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隐斟了茶,端坐着按规矩敬了一杯,可陆敬寻却不作动作。 无礼,元隐心道,面上却不露声色,抿了口茶,而后开门见山道:“王爷为何要带走我徒儿?” “朝廷要犯,自然要捉。”陆敬寻道。 “审也审了,打也打了,被扔到了山里,不是吗。”元隐虽没能算出来,但看到那斑驳肩背也猜出了许多。 片刻后,陆敬寻都未开口,元隐只好叹气:“我这徒儿不过是个痴儿,为何要捉着他不放,他能做出什么坏事?” 这会儿陆敬寻缓缓向后椅背靠去,姿势自然却让人觉得压迫,他道:“苏氏接连遭难,先是长公子坠湖而亡,再是苏氏上下因通敌满门抄斩,而二公子却在审查前不知踪迹,那勾结外敌的书信就在他房中,为何?” 元隐不言,他并不知道,也并不问过。 “所以,他真是个傻子吗?”陆敬寻轻叩台面。 话音一落,两人沉默的对视良久,陆敬寻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元隐怒拍桌面,索性撕破脸皮,“难道不是王爷见他同苏解一般模样偏要将他绑在身边吗!承儿是傻,他为何傻你知道么!” 那杯未动过的茶水被打翻在桌上,陆敬寻眼神阴鸷,紧扼住元隐颈脖,沉声道:“你怎会知道苏解?苏承这么与你说的?” 元隐挣扎着,心疼那什么也不懂的傻徒儿。 好在这时,离去的应容天突然推门而入,虽心急却努力镇定:“师父是个道士,算出来的。” “放屁!”陆敬寻并不相信,手下力道更重,虽不致死,威慑力十足。 应容天气急败坏,喊道:“苏解没死!” 果不其然,这句话让陆敬寻脸色骤变,而元隐也立刻挣扎了出来,眼里又惊又怒的看向二人。 就在这三人对峙焦灼时,门外突然跑来一身穿青衫的少年。 他着急担忧的皱着眉,那袖袍青嫩如同刚抽芽的柳枝,随着跑动衣摆上的花纹如同柳絮纷飞起舞,美得让人不能移步,不舍眨眼。 陆敬寻呼吸一顿,蓦地冲上去将人揽入怀中,动作轻柔地抚摸着那人的青丝,久久未能开口说出一句话。 苏承刚醒来,换了身师父给他新买的衣裳,听见吵闹声便跑了过来。 没想到竟被陆敬寻当着师父师兄的面搂住,苏承心想,阿寻是不是也着急坏了。 于是,苏承虽羞红了脸却不将他推开,不禁弯起嘴角,眼尾都染上了笑意,伸手抚着他宽厚的肩膀轻拍。 他正要开口,安慰阿寻。 可陆敬寻先他一步开了口,声音颤抖,按耐不住的惊喜,轻柔道:“苏解,苏解……我好想你啊。他们说你没死,我差一些不相信,没想到是真的!” “苏解,你快回答我是真的!”他神情激动,欣喜不已,“快说!说你回来了!” 这一刻,屋子里安静极了,只传来院子后边那潺潺溪流的水声敲击着两侧河岸。 良久过后,陆敬寻并未能听到“苏解”的声音,只是那痴儿苏承红着眼将他轻轻推开了。 苏承原本还未明白,这会儿低着头看着衣摆才想起了什么。 他依旧垂着头,声音微弱,先是对陆敬寻道:“阿寻,你又认错了。我,我是承儿……” 而后,转身对师父道:“多,多谢师父送给承儿的新衣裳,很,很漂亮。只是承,承儿不太适合罢了。” 这三句话让他说得断断续续,他哭了,却不敢让人知道。 苏承朝元隐行礼:“承儿还是去,去换下吧。” 言罢,他转身落荒而逃。
第12章 苏承坐在床榻上,衣裳还未换下。 他望着窗外被雨水倾洒满身露珠的杏花树,愣神许久。 并不是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在等眼泪不再落下来。 从前阿寻将他错认为兄长,苏承还觉得好玩总是笑着。可不知怎么回事,自从兄长不在了,阿寻再这么错认,却一点儿都不好玩了。 为何呢? 苏承回神,低头看着衣袖,喃喃道:“真漂亮啊,不过,这么穿……阿寻许是总会认错的。” 他起身,走到柜子前。 还记得他那会儿刚到这时,穿了几日师父的旧衣裳,之后柜子里就多了好些新的。 粉白的花纹图式,苏承最是常穿,以前在苏府就是。 换上这身,阿寻便不会唤错承儿的名了,苏承心想。 而此时对门的屋子里,陆敬寻阴沉着脸,道:“你救了本王的命,本王不想杀你,将懂的事说清楚。” 元隐被应容天护在身后,轻叹着走出来:“救你的人哪里是我。” 陆敬寻不禁紧握住袖中的拳头,他自然是明白,那夜,是苏承一步一步背着他下山的。 元隐坐下,又斟了茶,抿了一口才缓缓道:“没什么可说清楚的,信不信由你。