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瑱反杀太快了,整个宴席间,甚至还未反应过来。 在主公反杀时,燕知微也没闲着。他虽然没什么内力,但是防身本领是燕王教的,对付不会武的人不是难事。 燕知微径直踹倒一名鬼鬼祟祟,想要离席的扬州官员,随即单膝跪在他的脊背上,短刃直接架在了他的后颈上。 这位看似温柔漂亮,与燕王关系亲近的年轻幕僚,用轻飘飘的语气笑道:“怎么了,单大人,燕王府待客不周,别急着走啊。” “燕、燕先生……和我无关啊——!” 燕知微敢抓他,当然就是有了证据。他轻笑一声,“有没有谋害王爷,请单大人去地牢里再说吧。” 连英打开画舫大门,逆着光站在门口,背后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燕王亲卫,竟是短短的时间内,将埋伏的刺客尽数团灭。 他手中拂尘一扬,示意亲卫去捉拿燕知微控制的官员,再淡淡笑道:“刺客皆已伏诛,惊扰诸位贵客,请随我来。” 宴席中途打断,宾客退场,留下血腥与杯盘狼藉。 楚明瑱三招取刺客性命时,抽剑太快,杀的太猛,以至于他半边衣袖和侧脸染了刺客血液。 这般血染的风姿,让他半面如玉雕深邃俊美,半面如杀神锋锐凛然,几乎无人堪匹敌。 燕知微制敌速度也利落得很,比起燕王杀伐果决,他一拢袖,将未沾血的短刃收回鞘里,藏到袖中,又是纤尘不染的神仙模样。 “小燕。”闲杂人等都走了,楚明瑱不必装模作样地喊他燕先生。 他惬意地坐回主座,给自己斟酒,淡淡笑道:“一桌好酒好菜,不要浪费了。” 燕知微见他谈笑间杀了人,半身染血模样,竟然还有心思饮酒。 “主公,面上有血污。”燕知微无奈,从怀中掏出帕子,沾了些清水,半跪在他身侧,替他擦脸。 “本王又没受伤。”楚明瑱在战场呆久了,鲜血泼身的事情时有发生,但那是没条件时。 他到底有些皇家子弟的矜傲毛病,有燕知微这般精细的服侍,楚明瑱受用的很,自然弯起嘴角,感受温热帕子拂过脸颊与鼻梁,由着他擦拭。 血迹尤热,很容易擦净。燕知微收回染血的帕子,“若为天下王,此时就得开始经营名望,您要时时注意形象。” 楚明瑱漫不经心,道:“燕王是什么形象,方才他们都知晓了,形象再可怕些也无妨,能止小儿夜啼也无碍。” 想必今日结束后,燕王杀伐果断、武力超绝的形象会再度牢固几分。见他杀人如此果断,旁人提起他时,恐惧也会更增。 燕知微睁圆了眼睛,有些责备地看着他,似乎是在控诉什么。 楚明瑱登时举双手投降,笑道:“本王听知微的。” 不料,燕知微压根没说他当场杀刺客的事情,反而伸出漂亮的手指,顺着他的腰腹摸到胸膛,确认他在内里穿了软甲,才满意地点点头,“主公真的听了。” 楚明瑱虽然偶尔会傲慢几分,但是听得进去劝谏,总是会重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时时反省,补足欠缺考虑之处。 天之骄子,却又不躁郁;冷静处事,从不妄自尊大。燕知微挺满意这样的主公。 楚明瑱擦净自己方才杀人的手,确保自己指甲缝里没有一丝血腥,才去剥了颗荔枝,手里小心地拿着带皮的一端,送到燕知微唇边,点了点他的唇畔。 楚明瑱颇有些逗他开心的意思,笑道:“小燕尝尝,这些富商从岭南快马加鞭弄来,说是专程献给本王的,是不是挺会享受?” 燕知微咬了口,甜滋滋、凉丝丝的,似乎刚从冰鉴里拿出来。他先夸了一句甜,又怔怔然道:“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 “所以不要浪费了。”楚明瑱看着自己面前摆出的珍馐美馔,都没动几筷子,也颇为心疼。 他从燕地养成了节约的好习惯,一块金掰成两半花,此时没打算浪费一点,“旁人离席,没人管我们,还能再吃一会。” 燕王遇刺,却还能吃得下东西,本身就挺离谱的。何况现场还死了那么多人,背后还有个他制造的血墙。 燕知微明白,楚明瑱在燕地征战那么多年,早就不是不曾染血的皇家贵公子了,而是彻头彻尾的燕王殿下。 燕王殿下是什么样的呢? 他杀伐果决,王者风范,他承担一切杀戮与罪业,将天下离乱尽收眼底,并且他选择肩负江山责任,而非偏安逃避。 君子心慈,不可为王。这样的楚明瑱,势必是会与当年的如玉君子渐行渐远的。 时光荏苒,他燕知微也不再是那个胆大聪慧,轻灵活泼的少年。 世事练达即文章。燕知微更加圆融世故,不再纯粹,他们终不似当年。 “刺客是谁派来的?”楚明瑱支颐,自问自答,“这身手,八成是皇家暗卫,可惜本王杀的太快。无妨,连英最熟悉这些皇家功夫,他捉了活口,定是能审出来的。” “是长安想要主公的命。”燕知微也不肯浪费,执着筷子挑着山珍海味吃,浑然没有在蹭燕王饭的自觉。 “谁都要不了本王的命。” 楚明瑱慵懒地偏头,长发因为玉冠碎裂而散下一缕,金相玉质,魅力无限。 他旋即将发络撩到身后,笑里带着些嘲讽,“广陵之叛刚刚平定,卸磨杀驴也没这么快,好个朝廷。” “或许是《大风歌》铿锵有力的歌声传出去,教人害怕了。”