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好一会儿,屋后的帘子才动了动,紧接着,一个柔和的女声传来,隐隐透着股疲惫。
“抱歉,方才向晚突然昏倒在怀罪居,久等了。”
帘子一开,陆天风总算看清了来人的面貌。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盘着简单的发髻,眼角隐隐有几条皱纹,却还是能看得出年轻时是如何风华绝代。
她垂眸入了正厅,抬头的那一瞬,动作便顿住了。
紧接着,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浮起一丝泪光,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陆天风,良久才轻声道:“你来了。”
屋内寂静一片,陆天风抿唇应了一声,不置一词。
两人默默望着对方,相对无言。
陆天风突然觉得很荒谬,他生在巫蛊山,长在巫蛊山,一个人摸爬滚打侥幸活到这么大,突然有一天,有个人找到他,说她是他的亲生母亲,想要与他聊聊,结果到了地方,才发觉无话可聊。
他也曾奢望过母爱,最后却发现,有些东西小时候得不到,长大便也不想要了。
最后还是木枯桑笑着打破了僵局:“许夫人不请我们坐坐吗?”
许夫人这才倏然回过神,缓缓扯起嘴角:“两位请坐。”
陆天风沉默地坐下了,木枯桑坐在他旁边,紧攥着他的手不放。
许夫人轻声问道:“敢问阁下是?”
许夫人深入简出,没听说过他的名头也正常。
“在下木枯桑。”木枯桑自然地望了陆天风一眼,“是天风的爱人。” ---- 最近有点事,请假几天~
第29章 过往非云烟
出乎两人的意料,许夫人并未像想象的那般惊讶,她不过是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这样啊,那很好。”
“陆天风。”许夫人一字一顿念出陆天风的名字,像是要将这三个字嚼碎在唇齿,“都长这么大了。”
她声音放得很轻,目光流连在陆天风身上,像黏住了一般。
屋内很安静,陆天风自坐下后便偏头望向窗外,那里有几棵连着的梧桐树,密密扎扎地堆积在一起,风一吹叶子便发出簌簌声响,像是清风的絮语。
陆天风视线虚虚地望着那处地方,一言不发,鼻尖微微泛红,他抿着唇,硬邦邦道:“与你无关。”
既然当初选择抛下他,就应该当他已经死了,现下又大费周章地把他叫来,有什么意思呢?
许夫人垂下眸子,又将视线转向木枯桑,面露祈求,木枯桑礼貌地冲她笑笑,牵着陆天风的手却愈发紧了。
他装作看不懂,面目带笑,眼神却是冰冷一片:“许夫人今日唤我们过来有什么事吗?”
平心而论,他并不支持陆天风原谅许夫人,二十多年的罪孽,用一日还清,未免太不公平。
“陆天风。”许夫人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但并不显得顺口,她声音哽咽,缓声道,“我自知不配为人母亲,也知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无用功。我并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陆天风僵直的身子动了动,微微偏头,目光却还是虚焦一片。
但许夫人还是松了口气,至少这说明陆天风还愿意听她讲。
木枯桑放下茶盏淡淡一笑,声音较方才冷了一些:“既然如此,还望许夫人如实相告。”
许夫人的眸中似乎总是盛着一片哀伤,她望着陆天风的侧脸,缓缓将一切如实告来。
于是,陆天风在梧桐枝叶晃动的间隙里,看到了几十年前。
三十多年前,现任宗主云向晚还是个垂髫小儿时,百草堂的宗主名为云峰。
云峰有两个孩子,第一个名为云浩,天赋异禀少年英豪,又傲又骄,十三岁便以一柄长剑叱咤江湖,十五岁一人挑遍大小宗门问鼎武林魁首,凭一己之力,便摘掉了百草堂“只知疗愈不知攻击”的帽子,但偏偏死得早,只留下个生有绝症的孩子,便是云向晚。
云峰的第二个孩子名为云瀚,貌比潘安,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可惜修为低下,与云浩是云泥之别。
云浩死后,宗主之位本该由云瀚继承,毕竟云向晚身患绝症,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两腿一蹬归西了。
倘若事情这么发展,那一切都很完美,云向晚浑身上下不会竖起尖刺,云瀚会如愿地与他的爱人相守一生,陆天风也不会成为弃婴。
问题就出在云峰身上。
云峰此人,极度偏执,心狠手辣,永远以自我为中心,认定的事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一定要办到。
他格外喜爱云浩,云浩死后,这份喜爱就转移到了云向晚身上。
他认定要云向晚继承宗主之位,但为了不引起众人的苛责,便把主意打到了云瀚身上。
许夫人与云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本该光明正大地嫁入云家。云峰却以此为要挟,私下告知她,想进云家可以,但绝不能孕有孩子,否则后果自负。
其实答应这事也没什么,不生就是了,但期间偏偏出了岔子。
许夫人怀孕了。
她身子不好,打胎指不定要去了她半条命,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与云瀚瞒天过海,躲在脏污又混乱的杂物室生下了孩子。
杂物室只有许夫人与云瀚两人,那天屋外的雨下得很大,噼里啪啦的闪电击碎了黑暗,雷声隆隆作响,掩盖住了屋内孩童的哭声。
黑暗中,云瀚一颠一颠地抱着刚出生的孩童,泪水混着喜悦自眼角大滴大滴地滑落,他跪在地上,嗓音颤抖着让许夫人看看他们的孩子。
没有簇拥,没有恭贺,上天赐予这对新生父母的,唯有余生的痛苦和悔恨。
许夫人强撑着身体,用撕碎的布条将孩童包好,轻轻吻了吻他额头,而后便让云瀚将他推入了湍急的河流。
两人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倘若将这孩童送出去,还能留一线生机,但倘若人落入云峰手里,那便是十死无生。
然后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云峰身死,云向晚继任宗主,云瀚被刺杀,他们都没再见过自己的亲生骨肉一眼。
故人相见,却不相识,今日是九月二十二日,秋分的前一天,距离他们上回相见,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六年。
许夫人的声音很柔和,她极力忍着自己的哭腔,但还是微微泄露了一丝哽咽。
陆天风很轻地眨掉自己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没让任何人察觉,淡声道:“云瀚呢?”
