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了流云城,虚墨白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终于出现了情绪,他眉头蹙得老高,看得陆挽心是阵阵心虚。 “你们一脉到底是怎么回事,惯爱从外头捡孩子回来的,这可是个大麻烦,你自己好生处置,休想记挂在本尊名下。” 陆挽心自然连连点头,“待师尊出关,弟子便让师尊收他为徒。” “你捡回来的,自己收下便是,像你这般的修为,收徒也是常事。” 陆挽心闻言却只是摇头:“弟子觉得,如今自己尚且没有收徒的资格。” 见虚墨白并不答话,陆挽心便开口央求他带自己去一趟地府,他想将冬昭残存的魂魄送去转世投胎。 “师叔,弟子想明白了。”陆挽心回去的路上突然开口:“人有善恶,妖类亦然,报仇者同样分善恶,将仇恨转嫁给旁者并不可取。” 陆挽心已不记得当初虚墨白究竟同自己说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在流云城中呆了几十年,看着陆引心从襁褓幼儿长成少年模样,再到练气后期,才向已成为花神的游云子请辞,说是要再下山去人间历练历练。 从此他更懂了人间疾苦,也知晓了妖类不易。 世人都称陆挽心为大善人,唯独陆挽心自己不这么认为。 他心中自始至终都横着一道坎——他曾想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那只幼羊为师弟报仇。 这件事几乎成了陆挽心的心魔,可他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 陆挽心在人间呆了不知道多久,更不知收了多少香火,久到他连虚墨白从不食烟火变成了财迷都不甚清楚。 直到他在双安城的医馆中遇到了宋知恒。 “这药一日要吃三次,你若是来不及煎的话,我待会便帮你煎好了送过去。” “银子?我这里不需要银子的,待您痊愈过后,给我的医馆送些药材就是了。” “横竖你也是个病人,好好躺着,待痊愈过后再说报答也不迟。” 宋知恒一人在医馆内忙得团团转,脸上却不见半点的不耐烦,反而有些乐在其中的意味。 陆挽心便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宋知恒在医馆中忙碌,足足站了半日还未离去。 “道友,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不如进来让我给你诊治一番。” 妖? 陆挽心没想到宋知恒竟然是妖,他不动神色地往后退出一步,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医师,却莫名觉得对方有些面熟。 他能肯定,自己未曾见过此人,难道自己是中了传闻中的媚术吗,为何自己会如此轻易地中招? “抱歉,是我打扰了道友。”宋知恒轻笑一声,拘过一礼便要转身离开,却被陆挽心出言叫住了,“你可知这双安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知晓你因双安城中的事情忙碌,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前提是,你要将来龙去脉都向我说上一遍。” 陆挽心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明明只是人间的瘟疫,自己竟想要和妖通力合作,而且此事不仅没有半点进展,甚至还捅出了大篓子,不得已之下,只能再度回城请师叔虚墨白出山。 他已许久未见虚墨白了,对方也收了新徒弟,好在他并未拒绝自己,只是陆挽心不明白,为何素来淡漠的师叔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几分隐晦的同情。 直到他被玉珠的触角贯穿之际,他才明白师叔为何那样看自己,而他在生死一线时,脑海中闪现的,竟是宋知恒的模样。 这些日子他们二人已成了知己,若是知道自己伤及性命,宋知恒应该会伤心得流泪吧。 陆挽心只觉得浑身发冷,知觉也以极快的速度流逝,直到如同死亡一般沉溺进无穷的黑暗时,陆挽心才算得到了解脱。 被妖所困,被妖所杀。 是冬昭的命数,也是自己的。 自己苟延残喘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解脱了。 陆挽心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活过来,更没想到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会是宋知恒。 他正站在床边,面上的表情呆愣着,久久不能回神,“陆兄,你,你——” 宋知恒说着便要掉泪,陆挽心想,羊妖果真要比别的妖物更脆弱些,自己受伤之时他会哭,自己醒了他还是会哭…… 他哭起来,竟会这般好看。 陆挽心很少用容貌夸人,虚墨白珠玉在前,以至于他再看旁人,着实会觉得比之不足。 这么些年,唯独此刻,他想用漂亮来形容宋知恒。 陆挽心艰难地抬手,指腹蹭过宋知恒的脸颊,“宋兄你别哭了,我这不是醒了吗?” 他知晓宋知恒不会责备自己冲动救下周梓晨一事,他们二人惺惺相惜,心意皆通,说是生死至交亦不为过。 无论重来多少次,他都会救下周梓晨。 宋知恒同样明白此事。 陆挽心起身,魂归旧身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宋知恒无怨无悔地照顾他,对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亦是绝口不提。 直到他问起,宋知恒才结巴地说起齐明幽身死,虚墨白堕魔,他昏迷至今不过一年,却好像天下都变了。 陆挽心知晓流云城如今需要自己,他断不会放着不管,只不过他这次有了私心,他想要让宋知恒与自己一起回去。 