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的并不是不该药死那贱蹄子,而是当初怎么没把那小崽子也给弄死,除的不干净,才教他翻了身了。 长公主端详着她看似卑微,实则露出毒牙的眼神。 四十年宫闱行走,她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本宫记得,令郎,燕小侯爷,和裴氏走的挺近。”长公主轻弹指尖,“听说,他还和裴氏女在议亲?” 长公主漫不经心地笑着,“有没有公侯夫人了解此事,与本宫说说详情呗。” 华庭长公主明白,她身为姑母能被皇帝作为长辈奉养着,投桃报李,就得维护侄儿的江山,顺便替他的心尖尖找场子。 张氏的脸色微微苍白了一瞬,她似乎想说话,但是整个殿中虽然热闹,却没有一个人在看她。如避蛇蝎。 长公主也不看她,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周围簇拥着她的贵妇七嘴八舌,把燕家扒了个底儿掉。 “哦?还有此事?”长公主似乎想起了什么,掩唇笑了。 皇帝的身份本不该亲自去过问那多年前的一桩旧案。何况,贵族世家处理掉一个连妾室都不是的歌女,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特地把她召进宫,请她出面压制张氏,显然是在替他的宝贝贵妃出头。 但是当年燕知微权倾朝野时,本可以轻易借助河道案罗织罪名,扳倒燕家。他想公报私仇,真的是随手就可推倒燕家,皇帝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那时候的燕家没有犯下倾覆之罪,燕相竟是也未曾罗织罪名,只把老燕侯贬谪出京。 一个野心勃勃,不择手段,却意外的有原则的权臣。 至于他的原则是什么…… 长公主轻点座椅扶手,虚虚眯起眼睛,心想:“他的原则,不是律法,不是道德,更不是良心。大抵,是皇帝本人吧。” 皇帝越是袒护他,他反而受制于重重枷锁。 燕知微当然不会因自身仇怨制造冤案。 他纵然自身谤满天下,也不忍让楚明瑱,在史册里背上不分是非,不辨忠奸,不顾黑白的罪名。 宴席渐渐步入尾声。 官员或许是吃饱喝足,面见君王,怀着感恩散去。或是今日回去茶饭不思,频频惊悸,生怕皇帝又对他们动刀子。 作为一个世家与寒门竞争的开局,燕知微办的十分漂亮。 他们走在御花园里醒酒。 楚明瑱有内力护身,不易醉;燕知微走成之字型,似乎是醉了。 楚明瑱放缓脚步,转身等他,却看见一只小鸟遥遥飞向他,钻进他怀中。 燕知微跌跌撞撞,拽住明黄龙袍的皇帝衣袖,轻声道:“臣这些年在朝中关注、遴选的寒门出身的官吏,其中也包括臣在朝中的安排与后手,尽在这里了。” 他好老实,把所有明线暗线都交出来了,俨然没有给自己留一张底牌。 楚明瑱看到名单,心里就明白了。他心思弯弯绕的小鸟,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忠心呢。 原先燕知微推荐人才端水的很,楚明瑱也并不完全清楚他的手伸的有多长,直到今日。 楚明瑱环着他家醉酒的美人,声音醇厚,笑道:“燕相把多年经营暴露给朕,难道不怕?” “臣是陛下的人,臣多年经营的网络,本就是为陛下培养的。今日全数交给陛下,又有什么关系?”燕知微不以为意。 “再说,陛下本就是亟待用人之际,臣子合该为陛下所用,此为天经地义。” “好个天经地义。”楚明瑱捏捏他微红的脸颊,促狭,“小燕难道就不怕朕见了这延伸至细枝末节的网络,心中生疑,挨个清除掉吗?” “用人之际,不用能吏,陛下想用谁?”燕知微阖眸,窝在他怀里,软绵绵道。 “难道用宦官?连英公公说,他不想入宦官列传,还想多活几年呢。” “真是牙尖嘴利。” “陛下若是猜忌,才不会让臣看出来。您问的越直接,越是信臣。” “倘若某日,君臣相对无一字,连解释都厌倦,那才是……” “最惨淡的结局。”
第48章 元宵节,出宫游 景朝的年节休沐是七日。但是年前发生了太多事, 楚明瑱只休了三日,余下时间皆在看积压的奏折。 燕知微捋起袖子,在御书房陪他加班, 但是与谋逆案相关的事情, 他不能沾手, 只得无聊地在御书房看楚明瑱焦头烂额。 燕知微舀了一勺酥酪,奶香浓郁。他咬着白瓷勺子, 幽幽道:“怎么会有皇帝忙到在年节里加班啊?” 楚明瑱放下一本奏折, 按着眉心,试图解释:“年前去了行宫, 压了太多事务……” 燕知微眉眼弯弯:“哦,原来是陛下被臣的美色引诱, 罢朝时积压下来的,那臣可不帮您, 臣还要观雪赏梅吃点心, 听说教坊司新排了一支舞曲, 臣还在谱曲子呢。” “什么曲子?”楚明瑱闻言, 也是搁笔, 来了兴致, “知微还会写曲子?” 燕知微在楚明瑱面前下意识地挺直腰身,难得收敛神情, 认真道:“臣是家学渊源,娘亲擅长音律与歌舞, 臣只是略懂。” 他不再是为身世牵累,一心谋名利的少年。 