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根矮竹竿。” 按理说少年都十六七了,该长高了,可因为营养跟不上现在撑死了只到他的下巴,他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真是个小可怜。 脑海中的云晓的声音又响了,“我以为报完家仇便不用那么累了,岂料朝堂上前有猛虎后有狼,他们恨不得从我身上撕下块肉来,我以为是他们居庙堂太久而看不见民生疾苦,现在才晓得他们根本是视若无睹、麻木不仁。” 他们循着指引走进御书房,云骁正跪在地上,皇帝在书案上批改着什么。 沉默了很久。
第二章 浮生梦【二】 终于,皇帝搁下笔,“云卿今日做的很不好,言语太过激烈。” “陛下,做为朝廷的臣子,心里想着百姓而不是怎么维护自身利益,这样的国家才会长治久安。臣只希望天下百姓皆能温饱,不想再看见那一批又一批冻死街头的难民了。” 云骁虽然跪地,可目光却是不要命的直视着那只需要一句话便可以拿捏她生死的皇帝。 李元景避开她坦荡如洗的炙热眼神,将批好的奏折放到一堆,展开新的奏折,看到几乎一样的内容,紧抿着唇,捏了捏眉心。 将奏折扔到她面前,嗓音也有了一丝怒气,“云卿看看,朝廷里的官员都向朕弹劾你!” “这就是你所说的长治久安?” “国未乱而朝中先乱,你说说怎么才能长治久安!” 他目光泛着冷意,眉头皱起。 瞥见跪着的人笔直的腰身一寸寸弯了下去,小心翼翼的捡起那被红墨划开的奏折,那双坚毅灼灼的眼此刻低垂,一股难掩的孤独寂寥。 他怔然,脸上有不忍。 正在方书年想分析李元景此刻表情时,师尊便如他肚子里蛔虫一般,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挑眉看着面前场景,“他栽了,你信不信?” 方书年表情是恰到好处的不解和诧异,“什么?” “我说你个没经验的,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李元景对云骁有意思。” 方书年乖巧的摇摇头,“我没看出来。” 师尊,还挺擅长观察人心的…… 李元景看到云骁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立刻便恢复怒历,就听她说,“陛下可曾听过,若是一人反对一个人,那这说明二人见解不同;若是一群人反对一个人,那这个人有错;若所有人都在反对他,那只能说明,他们害怕真相和正义的存在。” 她字句铿锵,眼里是浇不灭的热忱,对国家,也对……面前的人。 他看着她,许久,露出了一个笑容。 “云卿,你做的很好。” 她悬在半空的心落下来,却见他已起身走到她面前,做了另她不可置信的动作——抬手取下她的发冠。 顷刻间一头柔顺乌黑长发散落肩头,衬得容颜瑰丽,她放松的神情一下子僵住在脸上,脸色变得有些白。 他说:“云骁,你原来是女子。” 他又说:“云骁,朕很欣赏你。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朕,成为朕的眼睛和手臂,替朕看到民生疾苦,为朕帮扶百姓流民。云骁,你可做得到?” 她磕下一个头,铿锵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臣云骁,愿为君效命、万死不辞!” 他笑了,“朕信你,不要让朕失望。” “那时的我,被震惊惶恐和突如其来的惊喜弄得的不知所措。后来才明白,其实陛下早已知晓我是女儿身,比这天更早。” “留下我,只是因为我能替他说出他不能说的、做到以他的身份不能做的。” “可我却因为他的话而乱了方寸,以为他是对我有心,所以后来我拼了命的完成他意愿中的所有事,不惜代价。” 听着脑海里平淡的声音扬出一丝讽刺,段轻舟却沉默了。 许久才蹦出了一个字,“痴。” 对于拿捏了自己要害的人,不避而远之反而趋之若鹜,是一种送命的行为。 方书年不着痕迹的撇了他一眼,乖巧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随后,他们便看见云骁在朝堂上的一句句辩言和她完成任务后被皇帝秘密召见时的一次次笑嫣。 她由七品渐渐提拔为六品、四品、三品,是皇帝安插在朝堂的暗线,也成了可以与朝中握劝老臣一搏的人。 又用了七年,她铲掉了朝理掌权的丞相,扳倒大树,扶持皇帝信任的人做了新的丞相。 彻底的,李元景将权力紧紧握在了手里。 可以说他想说的,做他想做的。不会再有人威胁到他的皇位,不会有人有胆子妄想取而代之。 可于云骁而言,人生又有几个七年呢? 她已经二十八岁了。 这个年龄,一般女子早出嫁十多年、孩子都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她,不在乎。 那年秋天,枫叶落了长街,边塞战火的急报快马加鞭送到京城,皇帝认命云骁为元帅,抗击来犯的蛮夷。 夜里,云骁在约定的护城河处等着他。 远远的,看见他一身锦缎走来,眼中只有她和星辰月光。 他将一块刻着梅花的玉挂在她的颈上,动作轻柔,声音也温柔的让人沉溺,“云骁,朕一直都觉得你如红梅一般,生长在冬季,独自抵抗寒风,艳丽孤独又有一身的傲骨,不知何人能采摘在怀。” “朕许你十里红妆,待你归来时便娶你。云晓,你可愿?” 