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以秋一时之间只觉得天都暗了。 成亲这些年来,晏以秋第一次察觉大君将要从他身边离开,大君的怀抱里将不再有自己的身影,他的温存和宽容将全然奉送给另外一个男子。 他非常的惧怕,惧怕到在烈日下也全身发冷。 他只能呆呆地看着自己心目中最伟大的英雄抱着别的男子在众人的欢呼下走向宫帐,离他越来越远…… 不! 晏以秋挺起了胸膛。他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坤泽,是草原上开得最娇艳的花朵,他不愿也不会输给大燕的狐媚子。 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明白,要征服草原上的乾离只凭着坚强是不够的,因为他们更需要坤泽的温柔;同样,要打败草原上的坤泽只凭借出色的家族和自身的才干也是不够的,还必须有强大的自信、勇敢无畏的争胜的决心! 从今日起,草原上最矫健的骏马要向大燕最狡猾的狐狸宣战! 连澄一直觉得这位晏氏是相当聪明的人。他非常懂得利用时机,在人最困难的时候雪中送炭,从而得到最大的回报。 楚乔,是他最明智的一次投资,这次投资让他成为了苍蒙最美丽的娇花。 现在,这位美丽的娇花伫立在连澄面前,不卑不亢,骄傲地宣布:"为了苍蒙的繁荣,请世子与我一起为了大君的子嗣而努力。" 他居然将大燕的安国世子与一介苍蒙贵族的子嗣相提并论,并且能够将"两人共侍一夫"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这让连澄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 连澄由着侍从们捧下头上沉重的金冠,根本懒得反驳,只唤了一声:"盛大人。" "是!"盛钦立在屏风外,应了声,随即给这位"难得糊涂"的世子翻译道,"这位伟大的、有着圣洁光辉的侧阙氏要求世子成为苍蒙的“生育工具”,与他一起为苍蒙的大君繁衍子嗣,今年生一位小世子,明年再生一位小小世子,后年再继续生小小小世子。年年生世子,岁岁抱孩子,此生无穷尽也。" 刚刚译完,已经有侍从忍不住轻笑出声。 燕支还吐槽一句:“没想到苍蒙人的思想还那么墨守成规,重男轻女” 连澄隔空向那屏风瞥了一眼,青霜立即正色道:"盛大人,请慎言。" 那头,晏以秋打量着连澄的神色,继续道:"我听说你们汉人有句俗语'嫁鸡随鸡',既然世子将要成为我们苍蒙的阙氏,那么就请你遵守我们苍蒙的传统。在我们苍蒙,不管是不是阙氏,都只能轮流侍奉大君,以求雨露均沾,为大君更快更多地诞下继承人。不管以后是我先生下小世子,还是世子给大君添一个孩子,他们都有可能成为苍蒙未来的君王。我将以格帕欠天神的名义发誓,用性命保护我们的孩子,也请公主以你们大燕神明的名义发誓,不伤害我们的任何一个孩子,保护他们健康地长大。" 连澄撇撇嘴,伸长了双臂,让侍从们逐个将腕间的手镯摘了下来。足金的雕鸾镯子在卸妆台上一字排开,几乎将他的脸都染上了金色,更是将那一双懒洋洋的眸子衬托得晶晶亮亮。 他沉着不出声,盛钦低头继续译道:"侧阙氏说,世子您要'入乡随俗',既然嫁到了苍蒙,那您就是全苍蒙的人。不管苍蒙的大君是谁,您都要全心全意地伺候对方,这样才能够维持您的恩宠长盛不衰。当然,作为侧阙氏,他也会遵守祖制,为苍蒙的大君奉上他全部的忠诚和贞洁,生下一窝的小世子,塞满大君的帐篷。" 