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没人不转。世族勋贵之前仗着阶层壁垒与知识垄断,压制寒门,尸位素餐,让楚明瑱如鲠在喉。 若是打破藩篱,把寒门子弟引入这个体系,既真正打通了形同虚设的科举,又让竞争的鱼群进入死水之中,把这水塘搅活了。 寒门士子没有背景,也没有名师师承。从底层的脏活累活干起,时常被摘桃子,他们有抱负,有能力,最适合为君王所用。 燕知微轻轻躬下身,向帝王一拜,道:“请陛下整顿科举,打破寒门子弟的仕途天花板,莫要让科考沦为一个王朝的门面。” 此举切中弊病。楚明瑱应了。 满朝公卿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走出殿外,那不知是贤是妖的燕相跟在身后,背影柔弱,实际上无比坚韧。 燕知微停步,回望一眼金銮殿上朱紫,淡淡笑了。 这笑容,颇有种在宣布风雨将至的猖狂。 左右朝政,搅动风雨,甚至迷惑陛下,果真是妖妃! 结合皇帝此前的动作,满朝公卿都是人精,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味,那是暴风雨来临之前压抑沉闷的水汽。 他们顿时食不知味,心知:变化要来临了。 “顾大人,您怎么还有心思吃饭!”坐在他身侧的镇国公捋着一把银白色的胡子,瞪着眼睛道,“泥腿子都要和我们抢位置了,你还在那吃菜叶子,老大人,想个主意。” 顾长清分明听得清楚,却望向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摆手,示意自己听力不好。 镇国公见他耍无赖,无可奈何:“顾大人,您得劝劝陛下,总不能专宠那个谁……怎么看,这气氛都是不对劲啊!陛下要改科举,您这样桃李天下的大儒,难道不该发言吗?” 顾长清伸筷夹起素膳,放在嘴中咀嚼,胡子动了动:“陛下喜欢,老朽牙齿都松脱了,只求颐养天年,管不了。” 他年老,只能吃些软烂的膳食。燕知微办事精细周到,朝中知天命以上的大员面前并无太多荤腥,而是偏向清淡好克化或是食补的膳肴,他吃的很是开心。 顾长清这话似乎颇有言外之意。镇国公皱眉思索,片刻道:“顾老,别诳我,陛下此举何意?” “诸位大人都在里头坐冷板凳,陛下也没请我们去,不尴不尬的,怎么外头却……” 他话音刚落,听皇帝当场出题,数名寒门士子正策对,百舸争流。 楚明瑱收敛身上的沙场锐气,摆出宽厚体察的神态,和颜悦色地与寒门学子说话时,当真有些圣君的模样。 他问的也很切合实际:“你们在长安居住何处,是租是买,俸禄几何?” 热闹归热闹,但不属于他们。 有的大臣听着雅致的丝竹声,顿时坐如针毡,忍不住提起衣袍,走到殿外看了看。 这些品阶低下的小官围拢陛下身侧,年轻的,年长的,他们多半是第一次见到当今陛下,脸上带着憧憬,回答着他每一句话,好似枯木回春。 远远地,皇帝清朗的声音响起,道:“朕自承命以来,时常深感人才匮乏,欲求天公不拘一格降人才,却未曾低头看去,朕的朝廷里,亦有许多沧海遗珠蒙尘。” 这话一出,众人都纷纷落下泪来,陛下可是称呼他们为“沧海遗珠”啊,这是多大的脸面! “朕欲在来年春闱之后,办一场拔擢举试,名为‘黄金台’,由朕与各部尚书共同主持。” “同时,逐步废止‘推恩’‘举荐制’,严查卖官鬻爵……” 皇帝扔下一颗重磅炸弹,几名扒着殿门旁听的官员一哆嗦,跪了。 楚明瑱声音不疾不徐,却是刀刀砍在了世家大族的动脉上:“……世族若同朝为官,拔擢亲族时应规避。五服之内,不得同地、同府为官。此为避嫌。” 几人的面色涨紫,似乎要大骂荒唐,但是想起血溅菜市口的倒霉蛋们,愣是憋住了。 无他,主要是在先帝后那一顿折腾,世族的势力减弱太多了。若是换做前几朝,皇帝也得求娶他们的女儿为皇后,外戚行走御前,如入无人之境。 这两年来,燕知微看似春风化雨,见人三分笑。实则是咬人的狗不叫,笑里藏着刀。 他挡在君王面前,把自己的深意藏得很好,甚至时不时做些浅薄事,展示赤裸野心伪装自己。 而这位披着明君外皮的陛下,一旦撕开伪装,就是雷厉风行的铁腕君主,一心要整顿山河,匡扶朝纲。 他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有些事情,他必然会在自己年富力强时做完。 从君臣到帝妃,从朝堂到后宫。 他们一直都是珠联璧合一条心。
