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皇权压制,断他后路,逼迫燕知微进宫拜君王。 还能有什么原因? 这是一张以皇权为针,以党争为线,借力打力,伏脉千里,织的极为细密的缚网。 被陛下牢牢网住的漂亮小燕,还仓皇着、茫然着,四处乱撞,妄图把这张天罗地网啄出一个洞。 真是可怜。 * 楚明瑱下了朝,也不耽搁,即刻就往紫宸殿走。他第一次对回寝宫有这样的期待。 紫宸殿中的小花园里除却假山,就是一棵高高的松树,树冠很高,遮阴避暑。 楚明瑱走进宫殿,花园跪了一地的宫人。他视线扫过,发现该迎接他的人不在,不禁蹙眉,“贵妃呢?” “贵妃娘娘在……”小太监战战兢兢,指了指上面。 一个松果啪的砸在楚明瑱的肩膀上。 楚明瑱的神情凝住。 “陛下,往上看。”燕知微不知何时爬到了松树上。他斜靠树干,坐在结实的枝头,好似轻盈的飞鸟。 “恕知微无状,在树上无法向陛下行礼,只好这么打招呼了。” 燕知微墨发挽起,衣衫纯白,仰望着那方寸之间的蓝天。他有些向往,好似身在枝头上,却随时会振翅飞出禁宫。 楚明瑱进殿之前,心情好像还不错。此时见他这般神色,脸色一沉,眼底好似融着浓稠晦暗的黑水。 “燕知微,下来。” 他不似往日温柔,甚至,语气多少有些断然:“立刻,这树不结实,很危险。” “下来?哪里那么快。”燕知微诧异,“陛下,您知道我爬了多久吗?” “跳下来,朕接住你。”楚明瑱沉声道。 燕王能平天下,绝不是个善茬。 他文治武功皆是出类拔萃,上战场时,他也不输给正统武将,斩将夺旗,攻城拔寨,教人闻风丧胆。 他说能接住,自然就是有绝对的把握。燕知微当然不怀疑。 “陛下,您怎么生气了?” 小燕迷惑,他哪点又惹到喜怒不定的陛下了?
第7章 御书房,藏祸水 楚明瑱敢接,他当然敢跳。 燕知微没犹豫,轻身一跃,就当真从枝头飞下。 楚明瑱似乎没想到他真的跳了,但他的身体反应速度极快,转瞬间就判断了他的落点。 天光从方寸间降落,白袂如鹤羽,让他轻飘飘地坠入君王怀中。 楚明瑱当年也使过横扫敌阵的长刀,在城墙上拉开过千钧的弓。 天下海清河晏,他卸下戎装铠甲已两年,武艺却始终未荒废,接住他的手臂极稳。 楚明瑱顺势抱着他转了一圈,使了巧劲,将坠下时的力道从容卸除。 燕知微抱着他的脖颈,几乎被嵌在怀中。待到楚明瑱把他放下,他的双脚才落地,还有些轻飘飘的,没什么实感。 楚明瑱深邃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与燕知微四目相对。接触一瞬,楚明瑱又错开眼。 楚明瑱沉默片刻,道:“燕相就是太相信朕了,叫你跳,你还真的跳,朕没接住你怎么办?” “燕知微,你做事之前能不能想周全一些?动动你的聪明才智,朕的话,你能全信吗?怕不是哪天被坑了还帮着数钱。” 他的生气来的更莫名其妙:“哪有把一切主动权都交托给别人的,就算那个人是朕!” 果真是君心难测。 燕知微气恼,他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唤他跳下来,他真的跳了,他还要说自己不周全,说他容易相信别人。 皇权不可违抗。别说底下是楚明瑱的怀抱了,就算是刀山火海,楚明瑱命令他跳,他还能抗命不成? 燕知微也不和他顶嘴,淡淡道:“陛下不乐意接着,就看着臣摔下来,粉身碎骨就好。” “君臣一场,替臣收敛尸骨就算仁至义尽,臣不敢置喙。陛下肯救臣一命,在刀山火海里捞臣一把,已经十分仁慈了。” 他自称为臣,而非“知微”或是“臣妾”,楚明瑱听出其中意有所指。 燕知微撩起衣袍,向他折腰,轻启唇畔:“既然陛下愿意接住臣,甚至愿意给臣一个漂亮的鸟笼,用于栖身……” “臣妾知足,也自然要对陛下以身相许。” 他越是这样态度恭顺,楚明瑱越是觉得他心有抗拒,哪怕他并未表露只言片语。 这样近乎哑谜的对峙,唯有他们心如明镜。 其他宫人垂首侍立于侧,面对跌宕起伏的剧情,大气也不敢出。 “朕若不乐意接着,此时宫中,怎会有个‘燕贵妃’。”楚明瑱也笑了,容颜俊美无俦,唇的弧度却凌厉。 燕知微低垂着眼睫,神色不动。 楚明瑱看着他,心里却想:“小燕想要飞走,但朕却要他坠下枝头,落入朕怀中。” “这阴冷寂寞的深宫中,朕注定终生困于高墙,却偏要他来陪朕。” 这是不可宣之于口的自私。 “罢了。”楚明瑱不欲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身拉着他的手腕,语气重新恢复平静,“此事不必再提。” 燕知微猝不及防,被他拽着手腕往殿外走,“去哪里?” “去了便知。”楚明瑱脚步不停。 他身姿挺拔,窄腰腿长,走的又快,燕知微踉跄两步,才跟上。 似乎感觉出君王的郁闷,燕贵妃又找回几分敬业,为了哄他,三步并作两步,靠在了他的怀里。 楚明瑱顿住,顺势把他揽住,侧脸的弧度柔和几分。 君王仪仗停在外头,楚明瑱率先登上,然后握着他的手,把贵妃拉上去,命令道:“去御书房。” 燕知微没想到他能这么“不拘小节”,这简直是断头台待遇。 