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高热,分明今日不曾有风,卫芜僮却觉得自心底升起一股凉意。 他所在之地方寸。 却恍惚坐在阎罗身。 卫芜僮张了张口,没说出什么话,额上冷汗先冒了出来。 “陛下,人已经晕了,杖责是否……”行刑的侍卫小心翼翼地请命。 “不必继续了。”沈寐总算松开了卫芜僮被握得通红的手腕,腾出手来揽着卫芜僮的肩,不带任何情绪地道:“将他带下去,斩了。” 语气稀松平常。 像那日碾死那只画眉一样。 长椅上的太监已然是进气多出气少,蒙着头的布被取下来时,卫芜僮瞧见太监苍白的脸色。 那日寝殿中,卫芜僮还让太监陪自己说说话。 不过两日的光景,太监就要丧命了。 卫芜僮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侍卫将太监拖走。 “不是这样的……”卫芜僮忽然挣扎了起来,转过身按着沈寐的心口,带着哭腔,“你怎么能如此残暴,你怎么能杀了他?” 高热之下,卫芜僮的记忆有些混乱。 他印象中的沈寐分明是申家公子,是那个湖畔一眼,眉眼温和的申袂,怎么可能是如今暴虐的帝王? 卫芜僮不肯相信,正如半年前他听到纳妃的圣旨,不愿相信自己被沈寐诓骗一般,“这是梦对不对?你告诉我,这是梦吧?” 卫芜僮眼中含泪,将所有的希冀放在了沈寐身上。 这时,只要沈寐说一句,哪怕是假的,他也愿意相信。 可惜。 沈寐碾碎了他的希冀。 沈寐压抑了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咬牙切齿地低喝:“卫芜僮!” 这一声惊得卫芜僮如梦初醒。 腕间还在疼着。 肩上也被人钳制着。 适才血肉绽开的场景一闪而过。 眼前阵阵发黑,头昏脑胀。 久违地,卫芜僮嗅到了鲜血的味道。 令人作呕。 如果这是梦就好了。
第三章 卫家长子卫和书进宫了。 如何进的宫卫芜僮是不知的,他只知道,他醒来时,卫和书便在床榻前候着了。 卫芜僮起初以为是梦,否则以沈寐的性子,连宫人都不让靠近,怎么可能让卫和书进宫守着他? “芜僮,好些了吗?” 卫和书柔和的嗓音将卫芜僮的思绪拉回当下。 这不是梦。 卫芜僮委屈地红了眼眶,挣扎着要从床榻起身,被卫和书稳稳地扶住,半身靠在床榻上。 “兄长。”卫芜僮才开口,便发觉自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病愈之前的虚弱。 又像是在哭。 “别急。”卫和书不曾问卫芜僮情绪激动的原因,只是温温柔柔地看着卫芜僮,给他缓和的时间,解释道:“我向陛下请旨,在你的寝殿内待上半日,如今时辰尚早,你休息片刻再与我说也不迟。” 卫芜僮是卫家最小亦是最宠爱的孩子,一朝进宫,卫家上下万分担忧,是以自卫芜僮进宫为妃的半年来,卫和书与沈寐请示过许多次,想进后宫看望卫芜僮。 但都被沈寐拒绝了。 直至今日早朝后,卫和书偶然间听闻卫芜僮在外殿前气急攻心晕倒的消息。 卫和书再也坐不住,在御书房跪了一个时辰,才换来沈寐点头。 “兄长,我……”卫芜僮太久不曾见到亲人,有许多话想说,也有许多话想问,他甚至想放纵一次,同卫和书说说自己这半年来的委屈。 可最后,众多话语到了嘴边,还是开不了口。 卫芜僮只得摇了摇头,咽下满腔的苦楚,“我没事。” “宫中太医无数,医术很好,我现下除了头有些晕,已经无大碍了。” 那日在外殿前,许是高热太久,后来的事卫芜僮记不清了。 不过,瞒过卫和书,应当是足够的。 卫和书迎着视线望过来,目光在卫芜僮苍白的面色上顿了顿,欲言又止。 “兄长……是想问我什么吗?”卫芜僮不自在地避开视线。 印象中,卫和书与他的性子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自小被宠着,习惯了无拘无束,不管他想要什么,卫家都顺着他。 而卫和书不一样,卫和书是卫家在战场上捡回的孤儿,明面上的卫家长子,被教导得很好,素来温和,以礼待人,鲜少有如今这般犹豫的时候。 也就是面对卫芜僮,卫和书连说辞都要斟酌一番。 “没什么。”卫和书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只是想问你,你那日昏倒,是因为朝臣进言吗?” “进言?”卫芜僮不解,“什么进言?” “你不知道?”卫和书有些诧异。 卫芜僮愈加疑惑了,还没问出口,就听卫和书淡淡地道:“不知道便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顿了一会,卫和书又道:“对了,你进宫已有半年,为何家书都不与我们写一封?父亲和母亲很挂念你,总问我你的近况,若我今日不进宫,父亲只怕要亲自来。” 家书么? 卫芜僮低下视线。 他写过的。 进宫第一日,他乘着轿辇自宫内各处经过,什么都觉着好奇,当夜回了沈寐赐下的寝殿,他便写下了家书。 他悄悄将家书放在柜子里,想着明日叫人将家书送出去。 后来,沈寐到了。 卫芜僮满心欢喜地迎上去,却被沈寐粗暴地拽进怀里。 