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奴的去向还是好几天后被邻居们传进贡吉拉和梅加娜耳朵里的。得知消息后贡吉拉半天没说出话来,梅加娜却有些兔死狐悲。 同为奴隶,那两个男奴虽然又馋又懒不讨人喜欢,但就这样被送去送死,却让她不得不悲叹身为奴隶的悲惨命运。 第七天马库托利斯听说由于风向大好,谢尼达斯的船就要出海了,急匆匆去找到谢尼达斯,在一个公证人的见证下和他签了卖掉儿子的契约。 谢尼达斯说话算话,拿到契约,立刻付给他390德拉克马银币。马库托利斯用衣服裹着沉甸甸一兜银币,带着谢尼达斯回家,让他在街角等。自己在门口踟蹰良久,才鼓起勇气叫在贡吉拉身边用小石子在地上涂画的塞雷布斯出来。 贡吉拉正在梳羊毛,闻声抬头看了一眼是丈夫,毫无疑心地又低下头去继续忙活。塞雷布斯倒是迟疑了一下,才丢下石子走出门来,叫道:“父亲。” 马库托利斯说:“跟我来一下。”抱起他快步向街角走去。 马库托利斯很少抱孩子,塞雷布斯也向来不喜欢被人抱,用力挣扎了一下,但没挣开,被他抱到了街角。 看到街角站着的谢尼达斯,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猛然又挣扎起来,大叫道:“贡吉拉!救命!贡吉拉!贡吉拉!!……” 马库托利斯紧张地满头是汗,死命抱紧他伸手去捂他的嘴,小声道:“嘘!别叫,别叫!塞雷布斯,没事,没事的!……” 他毕竟是成年男人,力气比六岁小孩大的多,塞雷布斯被他牢牢捂住了嘴,向谢尼达斯递去。这个街角离他们得住宅已经有一段距离,塞雷布斯的那几声呼救贡吉拉一点都没有听到。 谢尼达斯接塞雷布斯时才发觉他挣扎的力度有多大,差点没按住他,也用一只手捂住他的嘴,皱着眉头说:“马库托利斯,你得想办法让他安静下来,他扭的太厉害了,我都有点抱不住!我不想弄伤他。” 马库托利斯情急之下想伸手去捂他的鼻子把他捂晕过去,谢尼达斯厉声呵止了他,说:“解下我的希玛纯!用我的希玛纯把他裹紧,让他手脚不能动!” 马库托利斯解下他的希玛纯去缠塞雷布斯的手脚,在微寒的天气里汗水大颗大颗从额头往下滴。 五岁男孩的力气在两个成年男人的压制下微乎其微,巨大的希玛纯将他整个人都包住了,让他纹丝不能动。马库托利斯生怕他挣脱,还将一部分布料塞进他嘴里,让他不能再出声呼救。 困住他放进谢尼达斯怀里后,马库托利斯抹了把汗水,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梅加娜疑惑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主人,您这是在做什么?” 马库托利斯僵住了一瞬,接着试图遮挡住塞雷布斯。但已经迟了,塞雷布斯听到梅加娜的声音已经又猛烈挣扎起来,梅加娜已经看到了他的脸,意识到什么,扔掉手里的羊毛篮子尖叫道:“你们干什么?!”同时冲上去想将塞雷布斯抢过来。 马库托利斯咬牙切齿地一脚将她踹开,说:“该死的奴隶,不关你的事,快滚开!”示意谢尼达斯快抱着塞雷布斯离开。 梅加娜被他踢到了肚子,摔倒在地上,疼的一时爬不起来。但塞雷布斯是她从小婴儿起就照顾着长这么大的,眼看塞雷布斯就要被人带走,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不顾一切地爬起来,像母狮子一样撞开马库托利斯去谢尼达斯怀里夺人。 马库托利斯骂道:“该死的奴隶,你疯了!”从后面揪住她发髻又把她踹倒在地,踢打着她,催谢尼达斯快走。梅加娜不顾马库托利斯的殴打,死死抱住谢尼达斯的腿不放,声嘶力竭地喊:“贡吉拉!!