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挣扎中打碎了杯盘,人也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冯铮忍不住进来看一眼。平常王爷毒发的时候是不允许任何人进来的,但冯铮总觉得今晚的动静格外特别些。 他一进门就看见已经仰躺在地上的赵无垠,雪白的里衣殷红斑斑。赵无垠想开口提醒他:“别告诉他”,但是冯铮一心急,早已传了外面的人去通知思勤了。 “快,去把公子叫过来。” 赵无垠自顾不暇,已经开不了口阻拦,冯铮凑上去想把他扶起来,这才发现他浑身都在往外渗血。饶是冯铮征战沙场厮杀惯了,也被这阵仗吓得不轻。 “王爷……” 赵无垠发现自己无法开口说话,额头上的冷汗一层层往外冒。 冯铮想扶他,却发现根本没有下手的地方。他身上那些结痂多年的伤口突然集体崩裂开,细密的血珠从里面渗出来,洇湿在薄薄的里衣上,就像刚刚被鞭笞的犯人。 就是在这个时候,思勤赶来了,门被猛地推开。 赵无垠心里一慌,不敢看他。 思勤带着一身寒气冲进来,见他这模样自己先怔了一怔,六神无主的将他放在床上。 “先去拿纱布和金疮药。”他走的太急,什么都没带。 冯铮出去了,思勤给他搭脉。赵无垠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凉意,甚至能感觉到他紧张颤抖的手。思勤在他脉上点了有点,眉头紧皱,似乎是觉得难以置信。只见他两手握紧哈了哈气,捏了捏指尖,好像在努力保持冷静,重新搭上了他的脉。 他第三次重复这动作的时候,赵无垠实在忍不住了,握着他的手,但是思勤将他的手放平,再次搭上了他的脉。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睛里写满了不可能。 第五次,赵无垠忍不住要爬起来去抱他,见不得他这幅模样。 第七次,赵无垠终于挣扎着勾着他的脖子。此时他已经确信,自己说不出话了。 思勤还是不放弃,“让我再试试”。他推他,但是赵无垠没动。慢慢的,他听到了哭腔,“告诉我你吃什么了?” 赵无垠动了动,指了指地上打碎的茶碗。 思勤将他放在床上,一地的鲜红落在他的眼里,像是心上破开的巨大创口,还没来得及疼,热血已经撒了一地。 手指在藏红花里拨了拨,惨白与鲜红相映成辉,赵无垠见他的泪水泉似的往外涌,自己却无知无觉,等回过神发现自己也跟着流了一脸。 思勤捏了一撮藏红花在手心里,凑近烛光仔细分辨。他认出来了,这是染了毒的玉兰草。只见他盯着手心良久,眼神里难以置信的光逐渐熄灭,变得冷静、灰败,直至无望。 赵无垠有了不好的预感,恐怕自己的身体不只是说不出话这么简单。 下一刻他的预感成了真。 思勤低头呕出一口血来。 赵无垠光着脚从床上飞奔下来,正好拦着思勤倒地的身体。 冯铮进门时正看到这一幕,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是退是留。 赵无垠正背对着他,腾出一只手挥了挥,示意让他下去。 冯铮将手里的两瓶药放下,出门了。临走时还带走了门外的其他人。 怀里的人睫毛颤动,他想叫他的名字,但是根本说不出话。 说自己不慌是假的,将军每次出征前都会写遗书,他已经习惯的,将追随他的人都安排的很好,将这大梁的国防制备的对得起交给他军权的先皇,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天下臣服他的百姓。却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如何将眼前这个人安顿好。 对不起,乱吃东西了。 思勤睁开眼,神色萎靡,看着好像在说胡话:“我先给你治伤。” 他身上那些皮外伤,此时根本无足大碍。赵无垠抱着他,用力蹭他的额头,心里有一万个舍不得。 “让我给你治伤。” 他好像突然恢复了冷静,赵无垠松开他,看着他拿过冯铮放下的药瓶,又转身去翻抽屉里的纱布,专心致志的样子看着有些古怪。好像他不这么专心就会立刻崩溃,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一样。 思勤。 赵无垠去握他的手,思勤却只是专心的给他包扎伤口,眼睛全长在了伤口上,嘴里还振振有词,“我看不需要用纱布,伤口很浅,用纱布反而好得慢,撒点金疮药,两三天就好了。” 等他挨个把伤口撒完,赵无垠又换了身衣服,思勤趁这个机会收拾着一地的狼藉,赵无垠就站在一边看着他一点点忙活,等他实在忙无可忙的时候,他才凑过去,抱着他,在他背上写字:我还有多久? 思勤没回他,安抚道:“睡吧。” 睡完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第二日思勤没醒,赵无垠以为他又要这样沉睡下去了,这样也好。沾上笔墨,伏案桌头开始安排后事。 第二日深夜他突然梦中惊醒,看见思勤正坐在一把长椅上,仰头看着窗外的月光。也许黑夜使人清醒,他此时看起来格外的清醒,但又孤独,好像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人。 他从床上摸索爬起来,走近他,走到一半思勤的目光已经迎了上去。他张开双手迎接他,赵无垠便坐上长椅靠在了他的怀里。 今夜是满月,月光将二人的脸照的透亮。 良久思勤才开口,许是两天未说话,一开始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在我很小的时候,所有的人就都叫我天才,因为我不管学什么,都比别人快的多,几乎是过目不忘,还会举一反三,灵巧变通。就这么一直夸着夸着,人也就自负了。 “后来母亲把我扔给葛淞抚养,也许是她已经察觉到家道中落,不想让我掺和进去。总之,因为她把我扔给葛淞,我受到了那老头非人的虐待。你能想象他把一个八岁的小孩扔进蛇窝里,只为了让他学会给自己解毒吗?” 赵无垠听到这里竟然笑了出来。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那个时候我真是……杀父仇人般的恨他。但是葛淞是大才,学富五车,我的那点聪明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在他身上天才的光环终于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现在回想,其实葛淞算是对我倾囊相授,如果我没有早早被派去蒙古,我会学到他更多本事,会成为比他还要有声望的人。” 赵无垠想说,你现在本事就已经很大了。但他说不了话,又不想在此时写字破坏氛围,就忍住了。 “后来我去了蒙古,成为一名两面三刀的钉子,甚至背着燕国和蒙古,在大梁树立了自己的势力,周旋在三个国家之间,说实话,心里不得意是假的。燕国每次加派的任务我都能顺利完成,我走的太顺了。虽然人人都说我谦逊有礼,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明白世事有无常,但心里还是骄傲的,总觉得这世上只要我真的想,就没有完不成的事……” “可如今我才知道,有一种感觉……叫做无能为力……” “璟心……我尽力了。” 赵无垠点点头,拉过他手心,在上面写字:我还有多久。 良久才听到思勤轻声吐出两个字:“月余。” 赵无垠笑的眼中带泪,去吻他的侧脸:今后有什么打算? 思勤:“……陪你去。” 赵无垠惊诧的从他怀里直起身来,一拳锤上他的胸口,没控制力道,差点将他捶出一口血。但是思勤没有反应,后背狠狠的砸在椅子上,只闭了闭眼,也不看他。 赵无垠再次锤上他的胸口,这次忍了忍,控制了力度。 思勤还是没反应,继续瘫靠在椅子上。 第三拳落下去的时候,思勤接住了他的手腕,拉进怀里,“给我些时间好好想想。” 明月照着相拥的两个人,两个时辰过去了,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赵无垠突然在他胸口上写字:我们走吧。 “要去哪里?” :你说过,带我去你的桃花坞看看。 “那上面蛇虫鼠蚁一大堆毒物,没有什么好看的。我童年的记忆可不美好。” :那是你长大的地方。 思勤会错了意,“葛淞已经逃离多年,他不太可能回去。” 赵无垠想说他去桃花坞不是为了碰运气解毒的。 思勤继续说:“我找了他这么多年,去那边碰运气不太可行。何况桃花坞本就一直安排人看守着,这些年从未有过动静。一个多月,在燕国还无法使用风鸢,我们只能赶陆路,只过去也要十多天……”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去一个清净点的地方。 思勤停住嘴,“那大梁怎么办?我们离成功,只差不到半步。” 赵无垠苦笑:现在不还是走不动了? 也怪他太心软,若早些兵变,说不定没有今天这回事。但是一想,这话没有道理,若没有今天这场祸端,也可能会有别的祸端,如果当初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金陵的空气有杀气,这么多年我折腾够了,临了想过几天自由散漫的日子。 如今他的身体,也不可能再夺位了,哪个朝政能容许有个哑巴皇帝?何况,他也扛不住了,没有必要去折腾那一遭。 “那可是你心心念念的大梁……” :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思勤看到了那桌上厚厚的一沓遗书,鼻尖一酸。 “好。” 赵无垠正要起身收拾行李,思勤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冷声说:“你先等我一会,临走前,我还有点事没办。”
第82章 思勤拿着一厚摞的信封去交给冯铮,冯铮接过信封,看着思勤的脸色,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公子……” 思勤抬手打断他,“现在什么都不要问,璟心留给你的信你好好收着,他说信上写的很明白——我问你,那杯藏红花是谁端给他的?” 冯铮想了想,“必是府内的熟人,生面孔送来的茶水,王爷是绝不会碰的。你先等会,我去给你打听打听。” 一刻钟后,冯铮已经有了结果。他身后带着那个老管家,冯铮嘴严,看老管家的脸色,恐怕他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冯铮:“管家,你说那盒藏红花是谁送来的?和公子再说一遍。” 老管家:“是郡王爷送来的。” 思勤疑惑道:“卢贞?” 老管家答:“是。郡王与魏王从小就是伙伴,长大了之后虽然不再相处,但毕竟两个都是重情义的人,年幼的交情是抹不掉的。” “管家,你先下去吧”,思勤打断他,“王府的规矩你知道,这里面的任何风声都不能传出去。” 老管家正要退下,但是毕竟是混迹府中的老人,心中立刻起疑,“公子,那藏红花……” “你忘了我刚刚还说过,府里的任何风声都不能传出去。” 老管家这才惴惴不安的退下了。 思勤欲出门,临了托付冯铮:“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了,别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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