宋知恒自然是拒绝的,二人自此分道扬镳,本以为不过是千年之间萍水相逢的缘分,却被浮文真人一语道破。 “近来流云城中桃花甚多,池云寻得良缘后,你这小徒弟竟也有了归宿,不如你去月老那看看,是不是池云把你的红线给剪断了?” 听到这句戏言,游云子唇角抽搐,未曾搭理对方,反倒是转头看向陆挽心,心中念叨:大不中留。随后叹气道:“你师叔为了将你救回来,连鬼都都移平了。你若是想向他道谢,便去寻他吧,不过你得带着引心一同去,最来他心里也堵得慌。” “是。”陆挽心欲言又止道:“徒儿只一事想问,方才浮文真人所说的良缘是何物?” 游云子没料到陆挽心会这般问,没好气道:“为师向来不善卜算之术,与月老也不熟,你且去问你师叔吧。” “是。” 就在陆挽心再次见到宋知恒时,他才隐约明白了浮文真人说的话。 他的良缘,似乎也早已确定。 “所以,你们头一次见面时,挽心师兄便将你当成个会使用媚术的羊妖吗?”周梓晨瞪大眸子,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知恒,随后捧腹大笑,将屋中打坐的虚墨白都给招来了。 “何事值得你笑得如此猖狂?” “师尊,你没有听到,师兄头一次与宋兄见面的时候看走了眼,觉得宋兄懂得魅惑之术,他又不是个狐狸,怎么——”周梓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虚墨白以糕点堵住了嘴。 “你们二位坐也坐了,茶也喝了,银子是不是得交一下了?” “师叔,您如今不用渡劫,要这些银子作甚?” 虚墨白颇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继续道:“怪你师弟,无缘无故向银号借了一笔钱财,如今反倒要本尊帮忙还债。对了,你们与月老不甚想熟,本尊却是熟得很,可需帮你们打听一二,一回只要你们一百两金子。” “不必了。”陆挽心摆摆手,转身看着宋知恒突然笑了出来,“所谓的良缘,弟子如今已经清楚,他近在眼前了。” 第74章 74 宋知恒一直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差,在他小时候,爹妈修行还未见起色便被猎人抓走吃了,自己好不容易逃过了猎人的追捕,结果在逃亡路上又捡了个人族的小娃娃。 那娃娃小脸冻得通红,被人就这么丢在荒天野地里,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宋知恒虽觉得人族可恨,却又觉得这孩子无辜,只好叼着他继续上路。 谁料没走两步,他们又遇到了一群凶神恶煞的狼妖。 宋知恒由心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命所趋吧,眼下上天不想让自己活着,自己就算想活也无计可施了。 不如认命,被狼妖一下咬断脖子,似乎比活生生被扒皮抽筋来得痛快些。想到这,宋知恒索性两腿一伸,往地上一躺,那小娃娃也配合地骨碌碌滚到一旁,同样是一副认命的模样。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狼妖在他身旁磨蹭了许久,迟迟没有开口咬他的脖子,反而化为人形,将宋知恒整个人,不,整只羊抱了起来,还不忘大手一捞将旁边的孩子也拎了起来。 “今个老子运气真不错啊,平白无故捡个羊妖,虽然是只公的,但这身皮毛不错,居然还会下崽。日后成精了化形定然漂亮,到时候让山上的黑熊精瞧瞧,俺的媳妇比他家破鸟好看多了!” 坏了。 宋知恒一个激灵,脑中一片空白,现下这种情况可比被咬死复杂多了。这头黑狼的常识似乎不太够,羊妖怎么可能生得出人族娃娃呢?还有自己身为羊竟然没被狼吃,而是被狼抢回去当成……当媳妇了? 他承认,狼妖对他还有那个被捡来孩子都不错,整日帮他们捡一堆新鲜的草叶回来,劳心劳力地供着他们吃住。 只不过,本为羊妖的宋知恒尚且受得了整日吃草,可那孩子不行啊,奈何宋知恒那时并不会说话,也不敢同狼妖有所交流,生怕自己惹他不快了,会有性命之忧。 自己的命也就罢了,那个孩子何其无辜,可不能跟着自己一起命丧黄泉。 半月过后,宋知恒怎么也没想到,先命丧黄泉的竟是那头狼妖。 狼妖被人开膛破肚那天,他也帮狼妖挡了一道剑气,受伤的狼妖在临死前帮他衔来了一条人腿,随后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草叶将他与孩子一同遮盖了起来。 宋知恒隐隐能听到外界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蜷缩起身体,不敢发出丝毫动静,直到杂草被掀开,他看到了一个提着剑的英气少年。 那少年面色发冷,剑上并未沾染任何血迹,一人一羊就这样对视了良久,那少年似乎释怀了什么,蹲下身子用布条将他的腿包扎了起来。 宋知恒想要问少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目光所及的一片狼藉令他明白了一切,可即便是知道了真相,人与妖死后都不能复生了。 他也看得出少年穿着是修士服,修士大都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狼妖告诉过自己,遇到修士,应当一刻不停地逃跑。 可宋知恒没有力气,也没有胆子,好在少年似乎并不准备为难自己,他只是冷着脸将自己怀中的孩子抱走了,随后还告诉自己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 天下之大,他能走到什么地方去? 宋知恒不知道,也不明白应当去什么地方寻找答案,他只记得少年为自己包扎的模样,眼神温柔且纯粹。 为何一个修士会对一只妖怪这般温柔?宋知恒并不知道答案,他在深林中跌跌撞撞地修行过几十年,终于勉强修成了人形,还被一户农家捡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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