男主人要卖掉塞雷布斯!!贡吉拉!!贡吉拉!!……” 这回的动静惊动了一个恰好路过附近的邻居,她过来看了一眼,惊慌地转身跑开了。片刻后贡吉拉势如疯虎地提着一柄斧头冲过来,身后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邻居。 贡吉拉冲到他们跟前,提起斧头就向谢尼达斯砍过去。谢尼达斯吓得惨叫一声,扔下塞雷布斯,连滚带爬才险险躲开。 梅加娜将希玛纯扯开,紧紧搂住塞雷布斯。 贡吉拉又一斧头劈向丈夫,马库托利斯也“啊!!”地惨叫着滚倒在地。斧头险险挨着他的额头擦过去,擦破了一层皮。血顺着他额头流下来,流进了他眼睛里,他也不敢去擦。 马库托利斯清楚地明白贡吉拉是真想杀了他,那一斧头毫无留力,险些把他脑袋劈成两半。 他怀里方才殴打梅加娜时也攥地紧紧的德拉克马撒了一地,在日光下银光闪闪。围观的邻居们都是穷人,谁也没见过这么大一笔钱,“轰”地一声议论开来。 贡吉拉动作一顿,凝视钱币片刻,目光向他投过来。 马库托利斯吓得浑身发软,连忙道:“贡吉拉,我是没办法,我们的欠债总得还,他给的钱能让我们还清所有的欠款!……” 贡吉拉又看向谢尼达斯,谢尼达斯吓得躲得远远的,叫道:“不关我的事!是你丈夫要把儿子卖给我的!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马库托利斯勉强笑道:“贡吉拉,一个孩子沦为奴隶,总比我们全家都沦为奴隶强些……” 贡吉拉表情平静地说:“我有一个办法,能让我们全家谁都不必沦为奴隶。” 马库托利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全身发寒,比刚才她一斧头劈过来时还害怕,汗流浃背地发出一个疑问词:“……啊?” 贡吉拉走到梅加娜身边把儿子从她怀里拉起来,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然后举起斧头,居然猛然朝儿子头上劈去! 所有围观的人都惊叫出声,许多妇女急忙闭眼扭头,不敢看这幕人伦惨剧。 马库托利斯惨叫道,“不!”谢尼达斯也惊叫出声。 虽然只共同生活了五六年,但梅加娜比男主人要了解自己的女主人的多,在她拉着儿子轻轻抚摸时就觉得不对,站到了塞雷布斯身后。看到斧头向塞雷布斯头上落去时,呐喊一声拼命将她撞开,把男孩藏进自己怀里紧紧抱着。 贡吉拉踉跄一下站稳了,叫道:“梅加娜,让开!” 梅加娜用背对着她,将塞雷布斯搂的严严实实,哭道:“不!不不!” 贡吉拉说:“你让开,我是为了他好,你知道做奴隶是多么悲惨的命运。我不会让他孤单地到冥土去,我和他父亲会去陪着他!” 马库托利斯在贡吉拉被撞开后差点瘫到地上,听到妻子这么说吓到几乎失禁,急忙说:“贡吉拉,你不愿意就算了,我这就把钱还给谢尼达斯。离明年阿帕托利亚节还有好几个月,也许我们能想到别的办法。”说着他就去捡拾银币。边捡拾边用视线寻找谢尼达斯,谢尼达斯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第5章 买羊毛 邻居们这才反应过来,米提卡和几个妇女人涌上前小心地劝说着拿走了贡吉拉手里的斧头。 马库托利斯不敢和妻子视线相对,捡拾完银币嘟囔了一句:“我去还给谢尼达斯。”兜在衣服里拨开围观的人群匆匆地走了。 邻居们拥簇着抱着塞雷布斯哭泣不止的梅加娜和满面木然的贡吉拉回到住宅,有人还细心地拾回了梅加娜的羊毛篮子。 邻居的妇女们本来因为两个男奴的事对贡吉拉梅加娜都有些意见,经过这一出又觉得她们可能事先并不知情,顿时把厌恶都转移到了马库托利斯身上,七嘴八舌对她们安慰不止。