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颜筠谦不愿说,他也不会问。 言如青静静地捧着茶盏抿了一口,什么也不打算讲。 知道太多向来不是甚么好事。 “身在别院,难免有不便之处,不比这里来得方便。”颜筠谦坐在主位上,稍稍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恰巧,自从跟了师父,人也开窍了不少。” “原来言公子也对医术丹道也有所考究。”季玉卿恍然大悟,似乎明白了言如青坐在此处的缘由,“小少爷对丹道的热枕果真始终如一。” 颜筠谦酷爱丹道已是人尽皆知,这样引出言如青的身份倒也合理。 言如青刚要放下茶盏客套两句,就看见立在一旁的乌苍俯身在季玉卿耳畔窃窃私语道:“少爷,丹药……七月十四……回去。” 言如青坐在季玉卿对面,断断续续地听不太真切。 七月十四? 仔细一算,今日就是七月十四。 每年的七月十四、十五两日是中元节。这两日阴阳消长,是为复生之局。 民俗一些说,中元节就是鬼节。 言如青不知国师府究竟为皇家做什么事,但既然与敬灵侯府相仿,想必对这方面也是颇有讲究。 对于信这些的人而言,在中元节夜游晚归的确是大忌。 颜筠谦坐在主位上,离季玉卿稍近一些,也不知他听清了乌苍的话没有。 颜筠谦见季玉卿听完乌苍一番话后面色稍有不悦,立刻从袖中掏出一个不过掌心大小的黑檀木匣,双手捧着递到季玉卿面前,“少国师,家父身体疲乏不宜面客,让我将回魂丹转交与您。” “多谢小少爷。”季玉卿接下木匣,立即起身对两人行礼道别,似是着急到片刻都来不及久坐,“今日不便叨扰,我们改日再叙。” “我送二位出府。”颜筠谦也不挽留,伸手请季玉卿和乌苍出殿门,“请。” 言如青默默跟在颜筠谦身后。他心中知会,既然季玉卿本就是奔着回魂丹来的,东西拿到手自然也不必久留。 更何况,今日是中元节,早些回家不是坏事。 “少国师本月应该已经服用过丹药了,为何今日又额外要去一颗呢?”颜筠谦走得不快,脸上写着由衷的担忧,“回魂丹吃多了也未必会有奇效。” 季玉卿被乌苍搀扶着,一副虚弱到摇摇欲坠的模样。 他受了些冷风,忍不住咳嗽两声,而后略带歉意地解释道:“咳咳……此事怪我。是我本月忘记按时服丹,导致药效甚微。恰逢本月中元将至,今日……咳咳……今日就觉察到身子承受不住了。” “原来如此。”颜筠谦不再多问。 不对劲。 言如青快步上前,走到颜筠谦身旁,却依旧沉默不语。 颜筠谦几不可见地对他微微颔首,示意言如青自己也明白。 既然眼下季玉卿身子已经虚弱不堪了,为何不在侯府立即服下回魂丹,而是要强拖着病弱之躯,把回魂丹带到国师府? 事情越发蹊跷了起来。 言如青抿唇,打算在季玉卿走后再拿此事问问颜筠谦。 季玉卿借力登上了国师府马车,回头看向所谓的师徒二人,却显然目光更偏注言如青一些。道出的话也耐人寻味,“二位,有缘再会。” 颜筠谦自然地抬手将言如青挡在身后,礼貌地回应,“少国师,保重身体,来日方长。” 等国师府的马车淹没在了夜幕里,颜筠谦伸手轻拉言如青的衣袖,又小声地叫了言如青一回。 “师父。” 颜筠谦这一声,随之换来的是言如青无奈的叹息。 他吊着的一颗心总算完全放松下来了。 “你好全了?” “好全了。”少年站在言如青身前蹦蹦跳跳地转了一圈。 颜筠谦此刻便是一抹明艳的素白。衣袂翩跹,露出淡洁衣袍下银色的织锦云纹,古朴的羊脂玉冠将发随意地束起,如画中仙,一尘不染。 “那就好。”言如青淡淡地说道。 人无恙就是最好,旁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明明还记得今早颜筠谦窝在被子里打盹,一晃眼就因为遇刺濒死垂危了;不过片刻,到侯府吃了粒丹药又活蹦乱跳了。 真跟做梦似的。 言如青还有许多话没有问出口,刚要说,别过头看见颜筠谦遣散了跟在两人身后的丫鬟和仆从。 颜筠谦笑着等言如青先开口:“师父想说什么?” “不妨先说说,你对我这莫须有的称呼从何而来?”言如青开门见山道。 颜筠谦自从回了侯府后就一直师父师父地叫他,也不说个缘由。 “我服了回魂丹后,毒伤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就好了。”颜筠谦摸了摸鼻尖,“我换了身衣服,屋内只留了爹同我讲话,他就问起您的身份。 我说了您救我一事。又说您医术了得,我执意要拜您为师。” 言如青感受过,这位小少爷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药痴。听闻他住在溪沪的别院里时,也请过好几位教习医术药学的师父。 这说法确实无懈可击。 “侯爷怎么说?” “爹说,要看您愿不愿意。”颜筠谦领着言如青在侯府内缓缓踱步,不紧不慢道,“我本想先和您谈谈这桩事,结果少国师在大堂候药,坐了有小半日了。 爹不想亲自会客,就让我将回魂丹交与少国师,再与你细细协议此事。 因而我只能先斩后奏,把师父二字抬上来讲了。” 