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同一时刻,宣瑜的手一松。 火折子在空中骤然亮了一瞬。 落在地上弹了弹,滚落在混着血水雨水的劣质火油中。 砰的下,火光燃烧起来,间歇带着霹雳啪啦的响声。 众人立刻四散逃开,就近奔向窗棂。 只余下宣瑜在火光中癫狂哈哈笑着:“你是我的,谁也带不走。” “丹椹。”宣瑛猛然扑了过来,将祁丹椹抱在怀里。 在冲天火光腾起之前,祁丹椹闻到了宣瑛身上独有的味道。 祁丹椹也伸出手,紧紧环着宣瑛的腰。 砰砰砰—— 船只爆炸解体。 轰隆隆—— 闪电也不甘示弱,在天边炸开。
第101章 “丹椹——” “丹椹,别吓我……我不经吓。” “丹椹,你跟我说说话,我求你……” 宣瑛一声声呼喊着怀里的祁丹椹。 他的身体比他的声音颤抖得还厉害。 怀里的人身体非常冷,无论他怎么捂,都捂不热。 在船只爆炸时,他抱住了祁丹椹。 祁丹椹也抱住了他。 他想将他保护在怀里,就算注定结局是粉身碎骨,他也要保护着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当时火光腾得一下冲天而起,祁丹椹突然调转了方向,借着巨大冲力,让自己置身于朝着火光的那一方。 他眼睁睁的看着船只爆炸的一刹那,祁丹椹用后背替他挡住了大部分的火光。 明明应该是他替他挡的。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了。 他想保护祁丹椹。 祁丹椹也想用同样的心境保护着他。 好在大雨滂沱、风卷巨浪,火油被江水大雨冲刷,因而燃烧腾起的时间较长,为众人逃跑争取了时间。 又因那艘大船舱底被战船撞击,渗透不少水,炸药有一大半泡在水中,都湿透了。 火油引燃炸药,威力减损了大半。 两重保险下,船舱里的人并没有多少死亡。 只是大家或多或少被冲天火苗烧伤、被船只残骸因爆炸崩裂而砸伤、擦伤…… 祁丹椹为宣瑛挡住了大部分的火光。 此刻,雷雨已经停了,苍江平静无波,静悄悄的湖面反射着岸边火光,如同点点琥珀落墨盘。 众人纷纷被救上江岸。 军医与附近的大夫都被找了过来,为伤患诊治。 岸边搭建了几十个简易露天床榻与帐篷,供伤员休息治疗。 祁丹椹因背部大面积烧伤,只能趴在宣瑛的怀里,由大夫处理着血肉模糊的背部。 宣瑛看着祁丹椹背部血肉皲裂,鲜血纵横,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心疼得无以复加,恨不得以身相替。 军医小心翼翼的处理伤口,将烧烂的血肉剔除,再重新上药。 祁丹椹明明已经昏迷不醒,却因剧烈疼痛而不可抑制的抽搐着。 宣瑛紧紧握住祁丹椹的手,一遍遍唤他的名字。 祁丹椹双手冰凉,比三九天的寒冰还冷。 被宣瑜捏断的双腕已经接上了。 此刻固定着夹板。 在他右手上还有一截锁链。 那锁链是祁丹椹与宣瑜被救上岸后,雷晨拿着他夫人的两个大板斧砍断的。 不得不说,这锁链极其坚固。 雷夫人那两个大板斧随着她出生入死,斩杀无数敌将,却因砍了这条锁链,豁了一道口子。 只要锁链斩断,宣瑛自有办法将祁丹椹右手上的锁拷取下。 祁丹椹一直听到有人在唤他。 他努力的睁开眼。 浑身疼得没有知觉了。 耳畔嘈杂声、惨叫声、火光噼啪声、江涛哗啦声…… 连成一片。 在这一片声音里,他听到一个极其温柔、充满爱恋缱绻,满是担忧惶恐的声音。 这声音就在他的耳畔。 他半边脸都是额头上流下来的血。 他头疼欲裂,脑子里一片空白,茫然道:“你……你是谁,在喊我吗?” 无数纷杂的残影在他脑海里一遍遍的飞跃,可是他却记不住这些人是谁? 宣瑛刚喜极而泣,听到祁丹椹声若游丝的话语,骤然觉得不对劲。 一旁的军医连忙上前查看。 半晌,他们慌忙跪在地上,求罪道:“殿下,祁大人脑袋受到震荡,又被重物砸中,可能因此患上失忆症。他……” 心一横,咬牙道:“他的记忆可能正在消失。” 宣瑛心下一沉,吼道:“还愣着干什么,给他治啊。” 军医面露为难之色,惶恐不安道:“小人自幼随军,只会处理皮|肉伤,这等症状,不是小人所擅,小人不敢贸然诊治。据小人所知,太医院的院判大人钻研过脑部疾病,请殿下速速回京,让院判大人为祁大人诊治。” 宣瑛知道军医说的是实话。 军中的医官,一般都是以治疗皮|肉伤为主。 将士们从军,战场上刀剑无眼,几乎都是皮|肉伤。 遇到战事吃紧,他们会救轻伤的将士,重伤的基本舍弃,所以这种脑补疾病根本不在他们治疗范围内。 宣瑛心里慌乱悲痛,颤声道:“丹椹,你知道我是谁吗?” 祁丹椹声音茫然:“你是谁?” 宣瑛握住祁丹椹的手,道:“我是你喜欢的人,我叫宣瑛,你叫祁丹椹,又叫齐云桑……” “云桑,这个诗用典不能这样用,你须得与前面对仗工整,来,娘亲给你写一首……” 之后女人就关在房里写了三天的诗,完全忘记门外有个五岁的儿子。 “云桑,练字既要考验耐心,又要考验耐性,明日你就再早起有个时辰练字吧。” 男人威严的声音响起。 祁丹椹脑子里陡然闪过一些片段。 他充满惶恐不安道:“我……我想起来了,我是齐云桑……我……” 脑海中的画面陡然一闪。 他看到疯癫的女人痛苦倒地抽搐。 一个孩子抱着她,捂着她脖子上汩汩涌出的鲜血。 她张着唇,痛苦的无声的冲着这个孩子说着什么…… 他看到被绑的安昌侯脖子里往外冒着血,他痛苦的抽搐着。 一个清秀单薄的身影执起长弓,唰的一下…… 利箭正中安昌侯胸口。 砰的一声。 这些画面如同镜子一样碎裂成千万片。 随后变成一片空白。 祁丹椹脑子里只剩下模糊残影。 直到残影消散不见。 不知为何,他眼底滑落一滴泪,喃喃道:“我,是谁?你,又是谁?” 宣瑛一愣,哑然道:“我是你喜欢的人,你爱的人。名叫宣瑛,你叫祁丹椹。” 祁丹椹跟着宣瑛念了一遍,道:“你叫宣瑛,我叫祁丹椹。你是我喜欢的人。” 他脑海中闪现昔年在朝堂,与宣瑛争执的场景。 “祁侍郎,你助纣为虐,狼子野心,这不天打雷劈,遭到刺客了?” “殿下,您光风霁月,容姿无双,怎么属下却是一群酒囊饭袋,连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杀不掉。下官若是殿下,可能都笑不出来。” “没办法,谁让本王长得好看,随便笑一笑,就能迷倒一片,这种烦恼,祁侍郎是不会明白的。” 砰的一声。 那幅画面碎了,镜片四分五裂,消散不见。 他想到入大理寺的第一天,宣瑛针对他的场景。 “本王不光嘴硬,祁大人想领教一下吗?” “荣幸之至。 又砰的一声,画面如同镜子一般碎裂。 在天工门外送香囊 在马车里投怀送抱 在安昌侯密室的亲吻 在漆黑林间山道的拥抱 在雷雨夜,挑破误会,让宣瑛知道他的算计 在燕山上他的表白 …… 一幕幕如同画卷闪现,又统统碎裂成渣,消散不见。 祁丹椹脑子里的残影一个个消失,他再次道:“你……是谁?” 宣瑛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告诉他,道:“我是你最喜欢的人,你也是我最喜欢的人,我叫宣瑛,你叫祁丹椹。” 祁丹椹想了想。 什么也想不起来。 脑子里只有一个模糊的俊美残影。 他望着那残影,想伸手触碰。 可是脑海中的那只手刚一碰到残影,残影就消散了。 他喃喃道:“我……忘记了。” 宣瑛哽咽道:“没关系,我记得,你忘记一次,我就告诉你一次,直到你全部记起来为止。” 祁丹椹道:“好。” = 黑夜依旧暗沉得无一丝光亮。 宣瑜是被疼醒的。 他闷哼一声。 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喊道:“老六,你醒了,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宣瑜听到声音,道:“五哥,你是想我死呢,还是不想我死呢?” 他侧头看去,只见他们躺在岸边搭建起来的简易床榻上。 宣海躺在他的身边,全身都是血。 几个兵卒看守他与宣海。 军医在为他上药。 宣海身上的伤经过处理,失去眼睛的左眼被纱布缠绕。 宣瑜的目光落在宣海的右臂上,那里空空如也。 他嗓音嘶哑问道:“五哥,你为何当时跑过来救我……” 当时宣瑛奔向了祁丹椹,祁丹椹抱住了宣瑛。 他却看到重伤站立不稳的宣海扑向了他,替他挡住了船只残骸飞溅过来的铁皮,因而被削掉了一只手。 埋炸药的事情,宣海是知道的。 兵败的皇子没有活路。 与其回到京都死在宣帆手里,不如自行了断。 让他惊讶的不是宣海最后不想死,而是他冲过来保护了他。 “哈哈哈……” 宣海笑了起来,却因为身上的伤,他笑得疼得直抽气,因而不敢再笑了。 他望着头顶暗沉的黑夜,道:“你叫了我那么多年的哥,把我当成那么多年的狗,没想到你现在喊我的几声五哥,倒是有点感情了,听起来是喊五哥,而不是五狗,哈哈哈哈哈……” 宣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夜空。 宣海自顾自道:“为何救你?我也不知道……其实我知道,从一开始你并不想当世家的掌权人,你被推上那个位置。而我也从没作为宣海活过一天,我自小就被当成世家的傀儡而活着。” “我给你当了那么多年的腿,依附你生存了那么久,我不知道离开你怎么生活,就连平日里为人处世,我也是照着储君的样子,学着宣其宣帆……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以为我会坦然赴死,可我没有,我心里还想活着,纵然这一生从没好好的作为自己活过,我也想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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