燕知微咬着筷子,眼睛却留在慵懒尊贵的主公身上。 血与火的洗练,让这位天潢贵胄,越来越像一柄横扫天下的利剑。 燕知微喜欢他这模样,他总是会多看几眼。 “一首歌都能教人这么害怕,硕鼠也这么胆小吗?”楚明瑱意有所指,“长安世族有这么畏惧本王,想要本王死?” 燕知微知道他在长安时就对世家门阀极其厌恶,似有旧怨,现在又不得不与各地贵族谋皮,早就在忍耐。 他不动声色添了一把火,“我们来的这一路上,门阀贵族对主公的态度是如何前倨后恭,显然是有目共睹的了。” “这场宴席既然办了,本王就要十倍,百倍的收益。” 楚明瑱看着那血染的江山立屏,淡淡道:“被这么一吓,他们回去之后,多半会给本王捐钱粮了。” “本王当然不会偏安江南,在荣华富贵里醉生梦死。朝廷要本王的命,本王偏偏要挥师渡江,剑指长安。”
第40章 荆州役,生死诺 自燕王据广陵后, 不断西进,历经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他几乎灭尽江南江北所有叛乱。没有了威胁, 燕王军自然也成为了朝廷眼中的“叛军”。 当初, 朝廷封他天下兵马大元帅, 是为“驱虎逐狼”。 现在狼已逐尽,却养出空前强悍的老虎。 朝廷之上那位傀儡圣上, 以及背后扶持的世家大族, 自然视他为眼中钉,惶惶不可终日。 楚明瑱平天下, 当然不是为了向人称臣的。无论是燕北还是江南,欲拥他为帝的声音无数, 他承载了越多的期待,肩头压力越是大。 燕王的战绩赫赫, 有目共睹, 与长安养蛊养出的政变达人相比, 简直是云泥之别。 挡在他面前的最后一关是荆州, 据长江天险, 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这也是燕王楚明瑱与朝廷可调动兵力的最后一次对决, 只要取之,他入主长安称帝, 前方再无阻碍。 越是靠近决战之时,决策越是谨慎。 待幕僚走光, 燕知微看着在军帐主帅之位端坐,迟迟不言的楚明瑱, 三步两步上前,跪坐在他身侧。 “主公。”他神色执拗, “不知朝廷动向,您不要亲自出战,先派人探一探……” “本王必须去。”楚明瑱见燕知微身躯前倾,似是急切,才轻轻吐了口气,不欲把情绪传染给他。 “那就带臣去。”燕知微咬着唇,“专门教人把臣送回扬州,您怎么想得出来?臣都随军走这么远了……” “扬州事务也很重要。”楚明瑱哄他,“小燕回去处理,好不好?” “什么重要事务,缺了臣不能转?再说,军务和后勤还是臣比较熟悉,您调走了臣,谁来顶臣的班?”燕知微冷笑,“大抵是您也没把握,就把知微支开……” “本王不想带你去荆州。”楚明瑱沉默片刻,竟然承认了。 他掌心按着燕知微的头发,揉了揉,低声道,“听话,在扬州等本王回来。” 燕知微呆住了。良久,他垂下眼,轻声道:“您不会输的。” 楚明瑱却自顾自道:“封决在岭南镇着,调不回来。向帅在燕北,那是大本营,不可擅离。本王手底下有将无帅,此战极为重要,交给旁人,本王不放心。” 这并非小打小闹。将帅无能,累死三军,他必须自己上。 唯有他能打得过,关键时刻扛不起责任,他如何做主公? 燕知微一身月白,墨发束冠,像是柔软可人的小鸟。 虽然常年随军,很是折腾,他却被主帅养的气色挺好,时时在他身侧盘旋着,漂亮灵动,不但养眼,说话还好听。 燕知微明白主公此举中蕴含的保护之意。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燕王无论此去是成是败,燕知微都能活着,或许还能改名换姓,蛰伏一阵,再另谋出路。 楚明瑱此举就是默许:若他失败,燕知微可另投别主。 乱世将至,有价值的谋士不会一棵树上吊死。这般细腻的考虑,燕知微本该答应的。 月白衣衫的青年却是彻底慌了,他拉住燕王的衣袂,软声问:“可是,您没了臣,后勤,还有策略……总之,臣是有用的。” 他试图证明自己有用,要楚明瑱收回成命。 “小燕那几下花架子剑招,也就本王会故意输给你。”楚明瑱一身戎装战袍,坐在元帅位子上,怡然自得地看他急得团团转。 “主公!”燕知微恼了。 楚明瑱端详着他的神情,支颐,不紧不慢地微笑,“若本王输了,小燕会换个人攀龙附凤吗?” “啊?” 楚明瑱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笑道:“如果本王输了,或是干脆就死在战场,回不来了。知微会不会再去找一根高枝?” 燕知微愣住了。他向来聪明,却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可能,波浪鼓似的摇头,用力否认:“主公不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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