言如青不得不感叹,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少爷,心思已经细腻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颜筠谦在踏入殿门前就算好了,季玉卿会隐隐好奇言如青的身份。与其被动等季玉卿询问,不如直接将二人关系挑明。 以国师府和敬灵侯府的浅薄交情,季玉卿在得知两人是师徒之后便不会深问了。 那就正中颜筠谦下怀。 恰能暂时瞒住季玉卿有关自己遇难失踪的事,又没有透露出言如青的消息,还不拿季玉卿过分见外。 一箭三雕,真真正正做到了恰到好处。 “少国师为何那么着急要打道回府?”言如青不认为他是急性子的人。 而且听起来,回魂丹也没有什么严苛的服用条件。 “师父也觉得少国师不对劲?”颜筠谦道出了言如青方才内心所想,“您是想问,少国师那样病入膏肓了,为何拿了回魂丹不当机立断吃下,而是要把它带回国师府?” “嗯。” “我也不知。”颜筠谦思索片刻,道出了自己的猜测,“可能少国师今日这颗回魂丹压根不是为自己而求的…… 而是府里有其他人命悬一线,才要回魂丹来续上一续。”
第七章 、一片丹心 言如青没想到自己一到侯府,就能亲眼目睹世家之间错综复杂的琐事。 按照两家几乎势如水火的关系,听到国师府忽然有人性命垂危前来求丹,敬灵侯未必会给。 倒不如一直服用回魂丹的季玉卿出面,只说是为自己求的,讨到额外丹药的可能性还大些。 大概是今日自己遇刺,心思敏感的缘故——言如青总觉得许多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挤在一起,道不明的蹊跷。 颜筠谦见言如青眉头紧锁,伸手拉住他的袖角,轻声说:“师父,毕竟国师府与我们无关,想不通就不必再想了。” 言如青微微颔首。 他得先忖量自己遇刺一事,还要理清自己身上的药液与侯府回魂丹之间的关系,暂且无暇再顾及更多。 二人不知不觉已走至一处院落。庭下如积水空明,竹影摇曳,投在宛若白玉石板铺成的蜿蜒小道上,微风徐徐,染上几缕清幽的美。 “这儿是我住的怀竹院。”颜筠谦领他沿小道往前走去,“今日匆忙,来不及收拾别的院落,只能委屈师父与我同住一处了。” 两名丫鬟似在门口静候多时,恭恭敬敬地向二位行了礼,伸手推开一处厢房的隔扇门。 这间厢房竟是专门用作沐浴的。里处精致的云母屏风挡住了些许氤氲的水雾,暗香涌来,冲散了些许倦怠。 “师父劳累了一整天,不妨先沐浴吧。”颜筠谦笑意盈盈地催他进屋。 一旁的丫鬟见状就要上前服侍言如青,却被言如青摇头婉拒:“我自己来就好。” 他做惯了村夫俗子,忽然有人要伺候自己沐浴,反而叫他浑身不自在起来。 颜筠谦挥手示意丫鬟退下,思索了片刻,自己一声不吭地搬了把椅子,乖乖坐在屏风后头。 少年的侧影跃上画屏,如往常一样静静陪着言如青。 “你不去休息?”十六七岁正是少年长身体的时候,言如青也不免关心颜筠谦一阵,“换作平常,此时你已经睡熟了。” “我是有些困了……但今日特殊,还是想多陪陪师父。” 颜筠谦的声音明显低落了下去,从屏风后闷闷地传来,不似他原本那般活泼高昂了。 今日经历了太多,小少爷也有身心俱疲的时候。 可言如青无需多猜都能想到,道出这句话时颜筠谦脸上写着怎样一副诚挚的表情。 他脱去了占满了污迹的衣裳,慢慢适应着池内的水温。 望向浴池角落处的澡豆粉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那是洗浴用的。他取了一些,将肩膀也完全浸没在水里,轻轻揉搓着发丝,努力洗去今日的纤尘。 没由来的心安和水流一起包裹住了他,渐渐从心尖蔓延至全身。 颜筠谦缓缓地讲他回府后几个时辰内发生的种种,言如青就仔细地听。 说侯府明日要办个家宴小庆一下他归来;说他娘还没瞧见他,人就先哭昏过去了;说太久没有回本宅,原先熟悉的丫鬟小厮居然都不认得自己了…… 说着说着,颜筠谦停下了。 小少爷迟疑许久,最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轻轻问道,“言公子……您真的愿意在侯府暂住吗?” 不是“师父”,而是“言公子”。 弦外之音,就是在问言如青是否真的想做这所谓的师父。 言如青明白,纵使他拒绝,在还未弄清是谁要杀自己之前,待在侯府便是最安全的选择。 这师父的名号不过是个虚名,只是颜筠谦想在言如青身上套一层保命的护身符。 但是颜筠谦尊重他的想法,又给了他选择的余地。 仿佛眼下只要言如青道出一个不字,颜筠谦就会想方设法为他另谋一条出路。 言如青自许不是无情之人,众星捧月的小少爷他面前奉上这一片丹心,他怎么也做不到熟视无睹。 “我对丹道根本一窍不通,医药学问也只是旁门左道。”言如青站起身,大大小小的水珠顺着发丝从他身上滚落,在池中晕开圈圈涟漪,“拜我为师,你可要想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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