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自己接不住相位,栽了跟头,不该迁怒陛下。不是这一次,还有下次,下下次,就算有陛下护着,迟早也会尸骨无存。” “所以,陛下想保护知微,想把臣放在禁宫,您看得见的地方。” 楚明瑱不言不语。他阖着眼,好似是睡了。 显然,他是打算如此避开他凌厉的质问。 燕知微也知道他不愿回答,还是自顾自地道: “楚明瑱,你有没有想过,并非是我迟钝,发现不了可能到来的危险。我向你求了相印,自然有觉悟,要迎接一切可能的风雨。” “……我是真的有想过,去做挡在你面前的第一道防线的。” * 这本该如暴风雨般危险重重的一夜,最终安然过去。 第二天醒时,燕知微懒洋洋地在被窝里拱了拱,似乎还在依赖柔软的龙床。 他鬓发散乱,拢着衣襟,看向已经坐起身,正在穿衣的楚明瑱。 “陛下去上朝?”新任的燕贵妃想了想,从背后缠上来,握住他自己系衣带的手,取过腰封,装模作样地比着他的腰身。 “臣妾服侍您穿衣。” 他一自称臣妾,不像是邀宠,反而婉约中带着些阴阳怪气。 楚明瑱见他神态疲倦,眼底乌青,显然是一夜无眠。 他温和浅笑,“爱妃再睡会儿,让宫人服侍。” 听他关切,燕知微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起床气了,语气温软,“待会陛下上朝,知微也回宫了。昨天陛下送了一堆赏赐,知微还没收拾过寝殿,认过宫人。” 不需要正经承宠,顶多在陛下需要的时候,来紫宸殿和他温存温存,这贵妃做起来和丞相也没什么区别,燕知微轻车熟路。 楚明瑱却道:“你宫殿里没床。” 燕知微迷惑:“不是有吗?” “昨天撤了。”楚明瑱穿好龙袍,语气平静。“现在一张都没有了。” “那我平时睡哪里?”燕知微睡意都没了,跪在明黄的榻上,有些迷茫地仰头看他。 楚明瑱低头,抚着宠妃的后颈,亲吻他,语气自若:“龙床上。” “紫宸殿为帝王居所,宽敞,又不是住不下两人。有知微在,朕的睡眠好了不少。” “你那寝殿,留着看看,不用回,是用来堆放赏赐的。” “……”常年宿在帝王寝宫,这是什么祸国妖妃的待遇。他还得继续被史书戳脊梁骨吧? 早朝的时间近了。 楚明瑱被昔日丞相,今日爱妃伺候着穿戴龙袍,神仙享受。 “去上早朝。”燕知微已经不用上朝了,但是楚明瑱还得去。 燕相做贵妃也很敬业,帮君王系好昨夜滚落床榻的白玉,又替他抚平龙袍。 从来都英明神武的景明帝眼睫掀起,幽黑而深邃。他撩起一缕爱妃的墨发,轻轻嗅了嗅,说了一句非常标准的昏君语录。 他轻轻笑着:“知微身上,有朕龙涎香的味道。”
第6章 金銮殿,惊风雨 陛下罢朝一日。 叛党被处极刑,朱雀门外血流未干,长安城内暗流涌动。 早朝时间,够资格站在金銮殿上的群臣鱼贯而入,垂衣拱手,看着空了大半的朝廷,各个讳莫如深。 阶下最前排的空位似乎成了忌讳,没有人敢在天威莫测的景明帝面前提起。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楚明瑱端坐龙椅,冕旒垂落,遮挡漆黑深邃的眼睛。 他的心情不错,群臣却噤若寒蝉。 五年前,景朝夺嫡之乱,燕王失圣心,无母族根基,继承大统的资格与他无缘,是最先出局的成年皇子。 不幸中的万幸,他恰巧避开了天家父子相噬,兄弟互戮的惨剧。 燕王楚明瑱退居燕地,并未一蹶不振。 他敏锐地嗅到了乱世将至的气息,韬光养晦,不断上书向朝中称臣,忍下军饷克扣,钦差刁难,以此麻痹朝廷。 他招纳天下贤士,笼络朝廷清流,隐蔽游说江南富豪与地方大员。 当然,他还在苦寒的燕地边关培植势力:一边与北地妄图入关的蛮族斗法;一边购买马匹,训练骑兵,鼓励耕作屯田。 五年前,景桓帝猝然驾崩,后宫乱政,成年皇子斗成一团,朝中甚至上演了一年内连换三帝的闹剧。 起初是后宫干政。冯皇后野心勃勃,毒死太子,扶持才十三岁的九皇子楚明远,牝鸡司晨。 尔后,朝廷大乱。有封地的各路王侯虎视眈眈,皆盯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 上一个举旗杀入长安的,是以“勤王”为由起兵的异姓王贺兰允。 贺兰允入朝,杀冯皇后,废景辰帝楚明远,扶持才七岁的傀儡十皇子,官拜太师,妄图做曹操。 紧接着杀进来的,是景桓帝的兄弟,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的齐王楚明良。 齐王在封地隐忍二十余年,熬死哥哥,终于挥师起兵,破长安,负剑进宫,把才爽了四十五天的权臣贺兰允斩落龙椅下。 这位五十一岁的皇叔等了太久,踏进金銮殿见龙椅,完全迷了眼睛,把躲在龙椅后的小皇帝猛地踹下台阶,自己坐了上去。 可惜,他也没有活太久。仅三个月,就因为双飞玩的太花,犯了马上风,死在了后宫一对孪生美人的肚皮上。 