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李元景去那个妃子殿里留宿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没有了专宠,那些暗中想要陷害她的手就伸的更长了。 更加张狂且肆无忌惮。 可能是将那些恶语听进了心里去,也可能是腻了她。渐渐的,李元景对她的宠爱也淡了,却依然将表面功夫做到位,依旧说着山盟海誓的甜蜜话语,只是不再与她商讨朝堂里的事了。 她心知这是种怎样的兆头,心中只觉得无尽的凉意。 一日她见他眉宇间疲惫流露、有些烦躁,想要为他解忧,却被他横眉怒斥,“后宫之人不得干政,芸妃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 一个“芸妃”,一个“规矩”,把她的嘴彻底封上。 从此她彻底成了后宫万千妃嫔中的一个,谨言慎行,一步一算。 因为她是马芸瑶,是芸妃。 那个曾经冷目怒斥叱咤京城、一把红缨枪战群雄的将军云骁,早已死去一年多了。 可她骨子里,到底还是云骁的魂…… 她曾在生死鬼门关走过无数次,也曾长枪策马呼啸间杀伐万千。她锋利、骄傲,虽然孤单却从来不奢求他人的垂怜,不会像其他妃嫔娇滴滴的三步一喘,也不会因削苹果割破了手指而痛呼流泪。 任何暗算都伤害不到她,任何风言风语和栽赃陷害都难以攻击到她。这世间,能够击溃她的…… 只有那个坐在明黄高堂上的君王。 初春的天气是冷的,河面上了冻,风似冰刀刮着脸颊,云骁却坚持十年如一日的早起到后宫的花园河边练剑。 她看见远处有人影徘徊在河边,用脚踩着薄薄的冰面,就在此刻,冰面一寸寸碎裂。 她还没来得及喊,箭步奔过去没能拉住小孩的手,那个孩子便一下子跌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四周无人,喊人没人应答。 冰面易碎又滑,她也滑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她本就不擅长凫水,在湖里呛了一口水,差点沉下去,水里冷的她骨骼战栗、瑟瑟发抖。 “陛下,陛下……” 心里生的念想太重,呢喃这着那人的名字,终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拖着沉重的身躯爬上岸,来不及救起那个孩子便昏倒在岸上。 醒来是在自己的寝殿里,有女人的抽咽声,她睁开很沉的眼皮,看见了李元景冰冷的眼神,他眼眶很红,眼里布满血丝,眼底一片乌黑,像是很久未眠。 她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将整个人的依赖都交给了他,靠山一般抱住他。 没有往日的安慰,也没有在背后轻轻的拍打,她的手指和胳膊被掰开,用力甩开。 她跌坐在榻上,眼中迷茫。 就听到他冷漠中带着怒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既然芸妃已经醒了,来人,带到偏殿,朕要亲自审问!” 她不可置信,不能理解自己听到的是否真实。 什么要“审问”? 她张开口,却发现嗓子哑的说不出话来。 她好像是伤寒发热…… 这是怎么了? 她被两个太监几乎是提着进到的偏殿,一进去,她就冷的打了个哆嗦,她看到一口紫檀木棺材横在殿里,透着一股阴森冷气。 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妃子在撕心裂肺的哭喊,哭死去的儿子,直到李元景踏进来才变成压抑的哽咽。 她脑袋昏昏沉沉,乱的理不清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那个女人指着她哭道,“就是你杀死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要你为我儿子偿命啊……” 前面那一些零零散散的字符才被拼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她能够理解的话:陛下唯一的皇子李寅掉进河水里,被捞起时已经手脚冰凉,无药可医后去世,就在面前这口棺材里。而她就混到在河边,现场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人,所以说,是她把皇子推进了河里,自己因为冰面湿滑而跌进水里又爬出来,昏了过去。 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连陛下也是。 云骁挣扎着解释,解释她出现在那里是在练剑,看到有人掉进湖里想拉一把却滑进水里,因为不会水而差点丧命…… 她用沙哑到变声、几乎说不出话的嗓子拼命的为自己澄清、为自己证明。 可是……没有人信她。 李元景冷笑着,眼底的乌黑让他显得阴冷可怖,“好一副托辞,连你的丫鬟都已经说了亲眼看见你和寅儿吵了起来,是你想要他死,把他推下去。这才一月啊!河里的水有多冷,冻死一个小孩何其容易!” 他手掐住她脆弱的脖颈,几乎要掐死她,暴怒到额头的青筋凸起,咬牙切齿,“我知道你从前杀人如麻,根本不在乎人的生死。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恶毒,寅儿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他那么小,你都下得去手?你真是个蛇蝎毒妇!” “你想要孩子,得不到,就要毁了别人的儿子,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恶毒的女人?!” 她跪在地上,扯着他锦缎上绣着精致龙纹的广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萍,拼命摇头,披头散发,泪水在脸上划开道道泪痕,像个疯子一样。 “不是!不是!陛下,真的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做的……” “不是我把皇子推下去的,他是自己跌进河里的,我想去救他,一不小心也掉进去了,我不会水,我用了全身的力气才上岸……陛下,是你支撑着我耗尽那几乎最后一口气爬上来的啊!” 她悲痛欲绝,声嘶力竭。 嘶哑的嗓子像是破风窗一样,说出来的话尖锐难听,可却竭力让他那能够听的清楚。 李元景眼中划过一丝复杂,可下一刻便被阴霾覆盖。他极其冷酷无情的转头背过身去,冷笑一声,“那你怎么不去死呢?” 随后便狠狠一甩被她拉住的袖子,任她跌坐在地上,甩袖离去。 冰冷的声音冻的人骨头都碎了,“芸妃马氏,杀害皇嗣,心肠狠毒、德不配位,即日起打入冷宫,没有朕的允许不得探望!” 听到这句话,她怔住了。 神情有些恍惚,从前坚毅灼灼的眼睛此刻如灯火被熄灭了,失去了神采。漆黑一片,再也照不进去一丝光亮。 耳朵畔嗡嗡作响,眼前昏黑一片,手和膝盖都破了皮,磨进去沙砾,心脏被一刀一刀的凌迟,血在流淌,痛的她几乎无法呼吸。 李元景留下重重的几句话,如耻辱烙铁一般深深烙进她心里头。 只听见太监尖细嗓子里蹦出的“喏”字,然后她便如如同蛆虫蝼蚁般被几个人抬进了潮湿发霉的冷宫里头。 只为了那高堂上人的一句“娶你”、一个柔情眼神,云骁甘愿在最耀眼夺目时放弃所拥有的一切鲜花与赞美、扔掉那一个个天下百姓崇敬仰慕的目光、抹掉在朝堂历经十多年风霜雨打后磨砺出的锦绣辉煌,褪尽一身名利浮华一步步踏进后宫,与他携手。 不想,竟成了埋葬自己的坟墓。 “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叫做心如刀绞。君王之心,是何其的薄凉!” 女人嘶哑声音在他脑海中飘荡,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悲凉,似乎在嘲笑自己可笑的人生。 云骁蓬头垢面,靠吃生了蛆虫的残羹剩饭和长了霉的烂馒头活着,整日与老鼠和臭虫缩在同一个角落,屋子阴冷潮湿,没有窗户,散发着令人捂鼻的恶臭。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笑,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那唯一一扇门的门缝里透过来的一点金光。 看着看着,她的神色就会变得诡异,有时眼神好似十多年前那个夜里听见“朕许你红妆十里”时柔情蜜意,有时表情突发狰狞,骇人扭曲的脸暴戾如同地狱索命的恶鬼。 死死的扒着门拼命捶打,一下又一下,过长的指甲在厚厚的木门上划出五道抓痕,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喉咙吐出的字嘟囔嘀咕,胸腔里压抑着让人汗毛直立的笑,桀桀笑声瘆得厉害。 那个曾经身骑棕鬓汗血宝马、巾帼不让须眉的铿锵女将军,明眸皓齿、坚毅灼灼…… 现在,成了一个疯子。
第四章 浮生梦【四】 时间一转,场景是一个飘雪冬季。 这是自她被打入冷宫后下的第一场雪。 冷宫门前散落一地雪花,堆积成厚厚一层,就连那光秃秃的树枝,都变得银装素裹。 就是再破烂的屋子,被雪一盖,在外面看也不显得那么千疮百孔。 这天,云骁鲜少的没有发疯。 她一如既往的蹲在角落,污浊的眼睛却变得清明起来,静静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脸上丧失了任何表情,仿佛这里是别人的住所,她只是进来观望。 甚至连观望时被面前场景所震撼的表情都无,平静的瘆人。 让人无端想起一句诗,山雨欲来风满楼。 看着门外透进来的一丝亮光,她用满是血疮脓疱冻的红肿的、骨瘦如柴的手,一点点拨开自己黏在一起布满污泥的脏乱枯草般的头发,梳开。 手指甲里的泥垢让人看了感到恶心,浑身恶臭。 到了正午,用膳时间。 看门的丫鬟拉开厚木门,不屑讥笑着扔过来发霉窝头。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形销骨立的身体一下子顶开了厚木门上拴着的锁链,冲了出去。 却被光刺了眼。 不适的用肮脏褴褛的袖子遮挡。 终究是习惯待在黑暗里,竟然觉得光亮这样可怕。 虽然荒废许久,可她毕竟是当年叱咤沙场的将军,知道怎样能有快又准的一击毙命,还能不让其发出声音引来他人的注意。 她用铁皮磨成的刃割断了丫鬟的脖子,温热的鲜血喷了她一脸,丫鬟死时怒目圆睁,凸出的眼球布满血丝,那眼里还留着不可置信。 那么的惊骇,瘆的人心发毛。 那丫鬟前一秒还在不屑的辱骂嘲讽她呢,现在就变得这么乖了…… 想到这里,云骁突兀的用嘶哑的嗓子笑起来。 “哈哈哈……” 虽然太阳光洋洋的洒在身上,可雪却下的很大,漫天飞舞的雪花比鹅毛还厚,却比鹅毛要轻。 她也不躲,就落了一肩。 没有穿鞋和袜子的乌黑的脚已经麻木,踩在雪上竟也不觉得冷。 她用手去接飘落的雪花,雪花在碰触到她那已经算不得是人手的掌心时融化成了液体,和着她手上的污泥变成了混浊的污水,从指缝流了下去。 一滴一滴,滴在洁白的雪地里。 绽放成灰色的、肮脏的花朵。 “这么美的雪,应该有最美红梅来配。” 因为长久的疯癫和寡言,她的声音变得极为难听,说这句话时像怪鸟在尖锐悲鸣,带着无法摆脱宿命的狰狞与嘲讽。 可目光却冷静平淡的出奇。 记忆就像镌在她脑子里那样刻骨铭心,她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他最喜欢红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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