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瑱从背后圈住他的腰身,淡淡笑道:“不一定,或许这场决战兵力远超预估,也许会有埋伏,或许是刀剑不长眼,本王一个恍惚就被杀了,百战之身,最终弃身于战场,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燕王从不忌讳,竟然坦荡地说出来了。 楚明瑱上战场就意味着不畏死。他在武道上天赋异禀,以一敌百也不在话下。 倘若真的是天要亡他,他命该绝于此地此城,战死沙场,他也不会后悔。 只是,当楚明瑱在战前妥善安排燕知微去处,奇异地生出些他原来也是有家属的感觉。 不止是作为主公,楚明瑱更是一名疼爱他的兄长。 万般无法言说,楚明瑱轻轻一叹,抚摸着燕知微的脑袋,安排着他的去向:“若本王真的输了,你现在扬州躲一躲,再去找连英,他会给你假身份,再送你入巴蜀。蜀道难,锦官城偏安一隅,没人认识你。” 这般言语,几乎是在提前交托遗言了。燕知微心都要揪在一块,声音也哽咽了,“主公不会输。就算、就算是……臣会把主公找回来的,定不会让您孤单。” “臣,只认燕王殿下一位主公。”他忙表忠心。 燕知微生怕他的高枝把自己作死了,连忙抱住他的手臂,蹭了蹭,墨色长发软软的垂在脸侧。 他的神情不明,似乎有些轻哑:“所以,您别说这些话,不吉利。” 楚明瑱光是交代他换个依靠,就用尽了全部的隐忍耐心。 若是他当真败了,燕知微会被旁人拥入怀中,他光是想一想就浑身刺挠,嫉妒到发疯,在九泉下也不安生。 “听话,若是有意外……”楚明瑱一边揽着他的腰,一边抚摸着他的长发,身躯压上来,眼眸幽黑深邃,正欲再叮嘱些什么。 “臣为殿下殉节。”燕知微脱口而出。 “……”楚明瑱身形一震,蓦然抱紧了他。 此情此景下,燕知微当然是真心实意的。 倘若楚明瑱不曾安排这些,他虽然坚信主公会赢,却也不免为自己考虑后路,更是从来没有生出殉主死节的心思。 毕竟,他攀龙附凤这么久,是为了更高的地位,而不是为了在一棵树上吊死。 从龙失败,那就打起精神,再换一条龙。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直到听见这些事无巨细的安排,燕知微才真正有了战争阴影笼罩在身上的实感,一股不知来由的巨大恐慌终于降临在他身上。 直到说出口,燕知微也是一怔,不知所措地仰头看他。 “主公。”燕知微向来口舌灵巧,却变得笨嘴拙舌起来,“臣、臣是欲效仿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为商殉节……” 他又顿住,商王暴戾,不能这么比较。 “仔细一想,饿死有点难。”燕知微许诺时冲动,现在才知晓后悔。生死之大,他被燕王护的好,现在还没有太多的觉悟呢。 年轻的谋士鼻子一酸,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臣好怕疼,自刎会不会快一点。” “别说这些傻话。”楚明瑱抚摸燕知微的耳廓,几近缠绵地吻过他眼下的泪痣,低声道,“不会的。” 如同承诺。 “什么不会?”燕知微懵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本王不会输。”楚明瑱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微笑了,“还要继续做知微的靠山,哪能这么轻易死了。” 他家的小燕这样漂亮柔软,心性又这样骄傲。 别说教他自刎,让他换个靠山,怕是都要被人欺负。他纵是死了,也舍不得小燕被欺负。 见小燕掉眼泪,楚明瑱是要从坟茔里爬出来,砍了那人脑袋的。 “那带臣去荆州?”燕知微窝在他怀里,此时探出头,期期艾艾道,“知微保证不闹腾,乖乖听主公的。” “别跟着本王。”楚明瑱按着他的后脑,细细叮嘱,道,“荆州大战一触即发,本王会安排钟成接应,烧其粮草,断其援军,这条路基本不会遇到大部队,你跟着他,本王安心。” 燕王殿下还是要顶在最前面,这是作为主帅的职责。燕知微是劝不动的。 被楚明瑱安排接应,留作后手,燕知微觉得可以接受。只要不被发配回广陵等待消息,一切都好。 温存的时间太短,燕知微的手抚上他的腰背,鼓起勇气,将唇贴上了俊美无俦的男人漂亮的唇线。 “臣都随您走到这里了,您别想着轻易甩掉臣。”燕知微啄吻着他的耳垂,轻声道,“五年的岁月都给您了,您要赢,您得报答我的。” 楚明瑱抚摸着他的下颌,似乎是沉迷在这个吻里,“待到本王得到那个位子,许你相位,好不好?” 燕知微眼睫忽闪,他吻着似是沉迷的燕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若隐若现的笑了。 是啊,他要报答的。 分道扬镳的日子来的很快。 燕王的旗帜猎猎飘扬,干戈声阵阵,秋风起。楚明瑱身着玄甲,勒马回望,光影在他身上横渡,寒光照铁衣。 “走吧。”楚明瑱垂眸,看着等在军营前,孤身来送他的小燕,好似不忍见他泪光盈盈的眼睛,“别送了。” 说罢,楚明瑱策马行过美人的身侧,目不斜视,席卷的披风拂过美人的身侧,却从他的指尖溜走。 “殿下。”燕知微没握住那披风,忍不住追上两步,袖中却攥着拳,“主公、主公——” 大风席卷,飞尘扬沙,拔营了。 楚明瑱走了。