但无论她们怎么费心劝慰,贡吉拉都没有任何反应。梅加娜只是抱着的塞雷布斯小声抽泣。 有人发觉了塞雷布斯的异状,惊呼道:“这孩子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刚才吓坏了?” 贡吉拉这才木偶似地、有些迟缓地把儿子拉到眼前,打量他。 塞雷布斯视线放空仿佛在想着什么事,闻言回了神,表情平静,并不像被吓坏的样子。 贡吉拉摸了摸他,起身去拿回羊毛篮子,和梅加娜继续干起活来。梅加娜的啜泣渐渐平静下来,她却始终平静地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邻居们见状都有些不敢说话,在米提卡的示意下慢慢散开了。 马库托利斯一直到晚上都没回来,三人安静地用过了晚餐。睡前,房间里难得地燃起了橄榄油灯。贡吉拉把儿子拉到跟前,就着灯光端详着他的表情,说:“今天吓到你了吗,塞雷布斯?别怪妈妈,妈妈是为了你好。对你来说,成为奴隶会是比死亡更可怖的命运。” 塞雷布斯摇了摇头。 光线昏暗,贡吉拉没有发现他唇角噙着一丝自嘲的笑意。这是一个不应当在儿童脸上出现的成熟表情。 马库托利斯第二天中午才讪讪地回来,吃了些东西,又离开了。贡吉拉和梅加娜照旧梳羊毛,塞雷布斯照旧用小石子在地上涂画。 第三天,塞雷布斯一大早起来,一反常态地想独自出门去。梅加娜叫住了他:“塞雷布斯,你去哪儿?” 塞雷布斯说:“我想去一趟集市。” 梅加娜看了一眼贡吉拉,活也不做了,说:“我陪你一起去。” 那天的事情之后,塞雷布斯一离开她或贡吉拉的视线,她就有些反应过激。不止是防范马库托利斯,还因为塞雷布斯现在成了名人。现在她们所居住的小手艺人聚集区人人都知道这个不到六岁的孩子价值390德拉克马,一大笔毫无反抗能力的德拉克马自己在街上乱跑,难保有人会起什么坏心。 塞雷布斯沉默着没有拒绝。 雅典的集市并不是每天都开市,不同的市场有不同的开市时间。今天市政厅旁边最大的市场交易农产品,农民们从乡下赶来,汇集在一处卖自家庄园里出产的粮食、蔬菜、水果、干果、家禽家畜以及干酪、腊肠、蜂蜜、柳条筐子什么的。塞雷布斯目标明确地直奔赶着羊群卖羊的商人。 卖羊的商贩是个声音洪亮的矮个子,看到他们得到来,声若洪钟地向梅加娜问:“买羊?” 塞雷布斯回答:“不,我们想买羊毛,你有羊毛吗?” 羊贩子笑呵呵地回答:“播种节都过去两个多月了,才来买羊毛?不过你们算问对人啦,老尤尼科斯养的羊多,今年的羊毛还剩些。你们要多少?” 塞雷布斯说:“我们要先看看品质。” 羊贩子从一只羊的羊角上取下个包袱,在地上打开给他们看:“绝对是好羊毛,又长又光亮,你们瞧瞧,绝对是上等毛!” 那包袱里是一卷卷着的毛,把毛摊开,是一只羊完整的被毛。头颈、四肢、尾部太脏用不了的毛已经去掉了,看起来品相不错。 塞雷布斯从肩、背、腹部各揪下一撮看,又挑出几根轻轻地拉长。梅加娜不放心,也凑近查看——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生羊毛,但是这些天梳羊毛的经验已经能让她分辨出什么样的羊毛好。越长越细越卷曲的羊毛纺出的线越匀净。这卷生羊毛油烘烘的,长度大致都在半掌到一掌之间,算不上长,但是没有碎毛,在梅加娜看来算得上中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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