸口深的水域时祁玉成站直了安抚他,“文辞,别慌,能踩到地了。” 然而项文辞大概是脑子进了水,抱着祁玉成的脖子死活不撒手,仰着头使劲往水面上挣,一双腿也往他腰上缠。祁玉成觉得好笑又可怜,只好抱着他,轻轻拍他的背,“好了好了,看你吓成这样,我给你洗袍子得了。” 项文辞好一番闹腾才冷静下来,胸膛剧烈起伏,气也没喘匀,睁开的一双凤目里蒙着潋滟水汽,湿透的长发胡乱缠在脖子上,衬得他肤色雪白,一身黑武袍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此时祁玉成揽在他身后的手能清晰地摸出几节脊骨和纤韧的腰身。 祁玉成指尖无意识地在他的脊柱上摩挲,略低头盯着他看,另一手拍了拍他的脸,试探他是不是清醒了,却不自觉被盈润的唇边那枚小痣吸引。 好像正是这颗痣的缘故,每次项文辞狐狸一样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尤其明显,很欠收拾,也很俊秀。 他感受到项文辞吐纳呼吸间的湿热,听见他胸膛里有力的搏动,细微的动作带动空山深潭里潺潺的水声,一切都如同幻梦。恰有一滴水沿着项文辞的额角滑落,莫名其妙地,祁玉成抬手替他拂去,项文辞不适应地避了避,祁玉成才恍然回神。 结果足可以说是糟糕透顶,从刚刚开始就在他身上胡搅蛮缠的始作俑者,还湿漉漉地缠在他身上,祁玉成泡在水里的下半身被项文辞的大腿一碰,当即产生了难以启齿的反应,不可避免地抵在了项文辞身上。 项文辞在短暂的一阵沉默后顿时暴怒,全然不在乎自己方才的失态,仿佛一切都是祁玉成的不是,他重重一掌拍在祁玉成的肩膀上,“你在想什么!快点上岸去,把我松开。” “你这不讲理的!不是你抱着我不撒手吗?” “我不会游泳,不抓着你就要死了,若不是怕伤了你我至于落水吗?你这家伙刚才是不是想亲我,盯着我的嘴看得眼都直了!”项文辞两只手胡乱把水往祁玉成脸上头上拍。 祁玉成气不打一出来,就在项文辞发现水不深要从他身上退开时,他一把掐住项文辞的腰,偏不挪步,把他按在水里,“怎么着?你也怕了?蝼蚁尚且偷生,你为何拔了刀就这般悍不要命?还以为你什么都不在乎呢,合着既怕死又怕伤人还怕被亲呢!” 项文辞有一瞬的僵滞,而后一边推祁玉成的胸膛一边避开他直勾勾的目光说:“禄门的功夫就是这样,讲究的是引狼入室,以身饲虎,让对手以为有可趁之机,然后绝地反杀或是同归于尽,耍的就是这等阴招,行了吧!” 祁玉成感受到他力道里的果决,知道他此时情绪是真的烦乱,于是放开他,任由他连滚带爬地往岸上扑,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上了岸。 项文辞把一身衣物囫囵拧了拧,沿着来路大步往前走,祁玉成则又脱了外袍和上身里衣,搭在结实的肩背上,跟在他身后缄口不言。 项文辞本打算就这样一口气走回宅子去,却在山腰处被祁玉成伸手拉住,他面上无甚表情,眸光沉静,郑重其事地看进项文辞的眼底,“冷泉里荔枝浸好了,陪我去取回来。” 项文辞知道,他有话要说。
第5章 暂别 清泉冷冽,如鸣珮环,日光下澈,荔枝红染。祁玉成蹲在泉边,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也算是静下了心,而后拎起两串荔枝起身,不顾脸颊上滴滴答答的水珠回身看着项文辞。 “我想好了,回屋里就给我爹写信,我不要什么死士什么护卫了。” 项文辞笔直地站在一块石头上回视他,不言不语像一棵孤寂的青松。 “我不做你的主子,你也不必再每日晨起练功。留你在身边,用你去杀人,等同于草菅人命,活着不好吗?况且你也承认了,我一身灵力尚可,只要不入什么危局足以自保,你先学会回护自己吧。” 祁玉成一番陈词结束,迈步往山顶走去,准备回家,与项文辞擦肩而过又大步流星上了山道,项文辞却仍旧站在原地没动。 他从小既定的使命被宣告结束了。 山涧凉风习习而过,把他一身湿袍吹得半干,他眺着远山,从幼年时苦练功法受过的伤,细数到刀尖舔血出生入死的几年,又从手下亲手抹杀过的人名,默念到为数不多会挂念他的人。直到薄雾渐起,山雨欲来,他才掸一掸衣袍,如同抖落一身尘嚣,迈开步子回山上去。 祁玉成“休了”项文辞以后,两个人短暂地冷战了几天,进进出出都在同一个院落里就是不搭理对方,直到一个清晨,那只凤头鹰长啸着落在竹缘山上。 是时项文辞正在林间练功,他不像祁玉成说的那样丢了祖传功夫,但他却也没再用兵刃,只是运着灵气流过大小周天,练他的拳法掌法,身法轻盈纵横来去,立掌推出,气劲汹涌,一招一式刚劲有力,拳脚破空声不绝于耳,身姿宛如一柄淬利的尖刀。 祁玉成在一旁脚踏实地挥剑一千下,不时瞟一眼那个人,学两手他的轻功撤步与掌法起势。 倏忽一声长鸣划破竹林寂静,禄门的凤头鹰裹挟着晨露落在项文辞肩上。 项文辞还在解鹰脚上的信筒时祁玉成就蹙起了眉头。 禄门死士向来我行我素,不受统一调派,再者项含卿任掌门已满一年,诸事平顺,近来正在竹缘山修行,门内事宜都由族中老人打点。项文辞还年少,绝大多数事情更是做不了主,如果是朝中要事也该走祁家自己的信道,那么是何人此时放鹰传信过来? 项文辞似乎也心下惴惴,唇角低低地压着,抽出纸张一展,瞳孔便猛地收束,“不可能。” 他低声念叨了一句,运起一叶渡江往祁家大宅飞奔而去,祁玉成忙急匆匆跟上去,奈何他的轻功催至极限也追不上项文辞。 “文辞,别慌!什么事你跟我说说。”祁玉成大声道。 项文辞并未回答他,只是劈手一挥,将信笺抛了过来,祁玉成接住那张薄宣驻足阅看,就见上方是一行血字: 吾之将死,勿念。项轶。 项轶? 似乎是有那么点印象,项文辞的父亲尚在世时,起初为祁琛拟定的死士人选正是此人,但因他未及而立,心气浮躁,当家人担心他跟随入朝生出事端,才最终改换成了项文辞的师叔项蓟。 项轶是这一代拜入禄门的二弟子,算得上是项文辞的师兄,现下太平年间,也不知在执行什么任务,竟送回这一封绝书。 祁玉成回到宅院,站在项含卿暂住的客房前等着,透过房门能瞧见项文辞的身影,先是在书案边焦灼地踱了几个来回,攥着拳头绷着肩背跟项含卿说着什么,过了一阵他回身带上门,在门缝中短暂地对上祁玉成的视线。他眼里的哀茫那样陌生,伴着点起的昏黄灯烛,混着投在轩窗上的单薄人影,让祁玉成顷刻间就体味到今秋暮色中的凄清寒凉。 项含卿打发了来送饭菜的仆从,直到大宅里的炊烟都已燃尽,夜色降临,项文辞才推门从屋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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