他叫的是云瀚,而不是父亲。
许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他死了。”
陆天风放在膝上的手倏然一紧。
“陆天风。”许夫人又唤道,“我知你不愿认我,我今日唤你来,只为求你一件事。”
她的神情小心翼翼的,露出的表情总让人觉得很可怜。
陆天风还是板着脸,嗓音却放柔了些许:“怎么死的。”
许夫人闭上眼睛:“刺杀。”
她痛苦道:“我花了大力气,费尽心思才找到了杀他的人,我自知罪孽深重,午夜梦回总是想起在杂物室的那夜,我不止一次地想去陪他,但我总是不甘心,好不甘心啊,我想为他报仇,我必须要为他报仇!”
“孩子。”许夫人掌心攥紧木椅的扶手,“求求你,帮帮我吧,这件事过后,我发誓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从此你我再无关系……”
陆天风抿唇不语,良久他才缓声道:“我不会认你,但人,我可以帮你杀。”
“如你所愿。”陆天风冷声道,“我不需要一个突然窜出来的母亲,这件事过后,你我再无联系。”
“好。”许夫人眼中的泪总算滑了下来。
“杀个人罢了,于我们而言并非难事。”木枯桑笑眯眯地温声道,“不知许夫人要杀的是哪位。”
“倘若他真的那么容易对付,我也不会来找你们了。”许夫人苦笑,“现任魔尊,君燃昇。”
“没问题。”木枯桑面色不变,随意道,“倘若无事,我们便告辞了。”
许夫人呆愣愣地望着两人的背影,孤身一人在屋内站了很久,直到日落西山,她才缓缓地蹲下身,捂着脸大哭。
但却不是崩溃,而是解脱。
木枯桑陪着陆天风出了百草堂,攥着他的手温声哄道:“怎么了,板着个脸,人我替你去杀就是了。”
陆天风垂着眸子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叫道:“木枯桑。”
木枯桑偏头吻了吻他唇角,一触即分:“嗯,我在。”
“我是不是……太冷血了。” ----
第30章 昆仑一战定
神界,玉鉴宫。
荀赤在时,宫内总是寂静的,小仙娥们低垂着眉眼,手中端着各式各样的糕点茶果,安安分分地排成一列,鱼贯而入,将东西摆在冰魄桌上,而后又排着队快速离开。
等走出一段距离,她们才窃窃私语,兴致盎然地讨论方才在玉鉴宫内看到的贵客。
天帝此人,剑目星眉,光风霁月,若光论长相在四界也排得上名,从未发过火。但或许是高处不胜寒,他总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平日也没什么交好的朋友。因此,那位神秘来客一出现,便吸引了大部分人的好奇心。
“哎,你们方才看到陛下宫里的那位客人了吗,长得好漂亮啊!”
“陛下让我们端这么多东西过去竟然只是给他一人,这些茶果平日可是只有办大宴才准做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
一群人围在边上讨论得热火朝天,一个比一个激动,唯有一人站在人群外围,面色略显苍白,呆愣愣的。
有人推推她:“你怎么了?平日不是对这些东西最感兴趣吗?”
那小仙娥动了动嘴巴,艰难道:“他……他好像是离垢神君。”
于是众人倏然安静了。
良久,才有个人颤抖着嗓音道:“那个一柄漠鸢杀遍天下的战神吗……”
……
然而,某位战神大人现下的心情绝对算不上好。
他百无聊赖地攥着指尖的青玉茶盏,听着对面的荀赤一项一项细数他最近犯的天规。
前些日子陆天风给他送了传音球,将百草堂母子相认的事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还提到了君燃昇,顺便状似无意地提到了木枯桑。
尹千煦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在怀疑自己冷血后木枯桑是如何温柔耐心地安慰他,也不想知道他和木枯桑的重逢有多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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