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于我的施舍已经远胜世间万千。”战贺颐笑道,“鄙人不胜感激。” “住嘴!” 李成煜大喝一声。他鬓发散乱,眼下龙鳞纹样尽显,脊剑出鞘,显然是动了真格,抬臂就要砍上战贺颐的脖颈。 身着黑衣的书生就定定地立在原地,骨剑摩上脖颈,停得及时,却仍旧割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鲜血汩汩流下,遂流入了长衫乌黑的衣领里,再看不清楚了。 这到底算什么? 诡异的情愫在心底肆意滋生,李成煜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恨不得把这莫名的情愫直接捏得粉碎。 他宁愿面前这人从一开始就恨他怨他,也好过被他伤透后还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施舍诚挚地道谢。 没有一点自尊也不敢起一丝反抗之心的书生,在李成煜心里简直懦弱得令人作呕。 李成煜两指一并,直接拿仙力黏住了战贺颐的嘴,不想再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对错感恩的胡话,长剑往前一指,嗤笑讥讽道:“你不妨看看这一幕,再说说看你恨不恨我。” 战贺颐嘴巴被米浆黏住了一般说不出话,只能用喉头模糊地发出几个音节,一手捂着堪堪止住了血的脖子,也不知他在说什么。 李成煜把书生拽到了山崖边,挥出的剑气摇树曳木,破了山林间寂静的音障,霎那间风随影动,约约绰绰地显出障叶后的全貌—— 山下浓烟滚滚,黑雾弥漫、火光冲天,活生生成了人间炼狱。 战贺颐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一幕,不知为何,他住了二十五年有余的小村落彻底成了一片火海。 火舌席卷之处房篱坍塌,侧耳细听,各种悲戚的哭喊声声不绝,战贺颐立在高处静静地看着,却无能为力。 战贺颐深吸一口气,发现趁火打劫的人不在少数,火势下祸事连篇,都拿着农具利器毫不客气地朝别人身上招呼过去,伤的伤,死的死。他努力地辨别,才发现入眼每个人的身形都能在脑海中寻到确切的称呼。 看起来并非是村外人或是山贼强盗贪心大起盯上了才收获不义之财都村子,而是村里在火势的虚掩下开始的自相残杀! “你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决定要这么做了。” 李成煜的金瞳在暗处散着幽光,哂笑道,“仙侍传话来,说是你村里的那些货色们觉得自己有钱了,这村里的破房子便不用留着了。反正过几日就要搬走,不如先从没用的农棚开始烧。 不过今天风大了些,火势也旺。这下可好,新仇旧恨都能一并算清了。” 李成煜抱着龙脊剑,熊熊烈焰在他眼瞳中肆意燃烧蔓延,像极了千年前让他沦为乞儿的一场抄家灭门之火。 而眼下是他推波助澜,把战贺颐也弄成了一样的下场。 李成煜两指一张便解了战贺颐嘴上的封印,慢悠悠地绕到了他身后,仰着下巴高傲道:“你难道对这些人就没有半分留恋之情么? 只要你想,我便大发慈悲平息今夜之灾,如何?” 火光映红了战贺颐的脸孔,他搓了搓皲裂起茧的手,明白李成煜这下不过是又要他在村落和自己之间做个抉择。 他之前首选了村落,算是拂了李成煜的面子。不曾想竟让骄傲的陛下记挂至此,不惜自降身段,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再选一遍。 若是早知道会让陛下如此在意,他倒不如一开始就与陛下一道走。 竟委屈陛下自降身段与凡人做比,可见是他的不是。 战贺颐想得出神,捂着脖颈上的伤口垂下眼帘。书生一双纯黑的眼瞳翳了翳,看着竟有些不同于温润的怪异。 “……我们走吧,陛下。” 战贺颐捂着脖子转身,不再看已成狼藉的村落。火光成了男人身后的陪衬,李成煜见他平和地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于村子已是外人,此情此景不过是他们咎由自取。与之相比,让陛下劳神费心才是罪过。” 战贺颐如往常一样儒雅谦和,身上浑不见懦弱平庸之态,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伸出干净的手竟要去触李成煜的衣袖。 李成煜用剑柄打去了战贺颐的手,一张俊颜恼怒道:“你心里分明就念着那生你养你的村子,如今又何必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我还是没有办法怨恨您,陛下。”战贺颐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原谅我。” 李成煜额上青筋狂跳。眼瞧着战贺颐能忍耐到这个份上,无语和鄙弃之余倒也生出了一份佩服,“我把你逼得一无所有,你竟还能笑得出来?” “陛下,我并非一无所有。” 战贺颐好声好气地唤了李成煜,仍想去拉青年的手。李成煜没使法术,烦躁地扭捏地挣扎了一会儿,最后手背还是落在了男人粗粝的掌心里。 男人的掌心有厚厚的茧,不会磨得疼,却干燥又温暖。 战贺颐轻声说,“从今往后,鄙人都只有陛下了。” 他的目光温柔又坚定,仿佛前生的二十五年都能弃置不顾,往后只要李成煜一人就足矣。 李成煜剐了他一眼,道:“你既这么说了,那从今往后是被杀还是被剐,都是你自找的。” “是。” …… 天色实在太暗,战贺颐看不清李成煜脸上此时是何种神色。