宫外的沈寐和宫内的沈寐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宫外的沈寐温和可亲,而宫内的沈寐露出了獠牙,开口便是威胁恐吓。 “既进了宫,是朕的人,以后这扇门,别再出去了。” 沈寐拥紧了卫芜僮,像圈禁一个宠物,充满玩味,“宫外那些人,从此与你无关,朕不希望你与任何人有牵扯,听懂了吗?” 外界关于帝王的传言总是以残暴二字告终,卫芜僮原先不愿相信的。 他还想着湖畔之上,沈寐唇角温和的笑意。 “卫芜僮。” 沈寐叫他的名字,强制性地抬起他的下巴,“说话。” 那时他说了什么已记不太清,只记得后来沈寐拖着他往床榻走。 那封家书放在柜子里。 听着卫芜僮无助的哭喊。 最终,也不曾送出去。 “我想过让宫人送的……”卫芜僮喃喃地道。 那夜后,卫芜僮同样起了热。 他惦记着要与卫府通信,父亲和母亲在他离开卫府前还依依不舍地瞧着他,那眼神即便他神思朦胧了也记得。 于是他央求寝殿当值的太监,便是钱公公。 钱公公看他实在可怜,答应次日偷偷将家书带出去。 可他左等右等,没等来钱公公。 只等来沈寐的旨意。 圣旨冷冰冰的。 刑罚已尽,圣旨后行,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是为了震慑谁。 而被震慑的卫芜僮,从那之后,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五马分尸之刑。 尸首皆无法安葬。 这便是帝王心。 “芜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卫和书面上挂着浅笑,“再与我说一遍,可好?” 幼时,卫和书便是这样哄卫芜僮。 卫芜僮磕了碰了,被卫和书如此温和的语气哄,便顾不上哭了。 卫芜僮回过神,几乎要像幼时那样扑进兄长怀中,又硬生生僵直了手臂。 卫和书主动伸出手,在即将握住卫芜僮掌心的那刻,被卫芜僮有如针刺般躲开了。 “怕什么?”卫和书皱了皱眉,“卫家辅佐先王,是有功之臣,你若是怕陛下……” 卫和书顿了顿,又改口,“罢了,你有话不便与我直说,在家书中言明也可。我替你将家书带回去,也好同父亲和母亲交代。” “嗯。”卫芜僮点了点头。 心中长久的沉重感因卫和书的到来多少消了一些,卫芜僮终于鼓起勇气,下了床去寻他原先写好的家书。 他记得那封家书洋洋洒洒写了五六页,直将信封塞满才算完。 只是半年的时间,他有些忘了家书具体放在哪个位置。 寝殿外的宫人候得远远的,他不开口,没人敢进来,于是他便自己翻找。 翻箱倒柜,折腾得一团乱。 好不容易翻出来时,他捏着信封一角,刚要转过身。 脸上久违的笑意垮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这封家书写得太早,那时候他在信中夸赞沈寐,六页的家书夸了四页。 时过境迁,这些夸赞之言,他已经说不出口了。 “怎么了?”卫和书在身后问。 卫芜僮顿了一会,捏紧了那封家书,捏得皱巴巴的,又放回了原位,“没什么。” 卫芜僮转过身来,“只是觉得,信封有些旧了,我有好多话想告诉父亲和母亲,旧的信封,应当不合时宜吧。” 卫和书没看清卫芜僮此前拿着什么,略微颔首,“不过是信封罢了,你自己决定吧。” 卫和书说着,颇为失礼地摊了摊手,道:“左右,我只是个送信的人。” 卫芜僮被卫和书的语气逗笑了,心中的阴霾暂时扫空,他往一旁靠了靠,拿出新的纸笔来。 笔墨纸砚是齐全的,上月换的新物。 卫芜僮一手压着纸,一手持笔,仿佛又回到了昔日在卫府悠闲练字的模样。 卫芜僮在家书中写道: [有劳父亲和母亲挂念,我在宫中一切安好。] [陛下赐我寝殿,按妃位分配宫人与月俸。] 只不过宫人都怕被陛下降罚,离得远远的,偌大的寝殿好似只有我一人,孤零零的。 [陛下曾赏我西域进贡的珍宝,听闻是上好的瓷器。] 只不过赏下珍宝那夜,陛下饮了酒,发怒将瓷器打碎了,我磕在碎片上,自此膝上便留了疤…… 卫芜僮还想多写一些,不让双亲惦念,书写至此却无话可说。 沈寐的恩惠寥寥,少得可怜。 不得已,卫芜僮只能匆匆结尾,家书之末写上一句勿念便搁下了笔。 “这么快便写完了?”卫和书接过家书,仔细地收了起来,“可有什么话,托我带给父亲和母亲?” 卫芜僮看着卫和书温润的模样,有了那么一丝底气,几次想开口,到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卫和书眼神黯淡了一瞬。 时辰不早了。 请旨的半日转瞬即逝。 卫和书不得不离开。 临走之前,卫芜僮望着卫和书的背影,手指紧攥着,直到卫和书踏出殿门之前,卫芜僮终是忍不住,小声地叫住了卫和书。 “兄长,父亲和母亲他们,过得好吗?” 卫和书停下脚步,“父亲如今诸多事务卸下,比从前闲适了许多,母亲也是,都很好,倒是你……”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50 首页 上一页 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