连澄笑道:"盛大人,本王终于知晓你为何能够在相互倾轧的官场里得到太子的青睐了。你这一张颠倒是非黑白的嘴,真正是损人不利己啊。" 盛钦抹了抹额头的汗,干笑道:"世子,您就别消遣微臣了!您明明懂得也说得苍蒙话,何苦要下官再给您译一遍?既然要译,下官总不能干巴巴地陈述对方的话,那样显得太肤浅,没有用心琢磨对方话里面深刻的意图,也显得下官这译史当得不称职啊。" "那你说说,什么叫做'全苍蒙的人'?" 盛钦躬了躬身,正色道:"世子您一定忘了,不止这苍蒙,甚至于这整个郯其大草原上所有大大小小的部落,一旦当朝的君王死去,他的人都会被新的君王纳入后宫,成为新君的嫔妃和孩。对他们来说,坤泽就只抵得上一头羊,再尊贵的坤泽也换不到一匹汗血宝马。" "所以?" "所以,不管这位侧阙氏为什么要来见您,他到底想要跟您表明什么,您全都不用放在心上。"因为他也就只有一头羊的价值而已。 喀嚓一声脆响,象牙玉梳被连澄掰成了两半。 青霜与燕支吓得猛地一跳,跪倒道:"世子息怒,您别气坏了身子。"两名贴身侍从一跪,整个帐篷内的所有侍从俱跪了下来,独独留下不明所以的晏以秋矗立其中。 连澄缓缓站起,绕到晏以秋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一张无辜的脸。 "在我们大燕的朝堂上,君是君,臣是臣。在后宫,正宫娘娘是皇帝唯一的正室,其他的嫔妃都是妾,是臣子。在大燕的礼制中,任何小臣和妾室不得无理取闹、恃宠而骄侮辱大臣和正宫娘娘,否则,罪当斩首示众。 "同理,在你们苍蒙,本王即将是正宫阙氏,而你只是一介侧妃,是妾,是臣子。作为臣子,是无法与君王并驾齐驱混为一谈的。苍蒙的朝政是大君楚乔来决断,可楚乔的后帷则是由本王说了算。 "本王可以容忍妾室献媚,容忍妾室要奸,甚至能够容忍你用尽一切方法爬上他的床榻,从而获得他的宠爱。不过,就算你是苍蒙大君捧在手心里舍不得伤害半分的娇花,也不要妄想凭借他的宠幸而来挑衅,甚至是蔑视本王的尊严和地位。因为得罪本王的后果,你一个小坤泽是远远承受不了的。"他挥了挥手,"盛大人,你一字一句丝毫不差地说给他听。" "是。" 晏以秋几乎是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地听完了这一段话,眼角含泪道:"世子,你是想要我们苍蒙灭绝在你一个人手上吗?你是想要我的君绝子绝孙吗?听闻你们大燕的坤泽心如蛇蝎,原本我还以为是谣传,今日一见……"哭着哭着,他以闪电之势冲出了宫帐,在盛钦的惊呼中跑向了大君的帐篷。 青霜急吼:"世子,我们上当了!" 连澄冷笑一声:"急什么。就如盛大人所说的,在这里,一个坤泽的价值就是一头牛羊。你觉得楚乔会因为听了一头羊的哭诉便来找本王的麻烦?" "可是……外面那些贵族和子民会如何看待公主?" 连澄再一次坐在了梳妆台前:"他们怎么看待本王一点都不重要。你们只需要知道一点,本王是两国边境交战的牺牲品。在两国还虚假地维持着和平之时,他们就算有再大的怨恨,也绝对不会伤害本王一分一毫。同理,就算本王费尽心机得到了他们的信任和真心,一旦两国撕破了脸皮,那么本王也只会被他们亲自捆缚上冲锋的战马,以断裂的头颅来拉开战争的序幕。" 他叹息道:"什么情和爱,在别人心目中永远没有权位重要。其实,盛大人说得没错,我们这些人本来就是一头羊,任人宰割。" 【作者有话说】:麻烦大家多多收藏了