第47章 君重义,臣轻利 楚明瑱在世的兄弟几乎都死绝, 但是几名公主出宫开府,却是都活到了现在。 她们或是有个平庸的驸马,管不了帝姬, 各玩各的;或是孀居在府, 不问朝政。 皇帝待兄弟防备有加, 疑心病重,待姊妹尚宽厚, 她们过的都还不错。 其中, 华庭长公主今年四十余岁,是景桓帝之妹, 早已孀居。论辈分,楚明瑱得叫她一声姑母。 今日除夕宫宴, 圣上体贴臣子,让身有爵位或三品以上官员带家眷入宫饮宴, 受贵妃赐。 但是宫中连个太妃都没有, 贵妃又是男子之身, 不宜主持以女眷为主的宴席。 楚明瑱请华庭长公主前来主持。 华庭长公主身形修长, 臻首鹅颈, 一身华美宫装, 风韵不老。 驸马在她三十岁时过世,而后几年, 朝廷的风波都没断过,送走豺狼, 又来虎豹。 长公主为表示自身无心权位,在府中养了几名面首, 装作寻欢作乐,实则冷静自保。公主府门一关, 闲事向来不管,倒是楚氏皇族里活的最长、最舒服的。 对于皇帝的心思,华庭长公主年岁长,看得明白。 她坐上首席,懒懒地伸指逐一看过蔻丹,心里却想:“皇帝侄儿可是用足了心思,这么大的脸面都做,不消一年,那位贵妃的中宫之位就势在必得了。” 皇后不可轻易立,事关国本。但是皇帝现在就开始亲自铺路,甚至还请她这个名义上的长辈出面撑腰,显然就是非他不可了。 华庭长公主淡淡想:适逢皇帝扶持寒门,将与长安世家势力开战。他此举是在表现君王之爱,还是意在警告他们别打后宫的主意,尤其是别想左右皇权继承,再复现外戚之祸呢? “长公主殿下越来越美丽了。”有人笑道,“瞧着这通身的气度。” “这贡缎的料子,是江南的吧?” 能来参加宫宴的夫人,多半有诰命在身,皆是着华服,佩首饰,捧着这位美貌华贵的长公主。 陛下肯尊华庭长公主为长辈,哪怕她不问朝政,地位就是不一样。 朱阁楼台,衣香鬓影,难得命妇到的这么齐全,氛围也宽松。 宴饮过半,命妇之间除却该有的吉祥话,寒暄些长安流行风潮,就是在议论儿女亲事,夫君官途。 唯有一人在席间,如坐针毡。 华庭长公主侧眸看去,那被众命妇孤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正是燕家主母张氏。 贵妃居然连她也邀请来了。看似大度,实则更让她坐立不安。 参加宫宴的命妇见到这位曾经显赫,如今失势的燕家主母,唯恐避之不及。 她们生怕被她缠上,传到贵妃耳中,平白惹这位炙手可热的“燕贵妃”不喜。 长安没有秘密。关于燕相与家族闹翻的始末,命妇们都知晓一二。 最初闹出事的是燕侯,他先是图个新鲜美貌,把歌姬养作外室,歌姬生了孩子,他又懦弱怕家中悍妇,虽然把这对母子接回家中,却碍于张家势力,犹犹豫豫不认血脉,始终拖着,任由正室磋磨这对母子。 正室张氏管不住夫君裤裆,很是闹腾了一番。后面她看似原谅丈夫,把歌姬母子接回家,实则苛待折磨,百般打压,卡着庶子不给上族谱。最终那歌姬在一个雪夜离奇死亡,始终没名没分的庶子在燕家待不下去,才深夜逃出家族,追随燕王而去。 后来,燕知微以从龙之功拜相,官位坐的比谁都高,谁唤起他,不得恭恭敬敬称一句“燕相”? 他却从不肯与燕家往来。有人不长眼在他面前提起,甚至还说些有的没的孝道,赴宴的相爷的脸色当即就阴了。 紫袍宰相毫不给主人面子,拂袖,直接从宴席上走人,教那不知趣的官员颜面扫地。 最奇葩的是,燕家当年花式磋磨人时不懂得做人留一线,在燕相锦衣还乡,位极人臣时,那位仅蒙祖荫得了个闲职的燕侯爷竟不要脸皮到去相府认亲,试图摆出父子孝道,为自己谋一个更好的官职。 他甚至还说,他可以开祠堂,把燕相的名加到族谱里,再给他已死的生母名分,抬个贵妾。 如此施恩,当他稀罕。燕相当即就冷笑一声,拍案而起,令相府家丁将他轰了出去。 那一日燕老侯爷在相府外涨红着脸大骂逆子的模样,众人皆看了个清晰。 第二日,燕知微上奏皇帝,声称与燕家毫无关联,从此划清界限。 陛下对燕相是独一份的宠信。什么百善孝为先,他理都不爱理,燕知微上书什么,他问都不问一句,直接批准。 楚明瑱亲笔朱批,帮燕知微与燕家断绝的关系,谁也不敢再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什么父子孝道了。 想要以势压人,难道父子大的过君臣去? 燕老侯爷都已经失爵,被贬谪出京,这位张氏,家族受张皇后牵累,一蹶不振。燕家更是越发破落,全凭祈恩袭爵的燕小侯爷当个从五品,勉强支撑门庭。 反倒是与之反目的燕相,连叛乱的罪名都能被皇帝压下,御前伴驾,后宫侍寝,这气焰何等猖狂。 “张夫人,怎么不肯说话,是今日贵妃的安排不到位,还是觉得本宫冷待你了?”长公主终于纡尊降贵开口。 “不,不敢。”张氏昔日气焰何等嚣张,在长安的贵妇人里也是独一份的。 今日,她神色憔悴,唯唯诺诺,忙给公主赔礼,“是妾不知礼数,万万不敢冲撞长公主殿下与贵妃娘娘。” 形势比人强,她不敢不来,却又知道来了准没好事。但是当年做下的事情,还是让她咬碎了一口银牙,感觉到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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