他快哭了:“陛下,这是君王仪仗,我还是下去吧,这于礼不合。后宫得遵循礼制,不得僭越……” “礼?”楚明瑱像是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东西。 毕竟,他的后宫空荡荡的,别说是六宫妃嫔了,没有太后,连个前朝太妃都没,他哪里需要记这个。 生母早早亡逝,养母德妃意在培育儿子夺嫡,结果死在五年三帝的荒唐闹剧中,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燕知微早早通关燕王府副本,结果进入宫斗剧本时,发现自己铆足劲了要宫斗,却没有敌人。 他就算掘地三尺,也没法从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景明帝后宫,翻出个需要斗的小狐狸精…… 或许,他本人才是那个狐狸精。 过去百花齐放的东六宫,现在闭锁宫门,都生了蛛网,好似在控诉这名皇帝的不解风情。 昨夜的雪融化了些,寒风还是有些萧瑟。 楚明瑱见他发抖,就揽着他靠近了些,依偎在自己肩头,分他半边貂裘,把恩爱明确地秀给了整个禁宫。 帝王仪仗经过,宫人们跪了一地,各个都把这琴瑟和鸣的一幕看在了眼里。 流言如风,转瞬就能传遍整个禁宫。 “知微虽然不是礼部官员,但是礼制多少是知道的。” 燕知微和君王并排坐在仪仗里,被强迫着秀恩爱,正浑身不自在的时候,面色微僵。 他小声不满:“后宫嫔妃怎么能坐君王的仪仗?知微才上任多久,陛下,您是要明天收到雪片一样弹劾我‘妖妃祸国,王朝危矣’的折子吗?” 楚明瑱浑然不在意:“最近前朝挺消停,问题不大。” 燕知微蹙眉:“那是因为陛下刚刚杀过一批乱党,群臣畏惧陛下。待到风头过了,定是要劝谏陛下‘亲贤臣,远小人’……” 他顿了顿,想起自己被归为乱党的一员,又是实打实的奸佞弄臣,现在却被揽着腰,坐在帝王仪仗里风光无限,简直绝了。 这么高调的妖妃做派,以他对前同僚们的了解,怕是会在家中气到吐血三升。 楚明瑱支着下颌,看向冰雪微融的宫道,淡笑道:“知微是‘贤臣’,朕远着那群小人,有何错?” 燕知微很有自知之明,闻言沉默了:“……您要不再仔细想想?” 坏了,陛下不分好歹了,要开始昏聩了。 曾经的燕相操碎了心,有些没习惯往日劝谏的君王变成了燕贵妃要服务的夫君,还在不断给自己上难度。 “陛下,您可是要做明君的,不能沉迷美色。”锲而不舍。 他打算在六宫争宠升职,是为了巩固地位,争权夺利,却独独没打算连累君王的一世英名。 “朕如何不能做昏君?”楚明瑱斜倚着坐靠,美人身上还裹着他的貂裘,手支在他的膝上,微微凑近。 他声音清冽,身子柔软,暗香盈袖,最适合被抱在怀中。 君王把他圈在身侧,正是销魂蚀骨时,一时间都觉得自己要堕落了,不爱做劳什子明君了。 “不行,您要做明君。”燕知微好急。 “臣好不容易辅佐陛下成为定天下的英主,您以为容易吗?史册上不能骂您,臣不许。” “那就把史官砍了。”楚明瑱语气平静,道。 “哪有明君砍史官的!”燕知微目瞪口呆。 楚明瑱偶尔也想放纵一下,但他把燕相放在身边,听着自家小燕碎碎念,像个严格的妻,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天子的本质是任性,哪怕景明帝再克制欲望,皇权的存在就是威严本身,容不得挑战。 步辇停在御书房外,楚明瑱本就有意把恩爱秀到宫内宫外,如今遇到燕知微婉转着拒绝,他逆反的情绪上来了,不但不纳谏,行事却更放纵。 他淡淡地笑着,“爱妃这般考虑朕的名声,可不是宠妃做派,是有志于当贤后了?” “比起当贤后,知微还是更适合做宠妃。”他道,“更适合,做些朕囿于身份,无法去做的事情。” 燕知微愣住,才意识到他又把臣子和妃子的职责搞混了,陛下是在敲打他呢。 他还没来得及后怕,却被帝王揽着腰抱下步辇。 “知微,配合朕。”他听到楚明瑱耳语。 越是放诞行事,君王的声音越是如雪冷静,眼眸锐利:“越荒唐越好。” 多年的默契,让燕知微迅速反应过来,收敛了推拒的动作,转而熟练地勾上他的脖颈,软软地唤了一声:“陛下……” “爱妃真乖。” 燕知微脚不沾地,被君王抱下了步辇,一路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后妃不能进……” 燕知微抱着他的脖颈,有些眼巴巴地探头,看着熟悉的御书房牌匾,小声道。 之前楚明瑱说去御书房时,燕知微还没觉得不对,是因为他当初是丞相,大多数时候谈的是朝堂政事。 现在他作为“燕贵妃”被抱进御书房,明天堆在帝王案台的折子,恐怕能和他差不多高。 “朕说能,就能。”楚明瑱面不改色。 “……”没救了。 燕知微脚不沾地,被抱到御书房里,踩在了光鉴照人的地面上,才看见御书房外跪着两名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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