她泪水湿了眼眶,“臣云骁,必不负陛下所托!” “景郎,云骁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你所在乎的黎民百姓和每一寸山河,我都会替你守护好。 前面一句是忠君爱国,后面一句是为她十余年的心动。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缱绻柔肠,“云骁,朕期待你凯旋而归。” 战场是刀光剑影、黄沙满天,没有人会怜惜一条命的价值。云骁手握陪伴她近二十年的红缨枪,带着那一腔热血,挡下了蛮夷的一次次来袭。 修墙建城,养畜垦荒。 后方的百姓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渐渐恢复了正常生活,前方军队的军粮和驻扎同时也依靠了百姓的帮助。 云骁利用计谋引敌首上当,蛮夷的单于百密一疏,没有料到城中一个人都没有,慌乱离去时却发觉城门不知何时已经紧闭。 近十万精兵被困空城,无数燃烧着的箭矢满天如雨,燃烧着衣服和皮肤,死伤惨重。 终于,大门打开。 黑压压的大军排山倒海的压进来,他们慌乱阵脚,精疲力尽,最终死在了一片血泊中。 这座城,成了一座埋葬十几万尸骨的血城,后来成了尸城,再到后来推倒填平了,建了一个碑,名为“空城冢”。 云骁负伤凯旋,伤的不重,仅三个月便能痊愈。可皇帝却对外放出了五脏俱损无可救药的消息,一时间满城风雨。 理应封侯拜相,可她却因为“危在旦夕”而被推迟了封赏头衔。 随后,抗敌有功的元帅因为伤势惨重而医治无效去世。 景德皇帝追赠谥号“忠义将军”。 从此,“云骁”二字只存在于过去和民间传闻中,留下来的是贵妃马芸瑶。 段轻舟摇摇头,“可惜了,一代将才沦为了皇帝后宫的妃嫔。” 云骁在皇帝安排诈死后,成了他新入宫便封妃的新宠。如他所言,给了她新的身份,赐她十里红妆进了宫,许诺的话一一兑现。 为她建了一座奢华的宫殿,名为“朝云”。 帷幔被放下,他褪去她长衫,大红的被褥衬得人美又艳,拂过她战栗的肌肤,眼睛弯起,“芸瑶,朕早在很久以前便想这样和你拥抱,你每次看朕时,朕都这么想的……” 云骁有一面古老的明镜,是在抵抗蛮夷时缴获的,湖蓝色的镜面用银裹边,顶上一粒泪状的水晶石。 此刻,就被摆在榻前。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好似一朵红梅,还来不及回想这个名字是她的,便在呜咽中,被拨弄成了盛开的模样。 夜夜留宿。 段轻舟颇为仔细的看,他觉得这世间情爱都不过是三尺床帐内的而已。 方书年没有见过这等场面,又无法不听,让他感到一身燥意。耳根发烫,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手心里有细汗。 实在忍不了,求助道:“师尊!” 段轻舟这才施舍了他一个眼神,看着他通红的耳垂和脖颈,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震惊到笑起来,“这就耳朵红了?” 可真是单纯的小孩。 到底是还小。 在云骁之前,李元景去后宫各院的频率几乎是均等的,没有偏爱,所以众妃子能维持平和。 可云骁一去,几乎是专宠她一人。 后宫成了空设。 众妃嫔心里都积攒着怨气,怒从心底烧起来。 后宫里的女人不能过问国事,可李元景每次去朝云殿时都会和云骁谈论点政事,听听她的看法,这是史无前例的偏宠。 包括她可以佩剑。 这是对她从此告别战场和陪伴自己二十年的红缨枪的补偿。 期间各个妃嫔都白般刁难过她,无果。 在李元景面前陷害污蔑过她,无果。 几个月下来,朝堂上议论纷纷。谣言说陛下后宫出了一个狐媚子,引得陛下只去她住处留宿。 而这个狐媚子,还是个天上就不能生育的。 为了皇室开枝散叶、社稷稳固,臣子们纷纷上书劝皇帝雨露均沾、泽被苍生。 而云骁,御医诊断她因为从前受伤而失去做母亲的权力。那伤在子宫,是在抵御蛮夷时被刺了一剑。当时战事紧急,没有过多在意。 她虽然伤心,可也没有过多的沉浸于此。 毕竟她的伤换来百姓安居、山河无恙。 也没有辜负陛下期望。
第三章 浮生梦【三】 李元景第一次听了那些催他雨露均沾的话,发了怒,痛骂群臣,一副昏君模样。 当天夜里,他对云骁说,“那群老顽固的话朕根本不放在心上,你不要难过,朕心疼。” 后来又有人劝,他索性当做没听见,对她说,“只要你陪在朕身边就好,朕别无所求。” 再到后来,他动摇了。 拥着她,叹息,“芸瑶,朕膝下无子,等风烛残年后无人继承帝业也是不行的……” 她笑着摇摇头,“只要陛下对臣妾有一份心意在这里,我就知足了。” 待他走后,她的眼里才落下泪来。 笑容凄清。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哭是因为什么。 后宫里渐渐有地位低微的女人怀孕,一下子升为了嫔。又有第二个、第三个…… 第一个小皇子出生,李元景眼尾的皱纹都笑开了。 她躲在不远处,将他的喜悦都看在眼里。 然后缓慢的转身,在丫鬟宽慰她的话里,抬腿背离那温馨的场景,背影是从未有过的孤独和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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