他脖颈上的伤又被一阵柔和的金光医好了,就和从前一样。 火光与村落都被他们抛诸脑后,他们二人就牵着手快步在夜间的山林中穿梭,仿佛无家可归之人相依为命着落魄出逃,要往朝霞即将升起的地方不断赶去。 战贺颐无暇低头看看脚下崎岖的山路,因为他手上牵着的人是那般耀眼夺目,东升红日的金晕不及那双龙眸分毫,高悬的明月堪堪比他尾尖一鳞。 书生一直盯着化作青年的金龙,他心无旁骛,此时好像把视线挪开一刻都是一种对龙君的亵渎。 本应在天地之间快意驰骋的龙——那样强大又美丽的金龙,如今正牵着他的手领他往前走。 仙风微拂,引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龙涎香。 战贺颐问:“陛下与我体内的仙家相识吗?” 李成煜握着龙脊剑的手又紧了紧,答:“不确定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若那位仙家是陛下认识的人,陛下仍要杀他吗?” “有些事,我要找他问个明白。”李成煜侧目,看了战贺颐一眼,“若是他的回答能让我称心如意,我便不杀他。” 战贺颐想问是何事,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不配发问,遂默了声。 “想问就问。”李成煜拉着战贺颐的手往前一拽,“不许瞒我。” 战贺颐被李成煜拉得陡然往前一扑,忽而一脚踏上了绵软的云雾。祥云飘飘,霞光笼罩,林木山河离他愈发遥远,他逐渐脱离凡尘,徐徐穿过仙凡分界,而他能依靠的就只有身边的青年。 战贺颐扶了扶头上被风雾吹歪的书生帽,说:“陛下想问那人什么?” “问他到底为何突然离开,还要问他为何不出来认我。”李成煜驾着云雾,另一只手叩了叩战贺颐的胸膛,“问他从前对我说过的话是不是假的。” “原来如此。”战贺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李成煜只当他是怕死,当机泼了盆冷水,“你别高兴得太早,如果那仙家不是我认识的那人,我连你一起照杀不误。” “是。鄙人谨记陛下所言。”战贺颐笑了笑,眼下两颗小痣又一并温润地动了起来,“希望陛下与故人早日重逢。” “拿着。” 李成煜不由分说地把龙脊剑放交到战贺颐手中,两人的双手仍旧十指相扣。李成煜腾出一只手抚了抚书生眼下两颗竖直并排的小痣,又捧起来左看右看,喃喃道,“可是怎么会这么像?” 不是像,给人的感觉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如若那个男人在李成煜记忆中不是扭曲无形的虚影,或许他还能确切些。 他从未听说过仙家附在凡人身上沉睡不醒还能显出原本面容的事。 战贺颐并不觉得被认成另外一人是件冒犯的事,笑着问:“是脸很像吗?” “我要是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也不会第一眼认不出来了。”李成煜说,“我是指脾性,那人是个和你一样能忍的受气包。” 战贺颐喉头动了动,垂下了眼睫,“想必他必定与陛下情谊深厚,所以才能被陛下记挂在心上。” “深厚吗?大概吧。” 与男人共度的时日实在太过久远,有些细节李成煜都快忘却了。于是他随口一说,“一见面就冲上来唤别人小名,这自来熟倒真是独一份。” 李成煜没太顾及身后战贺颐的神色,说罢便抬腿往前。他把没见过世面的书生拉入了九重天,殿门宏伟,龙柱盘旋,仙侍林立,内里还是一派金紫尊贵之饰。 李成煜松开了与战贺颐十指相扣的手,提着剑就要往里走。回头发现一身黑的书生傻愣愣地滞在大殿门前,自从两人不再牵手就并未挪动脚步。 从不受制于人的陛下有些不满,蹙着眉问:“喂,怎么了?” 战贺颐慢慢抬头,神情严肃道:“陛下,我感觉我体内的仙家好像有复苏的迹象。” 李成煜的脑袋里好像“嗡”地响了声,耳旁的龙须鬓发被仙雾拂起,提着剑便到了战贺颐身边。 他拉着书生穿过长廊,在仙臣侍奴的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推进了寝宫,顺手把他摁在柱上,问:“什么时候?” 言语中是他自己都并未察觉的焦急。 战贺颐无暇去看寝殿内饰,他目光始终落在李成煜身上,认真地想了片刻,答:“您在说那位仙家唤您小名的时候,我心中忽而莫名一恸。” “可想起了什么?” “没有。我在想,既然如此若是知道了陛下的小名,是否真的会想起些什么……” “阿煜。”李成煜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小名,“我尚是凡人时,我娘喜欢这么叫我。后来遇到了那人,他也喜欢把我的小名挂在嘴边。 你……有想起什么吗?” 战贺颐面带歉意地摇了摇头。 李成煜用指尖叩了叩桌面,无所谓道:“想不起来便想不起来了,我也没指望什么。” 他提着剑柄,指尖抚上脊骨剑身的第一节,想起男人每次唤他小名时都带着一股子亲昵,仿佛他是唯一值得被捧在手心呵护疼爱的珍宝。 男人从来没有对他动过怒,仿佛对他一人的容忍是无限的。 时光很慢,有时他们两人就相互靠坐在龙榻上发呆。他在男人身上汲取了太多龙气,只觉得身疲体倦,昏昏欲睡。 于是男人就哄他躺下小憩,将睡时牵着他的手说:「永远不要忘记我是爱你的。」 「阿煜。」 “阿煜。” 李成煜惊诧地抬眸,身着墨黑长衫的男人坐在书案前,笑晏晏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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