第二章 【洞房花烛血满帐】【中】 "世子说我只会妖言惑主,他绝对不容许我这样的坤泽生下大君的孩子。"大君宫帐里面的熏香早已经点了起来,与连澄那边一样,楚乔也正忙着沐浴更衣。 在送亲的马车上时,连澄以草原人不洗澡为由拒绝给他提供热水沐浴,硬是让他带着马粪味脏了三日。这也就罢了,连澄居然说他体臭,把剑架在他脖子上,二话不说用脚把他给踹下了马车。 楚乔可不是任人搓扁揉圆的性子,忍耐力也堪比草原上猎食的豺狼。不管是白日还是夜晚,他都坚持不懈地与大燕的护卫们"拼杀",或明斗或暗袭,设置路障挖陷阱这种事情对苍蒙的武士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楚乔甚至用套马杆套住了銮驾的十六匹大马。不让他上车,就不准赶路。 这样的结果让连澄喜闻乐见,几乎是欢天喜地地下了马车,换了骏马在草原上撒野。还带着一群侍卫去抓捕野兽,就地取材,生火架锅弄野味。 他那欢快的模样浑然像是忘记了自己世子的身份,依稀可以看到当初混世霸王的影子。 "大君!"晏以秋的哭泣唤回了楚乔的神志。 晏以秋看着对方嘴角那罕见的笑意,忐忑地询问:"难道大君也觉得世子说得没错?" 楚乔穿上青红相间的缎纹大袍,一边任由晏以秋亲手替他缠上腰带一边道:"你是你,他是他。他说归说,等真正做了之后你再来告状也不迟。" 晏以秋一惊:"大君……你也不想要我们的孩子吗?" 楚乔坐下自己给自己套上鞋袜:"孩子可遇不可求。" "可是……" "好了。世子千里迢迢来到我们苍蒙,炕还没热乎起来,你就跑去见他做什么?" 晏以秋不答,只低头说道:"大君短短三日就被大燕的世子迷得神魂颠倒了吗?" 楚乔的动作一顿,望着晏以秋头顶戴着的纯白狐皮帽。这狐皮还是当年他送的“订亲礼”中的一件,被晏以秋的巧手一针一线地缝制成了帽子,并在帽檐串上了圆润的白珍珠,将他的小脸衬托得更加光洁亮丽。每当他想要邀宠的时候,就会戴着这顶帽子在轲华面前晃荡,任他铁石心肠也会柔软片刻,将他拥入怀中。 只是今日,楚乔觉得这顶帽子经过了几年的岁月已经脏了,白色的绒毛上沾染了草原上细小的尘土和飞虫的尸体,散发出一种又干又涩的气味。 "晏以秋,当初我之所以在四大家族中选择了晏家,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你懂得本分,知进退。"他站了起来,拉开帘子。 他说:"别被嫉妒蒙蔽了你的理智,侧阙氏。" 草长莺飞的季节里,柳絮不知道从哪个山谷里面吹拂而来,慢慢悠悠晃晃荡荡地飘浮在人们的黑发上,像是梦中暖心的雪,让人舍不得碰触。 年少时远在边关的连澄躺倒在草丛中,仰视着它们唉声叹气:"看着这些毛茸茸的东西,总让我误以为你们大草原的寒冷还没离开。" 空地上的少年一边舞动着有他一半身子重的石锤,一边抽空问他:"你的家乡冬季不冷吗?" "再冷也比不过你们这儿的严寒啊!我们那儿的冬风……嗯,就好比你这锤子刮的风,钝钝的,感觉不到凉气。可大草原的风就像那刮骨钢刀啊!嗯,你见识过我苏表哥的刀术吧?那刀刃还在空中的时候,那风声就已经割到了皮肉上,一片一片地割你的肉骨,等到刀刃落下来,不用摸,你都觉得自己的脸蛋已经血肉模糊了。" 少年停下来端详了下他的脸颊,连澄猛地窜起,对着他的臀部就踹了一脚:"臭小子,你敢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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