第41章 君死战,臣随君 荆州外的战场地形崎岖, 秋风萧瑟,这场遭遇战是至今烈度最高的一场,双方皆是背水一战。 援军到了。地平线外出现的兵阵上, 伴随冉冉红日升起的, 是写着“燕”的旗帜。 燕王援军出现, 意味着朝廷援军已断。 钟成率领骑兵千里奔袭,将敌军残兵逐一打退。朝廷军因为援军到来, 军心不稳, 终于绝望溃败,逃兵无数。 尸横遍野, 残旗席卷,满目血与火。战场实在是太乱了, 钟成策马寻楚明瑱不成,忙抓住一名副将, 问道:“主帅在何处?” “主帅冲的更前。”那副将道, “朝廷军用大量泼了火油的烈马, 冲散了我们的阵型, 战场地形狭长, 我们也不知道主帅在哪里。” 钟成一连问了几名将士, 皆没有得到肯定回答,皆回答:“兴许是在更前面。” “有谁知道元帅下落?” “战线太长, 但是一直有收到旗语和战鼓声。”这些训练有素的燕北将士答道,“被冲散后, 我等又很快整编,指挥一直没有断过, 应当是主帅的命令。” 朝廷军虽然人数多,却是拼凑出来的几支军队。燕王军都是跟楚明瑱许久的兵, 显然不会轻易溃退。 燕知微早就适应长期行军,此时披甲携剑,跟随身侧,奔袭百里也不叫一声苦。 直到他看见互相搀扶的燕王军,却没见到燕王本尊,他的脸色越发苍白,“主公失踪了?” “还不能确定。”溃兵莫追,钟成收拢了己方将士后,下令,“全军听令,所有人搜索战场,收敛同袍,寻找主帅!” 以燕王的性格,他不会缩在士卒之后,一定还在前方。 他们策马向前,一路搜寻,打扫战场的士兵把己方士卒尸首背回,但他们一直没有看见燕王。 直到燕知微策马停驻,看见一顶银白的头盔滚落在战场,已经残损,表面还染着血。 “是元帅的头盔。”有人认出来,“元帅是不是在这附近?” 越往战场深处,尸首越密集。燕知微带着处理战场的士兵,他们无声收敛着同袍的尸首。 有士兵又发现,悲声道:“这片甲胄是元帅的,已经完全碎裂了……” 燕知微在发现楚明瑱甲胄时,就下了马镫,跟着士兵一块搜寻。 他面无表情,正翻动尸堆,素白的手染着血,浑然没有平日干净娇贵的模样。 或许,不在楚明瑱面前时,他心思如马蜂窝,冷冷淡淡,也从未娇惯柔弱过。 楚明瑱觉得燕知微没有威胁,他就遮掩自己的成长,在他面前扮演善解人意的金丝雀,全心全意依赖他。 霸主会喜欢这样依附他的柔弱美人,满足他的保护欲,成为他的心灵慰藉。 燕知微感觉世界的声音已经有点模糊了,耳畔空洞的回声搅合在一起,行军的疲惫涌上,他几乎麻木。 忽然,他听到一个声音,压抑着悲痛:“甲胄是在这具尸骸身上覆着的,可他……竟然被斩成两段,还被乱刀砍过,这是多大的恨意……” 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众人都沉默了。 燕知微突然耳鸣,好似世界颠倒,脚下趔趄,竟然腿一软,跌倒在地。 良久,钟成勃然大怒:“动摇军心!燕王爷天潢贵胄,千金之躯,绝不可被如此侮辱,这些乱军……” “可是钟将军,这里是战场啊。” “……” 跌倒在血污里的燕知微再度爬起来时,和一颗死了也怒目的头颅对上。他眼睛低垂着,轻甲与窄袖上都是血,似乎表情都是空白的,他完全还是懵着,连知觉都迟钝。 他抬起手,掌心血犹热。他却感觉不出来了。 耳边还传来悲恸的声音:“如果主帅还活着,我们声音这么大,他应该听得见。现在找了这么久,还是没找到主帅,难道已经……” “够了。”燕知微的声音寒冷,打断一团悲声的对话。 他一字一顿:“难道,你们没听见吗,王爷身侧一直有着士兵,维持着指挥与传令,直到我们到来——” 燕知微说的固然有可能。但是,战场瞬息万变,谁知道后来发出命令的是不是主帅本人呢。 燕知微的眼睛漆黑冷冽,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好似压抑着什么。 他把垂落的长发拨到脑后,沙哑着嗓子,“别看见一套衣冠就说这是主公,也别指着一具乱尸就污蔑、污蔑……这是燕王殿下……要认,也得缝起来,让我好好认个明白。” 钟成看着他的神情,顿了顿,“让他来认。” 说罢,燕知微走到那具面目全非的断尸面前,躬身,顾不得满手是血,径直查看起来。 他先是查看断裂的头颅,上面有太多刀痕,已经破坏了面部,也不怪兵将不能确定。 燕知微看过面部轮廓时,心里就有了数,他又看了大致的身形,体格与特征,才松了口气。 青年冷静稍微回来了些,声音低沉,“身形很像,但不是主公。这盔甲,应当是主公刻意放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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