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家的白菜被拱了本就让他心情不好,偏偏祸不单行,荀赤不知从哪儿知道了他将陆天风带到神界的消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将他唤到了玉鉴宫。
“知道了知道了。”尹千煦拧着眉,“说吧,这次又要关几天。”
荀赤顿了一下,温声笑道:“离垢,这是被罚出经验来了?”
尹千煦冷哼一声:“罚来罚去不就那么几样,有本事将我的战神之名撤了。”
荀赤轻声道:“就这么想摆脱本尊?”
尹千煦安静了一瞬,而后冷冰冰道:“对。”
他宁可当个无所事事的散仙,至少可以随心所欲地畅游四界,而不是被拘泥在这么一个战神的壳子里,连救自己在意的人都要小心翼翼的。
“好吧。”荀赤温声道,“若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本尊放你自由便是了。”
此言一出,尹千煦素来冷淡的神情罕见地惊愣了一瞬,不过很快又恢复原样,荀赤见状笑道:“怎么?很惊讶吗?”
“有点。”尹千煦道,“代价呢?”
荀赤失笑:“确实有件事要你帮忙。”
尹千煦冷哼一声,矜傲地抬起下巴。
“近些年魔族对人族的威胁愈发强烈,仙门百家多次向神、妖两界求助,想与魔族决一死战。”
尹千煦面色一冷:“人族是生是死与神界何干,你答应了?”
“答应了。”荀赤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四界相生相克多年,现下平衡被打破,倘若不出手制止魔族,迟早会殃及到神界。”
“离垢,本尊知你修为高强不惧万事,但有些东西不是你我能决定的。”荀赤耐心道,“身居高位,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尹千煦垂着眸子:“……你要我做什么。”
“三日后,神族将与人、妖两族联合,与魔族在昆仑山决一死战。”荀赤道,“魔尊已应战,离垢,本尊希望你办两件事。”
尹千煦微微蹙眉:“妖族?”
妖族久居妖界,向来避世,且妖界的位置一直处于变换之中,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找不到。
“妖王并未亲自出面,仅派出了妖界大军,作为辅助。”
尹千煦:“你要我做哪两件事。”
“第一件,本尊誉你为统领,指挥本次大战,权限仅在本尊之下。”
尹千煦不假思索:“可以。”
一次大战罢了,于他而言并不难,大不了他以一当万,一柄漠鸢便抵得过千军万马。
“第二件,本尊希望你能说动前任魔尊加入神族阵营,一同抗敌。”
尹千煦依然毫不犹豫:“可以。”
这倒是让荀赤有些讶异:“你竟应得如此干脆。”
“一句话的事。”尹千煦淡淡道,“何况,即便你不说,他也会杀了君燃昇的。”
杀了君燃昇是陆天风答应许夫人的事,木枯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不过你也得答应我。”尹千煦冷声道,“我帮你办事,你放我自由。”
“当然。”荀赤道,“往后再无战神离垢,唯有散仙尹千煦,如此你可以满意?”
“行。”尹千煦淡声道,“一言为定。”
说罢,他便直接转身离去了,徒留荀赤一人在楠木桌旁。
神界已然入了秋,楠木桌旁的窗子没关紧,吱呀吱呀响了几声,漏进来几缕风,吹过桌上的茶盏,将茶吹凉了。
荀赤低头望着茶水泛起条条涟漪,面目拢在阴影之下,像一尊木雕般一动不动。
很久之后,他才唤来小仙娥,叫她们撤下尹千煦一口未动的茶果,又让人倒掉了茶水。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抬眸之时,竟能看到他眸中的不舍。
荀赤望着尹千煦离开的方向,轻声笑道:“死前还你自由,倒也不错。”
……
尹千煦从未发觉时间竟会过得如此之快,他只觉自己不过是囫囵打了个盹,三日却已悄然溜走。
今日的风格外猛烈,将尹千煦肩上的披风吹得簌簌作响。他站在南天门前,后方是乌压压的神族士兵,下方是装备齐整的人族仙门,身侧站的是陆天风与木枯桑。
四周寂静一片,陆天风抿着唇一言不发,木枯桑垂着眸子,也没了先前健谈的模样。
漠鸢剑在尹千煦腰间散着淡紫的灵流,剑柄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住。
尹千煦缓缓抽出漠鸢,剑鞘相撞发出冰冷的摩擦声:“众将士听令。”
他剑尖指地,清冷的音嗓被扩音咒传出了很远很远。
“目标昆仑山,杀。”
昆仑常年积雪,远远望去一片白,冰冷刺骨的风呼啦啦地割在脸上,将皮肤磨得生疼。
此处地势偏僻,平日没什么人来,今日却是乌压压站了一片。
西边,天帝为首,带领的是纯白武装的神兵。东边,魔尊为首,带领的是凶神恶煞的魔将。
风雪打着旋扑面而来,陆天风眯了一下眼睛,总算看清了君燃昇的模样。
那是个下巴略尖、眉眼微微上挑的青年人,有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像是天山冰池里最亮的宝石。
两方势力面对面沉默着,没有开战前放狠话的环节,也没有什么所谓对己方士兵的动员,荀赤与君燃昇心照不宣地在寒风簌雪中望着对方,一动不动,像是两块由玉锻造而成的铁。
他们同时举起自己腰间佩戴的武器,冲着对面挥出第一道剑气,灵流相撞,一金一黑,像是日与月,光与暗。