这究竟是不是阴谋,就是天家阴私,不足为外人道了。 皇位走马观花,这回龙椅上,又坐着宫变成功的三皇子楚明朝了。 但是,他依靠母族说动了禁军,发动宫变,哪有什么号令各路王侯的能力?最终,也不过是沐猴而冠。 朝中少数清流大臣挂念民生疾苦的,他们看着血流成河的大殿,几乎都绝望了。 天下战火连绵,千疮百孔,生民如煎。 这龙椅上来来去去,热闹得很,但老楚家没一个靠谱的皇族后裔。 皇权四面漏风,就是个纸糊的架子,各路藩王都想争一争天下,谁能平定这等乱世? 不,也许还有一个人可以。 五年祸乱最终平定,百姓流离,四野饿殍的场景终于不再。 以三朝老臣、大儒顾长清为首的清流大臣们,用着敬畏又庆幸的眼神看向曾经的燕王,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景明帝楚明瑱。 从先帝、不对,是先先先先帝沉迷炼丹开始,老楚家乱七八糟的操作终于结束了。 他们迎来一个励精图治,英明神武,平定天下的正经明君,不但没换姓,国祚又绵延了,简直是楚家宗庙冒青烟。 楚明瑱整顿朝纲,重开科举;同时,他大赦天下,轻徭薄赋,使民休息。 唯一称得上有失英明的举动,就是任用潜邸宠臣燕知微为相。 但是无妨,经历过五年三朝,清流们的要求都很低,皇帝只要大致靠谱就行。 燕丞相年纪虽轻,还不成熟,但也是才华横溢的人物。就算是宠臣上位又怎样,只要不乱搞,陛下爱谁谁呗。 但清流这么想,世家勋贵却不然。 燕知微这名世家庶子出身,又攀附燕王上位的丞相热衷打击世家,敌意极重。 世家根植在长安多年,势力盘根错节,煊赫一时,连皇帝都不能随意动这些名门望族。 他们在皇位之争里的押宝全错,心里不满景明帝,又不敢明面上和皇帝对着干,就针对他的宠臣。 一群老狐狸和他斗,给他下绊子,年轻的丞相哪里能应付? 所以,阶前的位置才空了下来。 昨日长安城血浸,但是那位燕相到底去了哪里,金銮殿上的众臣心知肚明。 后宫多了个燕贵妃,景明帝压根不兴得掩饰。 “陛下,叛党既诛,相位空悬,朝廷不可无相……” 顾长清年近七十,陛下是明君,不会迁怒他这样的大儒。他很敬业,上前一步,替群臣开口探问。 “空悬?暂且空着吧。”景明帝翻阅奏折的手一顿,看向阶下的位子,目光淡的很,似在神游。 他想起什么,先勾唇一笑,又敛容,淡淡道:“燕相病了,朕怜惜燕相为朝廷鞠躬尽瘁,特意让他去京郊庄园休养。” 群臣一时沉寂。 感情您昨天拖出去砍了的死囚替身,还不是“燕相”? 难道,您就是为了取个人头,吓吓燕相,顺便让朝臣以为扳倒了他不成? 而且,既然是“养病”,也就是说,燕知微还不是真的被夺了名字,彻底倒台。 说不定他在后宫哄好了陛下,这空置的相位还有回旋余地呢。 群臣痛心疾首:陛下真的是一副要“指导”国史编撰工作的态度,不但全然不把史册放在眼里,还是要把整个朝廷揉捏在掌心啊。 世家勋贵在朝中也人脉甚广,他们自成一派,闻言面面相觑,开始忧心忡忡: 一击不中,不但没有扳倒燕知微,还教他“起死回生”,直接被陛下掠进了宫。 燕知微那个小狐狸精,仗着自己容貌清丽,身段风流,做丞相时都敢这样嚣张地勾着陛下。 待他做了贵妃,在陛下身侧伴驾,还不是天天吹耳旁风? 只能祈求陛下英明,不要被妖妃迷惑了。 河东裴氏出身的裴颂,如今官拜礼部尚书,他犹豫片刻,上前道:“陛下,听闻您立了一名贵妃。” 他没敢说姓氏,哪怕景明帝并未遮掩,就像“燕”这个字烫嘴。 裴颂和燕知微一向不睦,他与比燕知微大二十岁,与被他贬黜出京的生父燕深交好。 他深觉燕知微不孝不义,奴颜媚骨,薄情寡恩,实在是看他不惯,没少找他麻烦。 裴颂不吝给“燕贵妃”上眼药,至少给他多找几个对手,塞点世家贵女入宫争后位。 他奏道:“陛下已近而立,却空置六宫。既无中宫皇后,也无嫔妃美人,膝下也空虚,不利于朝堂稳定。” “先前陛下认为前朝后宫荒淫,造成朝野大乱,所以频频搁置选秀一事。如今,陛下愿意松口立贵妃,是否也该选些美人进宫,为陛下开枝散叶了?” 楚明瑱闻言撩起眼帘,支颐,似笑非笑:“裴大人年岁已高,竟然御前失仪,是想回家养老?” 裴颂才四十岁,正是壮年,哪里到了养老的年纪? “不敢,不敢。陛下且当臣妄语。”他攻击政敌,可不是想赔上官位,顿时面色雪白,踉跄退下。 陛下今日脾气哪里好了? 满朝文武顿时闭了嘴,像是蚌壳。 他们暂时不敢触怒刚刚开了杀戒的陛下,那满阶横流的血给人以深刻的震撼,腥味还未散去呢。 朝中清流与世家勋贵斗的厉害,唯有当年燕王潜邸功臣一派,对此事不置一词。 在燕知微求到他们面前时,他们像是提前被下了命令,一致谢客,或是头疼,或是脑热,总之就是不见登门的燕相。哪怕平时,他们与燕知微关系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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