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找了无数门路,想要见的,无疑是如今天下兵马大元帅,燕王爷楚明瑱麾下独一档的红人,“燕先生”。 在前来拜见之前,他们不知“燕先生”年岁,心中想的是一名三四十岁,留着胡子,斯文儒雅,德高望重的前辈。 却不料,待他们被引入厅中,却见到一名身着无品级的荼白色长衫,墨发束冠,身形纤瘦的年轻书生。 看上去,比他们绝大多数人都小。 “燕先生。”燕王亲卫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恭恭敬敬道。 燕知微卸任楚明瑱给他的刺史之位后,如今并无官职,当然不能称呼官职。 几名为首的士子有些讶异,他们看上去约莫三十余岁,出自知名书院,也是扬州本地世族子弟,在这一批人中隐隐优先,先行把自己的集子递上去。 燕知微看了无数人的卷子,眼睛挑剔的很,却在姿态上与读书人为善,从不为难,笑着说:“诸位是广陵官学的学生,请坐。” “谢先生赐座。”他们忙不迭坐下,等待燕知微看完他们骈散得当的文赋,用词华丽的诗歌。 燕知微翻了几页,都是诗歌,题目都是赞颂朝廷。 还有人用了很深的心思,专门为燕王作赋,把王爷夸了个天花乱坠,文笔过关,立意却不行。 现在,燕王楚明瑱缺的不是只会写文章的文人。燕知微看的很快,一些不入眼的就随手放下,不置一词。 倒也不是没人写策论,但是大体风格都是科举的那套,简单来说,就是“释经”。 四书五经都已经被读烂了,这些文章,不过是在反复论证一个世人早已知晓的道理。 一炷香后,燕知微粗略扫过卷子,觉得一个能用的也没,心里已经在构思如何不疼不痒的送客了。 果不其然,听闻燕知微一个都没看上时,有些自恃年纪长,家世显贵的公子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一名天青色衣衫的士子阴阳怪气道:“先生要不再看看?见你这般年轻,书读的不多吧,若是错失人才,难道王爷不会责怪?” 燕知微笑了,语气看似委婉,言语却锋利至极道:“诸位挺会做题,想必科举考得不错吧。” “我寒窗十年,早早就中了秀才,广陵城谁不知我范恒是个才子——”那士子当场破防,“要不是如今长安形势不明……” “都很会写歌功颂德,擅长命题作文。所以在下说,诸位特别擅长做题。” 燕知微埋头翻了翻,漫不经心道,“却不见一人针砭国策,王爷若要收你们做幕僚,是听你们出谋划策,还是溜须拍马?” “……” “送客吧。”燕知微将茶杯底放置在桌上,看着哑口无言的士子们,平静道。 这一批士子又走了。他一无所获。 “第十五批了。”燕知微叹了口气。 有王府亲卫走到他面前,告诉他,门外还有一人布衣书生正徘徊不去,递上自己的文章,说要见燕知微。 “寒门士子仇英?快请进来。”燕知微看到这篇惊才艳绝的策论,忙不迭往外走,顾不得屋外细雨霏霏,迎了出去,正与那顶着雨向前走的书生碰了个正着。 他有举荐之心,士子有求官之意,一拍即合。 燕知微当即答应为他引见。 唯才是举,选贤与能。 这是楚明瑱给他的八个字,其中隐含着不分门第,不论贵贱之意。这代表了什么,燕知微立即就领会到了。 他的主公不喜欢世家大族。 楚明瑱明白,如今天下的症结,到底在哪里。
第39章 江南好,不偏安 扬州乃偏安之地, 燕王驻军于此,泼天富贵蜂拥而来。 无数宴请邀约、献宝献礼不绝,冲着燕王楚明瑱的名头, 愿捐十万钱帛给燕王军的也大有人在。 有人赶着上门送钱, 楚明瑱自然不会把军资往外推, 索性在画舫上摆了宴席,邀请扬州欲投向燕王的官员世族赴宴。 暮春时节, 二层楼高的画舫穿过扬州瘦西湖桥洞, 船上丝竹阵阵,楼船漾起十里烟波。 燕知微站在画舫的船头, 看着桥洞的阴影遮住画舫,在漆黑中, 他声音淡淡道,“连总管, 今日宴席恐怕不太平。” 王府总管连英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 他是燕王亲卫的首领, 武功深不可测。 “照燕大人的吩咐, 一切都办妥当了。” 连英的拂尘搭在肘间, 笑容不变, 道:“燕大人且回宴席吧。主子片刻不见您,就该下意识寻您了, 可别教主子担心。” “在下已经挂印离去,现是白身, 总管折煞了。”燕知微见他不改口,无奈道, “连总管,可别随着那些家伙一般取笑我。” 燕知微说的, 是他时常被相熟的燕地将帅喊“王妃”的事情,这是他们知道他与王爷的关系,也促狭他们感情好。 他们越是敢喊,越是心中知道那是玩笑,笑笑就罢了;但连英是王爷身侧老仆,若他也这么认为,燕知微就笑不出来了。 连英似乎看穿了他的局促,道:“主子重用燕大人,区区幽州刺史,自然不必在意。” 连英随着楚明瑱从宫廷走出来,自然明白他选择的主子是多么雄才伟略,得他青眼,燕知微的前途可不止如此。 “借总管吉言。”燕知微道。 两人皆默契一笑,把“从龙”二字咽下不提,心如明镜。 “回头见,连总管。”燕知微一身月白色长袍,春风盈袖,眉眼更如春风。 他拢起袖,摸了摸袖中短刃,走回画舫之内。 宴席地点在画舫二层,走入船舱,只见明灯耀目,光辉四射,二十四立屏上各绘着山水花鸟鱼虫。每个立屏下,皆摆着食案与座位,列席的豪客正饮酒作乐。 如此景象,正是: 丝竹管弦,不绝于耳;曼舞轻歌,美轮美奂。 宴席最上首的位置,坐着一袭玄色常服的燕王楚明瑱,他正自斟自饮,就算不披甲胄,气度亦超绝于当世。 兴许是他身上的血腥煞气太可怕,这些被请来表演歌舞的美人,纵然会偷眼看这位姿容俊美的年轻王爷,却只敢去撩拨下方的客人,不敢靠近上首处。 歌舞不停,燕知微回到宴席中。 他一身月白,没有丝毫避让之意,径直从美人飘动的水袖间穿过,又纤尘不染,如破水而出的一朵濯濯莲花。 在美人如云的扬州,他的风度如神仙,这般款款凌波而来,身姿似梅花瘦影,眼尾一点泪痣,越发勾魂摄魄。 方才自顾自饮醉,心思不在歌舞上的燕王爷,此时端着酒杯,静静地瞧着接近的臣子,似是等到该等的人,唇角微微勾起。 “舍得回来了?”楚明瑱放下酒盏,向椅背靠去,姿态慵懒随意,示意他来身侧坐。“坐,陪本王饮酒。” 燕知微一身月白,穿过水袖时,不免沾了点脂粉香气。 闻言,他只是拢着袖向他作揖,然后坐在他身侧,一同观歌舞。 今日能列席的,都是广陵最顶端的豪奢人物,没一个来历小。 宴席上没有燕知微的座位,他却能坐在王爷身侧,这是什么待遇?每个人心里都在犯嘀咕。 “主公。”燕知微跪坐在他身侧,双手自然垂落在膝上,轻轻唤他一声,“您醉了吗?” 楚明瑱拣了个金杯,给他倒酒,“美人在侧,酒不自醉人自醉。” “美人众多,主公说的是哪一个?”燕知微也不推拒,欣然接过金杯,饮下,身上顿时温暖些许。 “当然是眼前人。”楚明瑱撑着下颌,低声笑道,“本王没看旁人。倒是燕先生,一身脂粉香气,熏得慌。” 燕知微下意识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没什么香粉味。 他抬头,看燕王笑意加深,显然是促狭他,才无奈道,“主公醉了。” 变化很快就来了。 当白刃穿透屏风时,一名盐商吓得两股战战,倒退两步,顿时跌倒在地。 “救、救命——”他还没说完,两把刀就穿透屏风,直接扎透他原来的位置。他捡回一条命。 所有宾客哗然,连忙离开原位,免得被刺客沾染,战战兢兢地看着屏风外。 此时,许多屏风的背面出现了带刀人影,本欲刺伤屏风后的宾客,再闯入画舫,却不料与赶上来守卫画舫的燕王亲卫绊住,被迫交手,顿时刀兵声大作。 “这是燕王的待客之道?”果不其然,有人怒问。 楚明瑱看着吓傻了瘫坐在中央的美人,和混在乐师里,从琵琶和琴中抽出软剑的刺客。 他气定神闲地把玩手中金杯,笑道:“这些刺客,可不是本王的人。” “怎么画舫里也有?”宾客登时乱成一团。 扮作乐师的刺客并不是冲着这些宾客来的,他们的眼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坐在最上首处的燕王。 画舫如湖心密室,机会千载难逢,唯有在此地杀了燕王,才是为朝廷灭除大患! “燕王受死——!” 那扮作乐师的刺客长剑如虹,向着燕王刺来,显然是要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楚明瑱看似身着玄色常服,不披甲胄,一副灯下熏然,酡颜欲醉的模样,实则心中比谁都冷静。 楚明瑱携剑起身,颀长身形如玉山,不见摧撼,俊美容颜好似凛冽寒秋,却不见半分醉意。 他抽剑的速度,比刺客更快,更狠戾。 双刃相接时,楚明瑱的玉冠被剑气震开,墨发却无风飘扬,显然是内家功夫极为高深。 第一招,刺客的嘴角就溢出鲜血,被过于凌厉的内力震乱经脉。 “果真是冲着本王来的。”楚明瑱再一横扫,封锁刺客所有攻击路径,刺客不得不退往角落。 他心知肚明,现在到底是谁要杀他。 朝廷。 他平叛成功之前,朝廷尚觉得能掌握他。 但是当他损失极小地平定淮南道,将江南鱼米之乡纳入势力范围,他越是平叛,名望日隆,越成为朝廷眼中最大的叛贼。 “究竟是何人想杀本王?”楚明瑱心知肚明,却不能轻易道破,“……无论是谁,阻挠本王匡扶江山的,都得死。” 刺客一击不中,楚明瑱武功远远超过刺客,他接连突进几步,将刺客直接逼到屏风附近。 三剑定胜负。 第三剑时,楚明瑱直接把刺客一剑贯穿,尸首钉在屏风上。 他再抽剑,刺客尸首倒伏在地。那屏风之上,血如水幕,将一幅好好的山水,变成了血染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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