于是一场足以在史书上留名万年的大战开始了,两边的大兵铺天盖地地卷入战争的洪流,被裹挟着奔赴自己既定的命运,像是棋盘上的黑白子,落子无悔。
嘹亮悠远的号角声响彻在天地间,战士们挥洒的血几近染红了半边天,君燃昇从前虽是个无名小卒,但修为却意外地高,与手执轩辕剑的荀赤相较,竟丝毫不落下风,盘古斧卷起滔天骇浪。
这是尹千煦打过最为酣畅淋漓的一场大战,日月颠了几轮,冲锋声与呐喊声震耳欲聋,时间似乎都被浸没在了这场浩浩荡荡的战争里。
漠鸢饮够了血,原本的黑紫缠上了猩红,像是午夜山林中烧起的一把火。
于是昆仑山的皑皑白雪烧了百里,一片燎原,将千千万万的魑魅魍魉烧成了余灰。
转身之时,尹千煦瞥了下方一眼,恰好望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曾经在被灭了门的霜寒宗里浅笑着对他们发出邀请,口中总爱挂一个“这样可以吗”,明明是一宗之主,却总给人一种小心翼翼的自卑感。
赵映月的死相很不好看,她心口插了一把样式再简单不过的长剑,跪在地上,脑袋歪垂下来,右眼球没了,左眼闭着,不时有人目不斜视地从她尸身旁跑过,散落的泥点溅了她满身。
她的一生就仿佛是个戏剧,小时候被神经质的母亲逼着变成男子,长大后彻底造就了自卑敏感的性子,就连最后的死亡,也是如此随意与不光彩。
尹千煦的手臂微微发酸,他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手上染了多少血。他似乎不过是在机械地重复一个动作,目光所及皆为暗红,天地都沁满了浓重的血腥味。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呐喊声突然停了,周遭一片寂静。
有人攥住了他拿剑的手腕。
尹千煦狠狠闭了一下眼睛,睁开时,映入眼帘的便是陆天风的脸。
他脸色微微泛白,双手钳着他的肩膀,嘴巴一张一合地像在说什么。
尹千煦努力凝神去听。
他说:“千煦,你知道你杀了多少人吗?”
“哐当”一声,掌心的漠鸢掉了。 ----
第31章 倘若有来世
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尹千煦和陆天风刚认识的时候,陆天风总开玩笑,说尹千煦一定是冰做的,又冷又硬,对谁都没好脸色,自己怕是这辈子都无缘看到他露出无措的表情。
当时他们都还年少,所以谁都想不到,他们的友谊竟能持续几十年之久,也想不到,当初的玩笑话竟会一语成谶。
眼前是片满目狼藉的战场,数不清的尸首洋洋洒洒堆砌了百里,血腥味顺着万里长风飘荡至辽远的天阔。
他们的伤口上缠绕着黑紫的灵流,那是漠鸢遗留的剑气。
尹千煦目光聚不起焦来,虚虚地凝视着前方,手心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口,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身后站着浑身浴血伤势不一的神界天兵,他们的呐喊声震耳欲聋。
他们高喊着离垢神君,欢呼着叫他战神。
可尹千煦什么也听不清,直到他余光瞥到西南角的木林动了动。
然后林中缓缓走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她额间点着一枚朱砂,鬓角处有一缕赤红的发,身上缠绕着墨色的雾气,怀中还抱着一只奶黄色的小猫。
尹千煦的视线倏然收紧,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想上前挡住她的脸,但脚软了一下,还是没来得及。
后面的人神两族都看到了那个女孩。
那墨色雾气是魔族最为常见的术法,用来隐藏自己的身形,非魔族血脉不可学。
女孩将自己缩在树下,目光惊惧地望着对面这群乌压压的人头。她怀中的小猫似乎也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意,将自己蜷缩得愈发紧。
尹千煦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眼睛。
身后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慢慢地,呐喊声逐渐加大,最后竟凝成了一句统一的话。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此刻早已不分什么人神两族,他们团结在一起,将魔族三年以来杀自己同胞的怒气发泄在一个女孩与一只还不足月的小猫身上。
陆天风和木枯桑不知何时消失在了他身侧,尹千煦回头看了一眼,所有人都高举着右臂,面目狰狞,仿若地狱爬上来索人命的厉鬼。
“神君!你还等什么!要是你动不了手!我们替你动!”
“魔族诛我同胞死不足惜!我等替天行道天经地义!”
“快动手!杀了魔界的所有漏网之鱼!”
女孩睁大眼睛,眼眶里盈满泪水,一步步后退。
尹千煦望着她,而后指尖一动,漠鸢顷刻便回到了他手里。
于是后方的呐喊声变为了欢呼声。
他们站在光里,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以正义为枷锁,捆住了尹千煦的关窍,于是他只能像个傀儡木偶一般被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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