燕知微在圣上面前, 也能这样骄傲地说:“臣的娘亲在音律上造诣过人。” 楚明瑱目光停在燕知微翘起的唇上,似乎也被他的笑容感染了, 道:“朕倒是十分好奇,是怎样的女子,才能教出知微这般聪明可爱的性子。” 燕知微一怔,随即面若烟霞,低头看地板,“陛下过奖了。臣、臣没那么好,全是陛下宠着……” 楚明瑱看他手指绞着紫衣袖摆,咬着唇,眼睛乱瞟,都是些极为可爱的小动作。 玄底十二蟠龙纹常服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风姿清爽俊美的君王,竟是半天也没翻新的奏折,只是支颐,端详着他家爱妃。 他忽然问道:“知微,一直没听你提起,你的娘亲叫什么名字?” 名字。 陛下问起她的名字。他是第一个会在意,他的娘亲叫什么名字的人。 旁人提起他的娘亲,都是“那个歌姬”,过分一点的例如张氏,会轻慢地称呼“下九流的乐伎”。更过分的世家子弟,还会轻蔑地当着燕知微骂他“那个婊子养的儿子”。 身份。他的娘亲在意了一辈子,却在风雨摧折中流干了泪水,静静枯萎。 燕知微把他娘亲的遗愿,记了一辈子,认真去实现了。 后来,他终于仗着帝王的权势成了“燕相”,飞上枝头,再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出身,他的娘亲好像就此隐入黄土中,成为籍籍无名的一具白骨。 他没想到,有一天,楚明瑱也会郑重地向他问起她的名字。 “青鸾。”燕知微放下杯盏,用温柔又怀念的神情,将藏在他心里许多年的名字说出口,“司青鸾,这是娘的大名。” 埋在蓬草与黄土中的芳名,终于重见天日。 “青鸾,西王母的神鸟。”楚明瑱也很郑重,他细细品味过这个名字,道,“是个很好的名字。” “是呀。”燕知微垂眸,随即笑着扬起眼睫。 “臣并非什么世家子弟,只是娘的儿子。臣就是灰扑扑的一只燕雀,随处可见,从不高贵。” 他不需要再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想要痛苦地脱胎换骨,洗去他身上种种弱点,只为求一个“高贵”。 他宁可当一只无忧无虑的燕,从未央长乐,从王谢堂前飞入寻常百姓家。 楚明瑱似乎没听出这委婉的深意,或许是他根本不想听出,而是缓缓道:“有机会,朕想去拜会司夫人。” 他顺着燕知微的意思,不称半句“燕”字,而是以她本名的姓氏,尊她为“司夫人”。 帝王金口玉言,他这么唤,显然是打算抬燕知微生母的身份了。 “燕家,朕要动一动。就不必与燕家扯上关系了。”楚明瑱此言,当真是在帮燕知微铺平道路。 他的身份、地位、合理性,事无巨细,帝王一手包办,抵住朝内朝外所有压力,从不让他操心半点。 他甚至还掀起眼帘,眸里带着笑,承诺道:“儿子给母亲挣个诰命,那不是理所当然?朕改日就下追封的圣旨。” 燕知微沉默片刻,不欲逆着他来,道:“听凭陛下吩咐。” 楚明瑱给他的娘抬身份,封后的阻碍大抵又少了一点点。他心里满意,又开始埋头看奏折。 燕知微看着茶杯里立起的茶梗,久久无言。 陛下待他太好了,好到,他不敢再在他身侧停留片刻。 年节的休沐很快就过去,恢复早朝后,千丝万缕都需要楚明瑱处理。 先是还押在牢里候审的长沙王与其党羽还没有定下罪名,怎么杀,杀多少,全看案子的进度。 为了让皇帝满意,大理寺全体官员愣是年里也加班,就除夕放了假。当然,俸禄有加倍。 再是寒门与世家大族的斗争将摆在明面上,楚明瑱想要引入扶持寒门势力,就得改革科举制度。 为此,楚明瑱数度登门请教大儒顾长清,商讨过后,下旨把礼部、吏部换了血,打算大兴改革之风。 大案与改革都足够他忙上好一阵子。但是,楚明瑱还记挂着他的承诺。 他心里想:若不是元宵安排了出宫游玩,他现在也不至于这么忙。 随即,他又一寻思,决定悄悄预备着,不教他家小燕提前知晓,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正月十五,长安城灯彩辉煌,天不夜。 处处宝马雕车,凤箫声动。行人夜游灯会,或是呼朋引伴入酒肆,或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分外热闹。 谁也不知,宫门悄无声息洞开,里面驶出一辆低调朴素的黑色马车。 “真要出宫啊?”燕知微伸手撩开一点马车的帘子,看向繁华热闹的街市,有些忐忑不安。“陛下,咱们这样是不是显眼了些?要不然,还是回宫吧……” 他一袭月白锦袍,束冠佩玉,清雅无双的姿容,一身飘飘如神仙的气度,叫人见之忘俗。 楚明瑱着玄色暗纹常服,双手扶膝,正襟危坐,正闭目养神道:“朕就不能与民同乐?” “万一有对陛下不利的刺客混在人群里……”燕知微据理力争。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65 首页 上一页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