若是信了,就去寻吧,别折腾我徒儿了。” “他不是你徒儿。”陆敬寻道。 “那他又是你的谁呢?”元隐开口。 “他,我一定要带走。” 两人针锋相对,元隐气极了,怒视眼前嚣张跋扈的人。 最后陆敬寻先回了府,说是会派人来将苏承接回去。 苏承从屋子里出来,没看见陆敬寻,也没问什么,拿着扫帚,垂着头,清扫院子里的落花。 而元隐累得不住阖眼,只能是堪堪安慰了他几句,并吩咐今夜有事要和他谈。 燕王府,书房。 一支玉笛被丝绸包裹着,躺在梨木匣子中,通体雪白中泛着粉,笛身修长纤细,尾端系着一簇金黄的穗子。 陆敬寻伸手用指腹抚摸着笛身,玉质温润。 “王爷,照您的吩咐,属下找到了那日将苏承送出城外的车夫。”侍卫跪在地上汇报着,“他承认了,报酬是苏承母亲徐氏赏的,先前谎称报酬是苏承所付,也是徐氏的吩咐。” 抚摸玉笛的动作一顿,陆敬寻道:“继续。” 侍卫愣了愣,小心翼翼道:“还有一些不算重要,马车夫说苏承是被弄晕扛上的车,而后他按吩咐扔在了林子里的破屋,那苏承却是醒了,他一慌将人锁在了里面。” “他被母亲扔弃了……”陆敬寻低声一句。 侍卫还以为是在发问,便应了声是,又大胆说:“怕是长子离世,成日看着二儿子的模样伤心就狠心扔了,反正也是个痴儿。” 这侍卫并没能看见陆敬寻扫来的目光,若是对视上,怕是要当场吓得尿裤子。只不过此后他在营中的日子,怕是要一日不如一日。 陆敬寻将玉笛轻轻安放回匣子中,准备入宫汇报此事。 如此说来,徐氏作假苏承逃跑一事也算是有了证据,而那痴儿房中的书信怕也是被人陷害的…… 陆敬寻此番汇报是其一,其二是要去拜访住在宫中的国师,询问苏解的事。 他由衷地希望,这是真的,如若是那山野神棍胡诌的,他绝对会要了他们的命。 入夜,天色渐暗。 元隐看着闷声吃饭的苏承,小声问道:“承儿明白吗,何谓喜欢,而他又心悦谁?这么待在他身边,承儿心里不苦么?” “明白。”苏承放下碗筷,朝师父露出个笑。 他笑起来最是好看了,如今虽也依旧,却总是蒙着层道不清的滋味。 应容天原是以为他真什么都不懂,没想到今日这番,竟也是会伤心的啊,麻烦了,撇都撇不掉。 “咱们离开这儿好不好?随师父走吧。”元隐果然说了这话。 苏承淡淡一笑,朝他点头,道:“好。” 元隐早早吩咐备好马车,翌日清晨三人一同南下,入江南。 不知怎么的,师父越是乐呵呵同自己讲南方的青山秀水,师兄的脸色愈是阴沉,这让苏承很是不安。 师兄这是,更讨厌我了……苏承往师父身旁靠近了一些,不由得心想,若是师父也厌烦了我该如何是好。 他们赶了一天的路,来到一座不大的城,便在这寻了间客栈住下。 苏承将自己打理干净,躺在床榻上不过阖眼片刻,房门就被人打开了。 “师父?”苏承迟钝的爬起来,却是看见的应容天,“师兄……是有事要讲吗?” “你自己离开,还是我将你赶出去?”应容天也不绕弯子,反正这痴儿听不懂委婉劝说,索性直白些。 一听到要将他赶出去,苏承愣怔良久,末了从榻上下来,怯懦地问道:“师兄,师父呢?” 半开的房门透出长廊烛火的微光,应容天就站在那儿,语气淡然却让人听了脊背生寒,他道:“你一个朝廷要犯,师父将你带在身边,燕王绝对不会放过我们。” “你出生便被抛弃,师父将你收留是善意,被人偷走掳去怪不得师父,更何况师父寻了你十多年已是仁至义尽……”应容天顿了顿,“你要害死他么,若是不想就离开这,回燕王身边去。” 苏承怔怔听着,忽然想起那日,娘亲亲手煮了碗鸡蛋羹送到他房中,与他并肩坐在庭院里,看着他满足的吃饱,说了句抱歉,为了苏家只能委屈你了。他却不知为何要抱歉。 还有那日,朱红大门前,陆敬寻负手而立,面色平静地望着他拼命哭喊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其实不止他们,原来他自从出生就已是被扔过一次了啊。 苏承眼前模糊,他抬手抹去,弯下腰穿鞋袜,动作很快,起身便要往外跑。 “拿着。”应容天想拦住他,递过来一只钱袋。 可那痴儿跑得极快,将人一把推开就冲了出去,离开这间客栈,只顾着跑,只顾着哭。 苏承胡乱的一通跑,终于缓缓慢下。 他能去哪儿,从前在皇城生长了十多年,他都还不认得回家的路。 如今没了家,也不必回去了。 苏承在一处巷口坐下,蜷缩双腿,埋头落泪。 没人会牵着承儿的手,没人会将承儿背起,一步一步带承儿回家了…… 他就这么蹲坐了一夜,东边破晓,他还蹲在那儿,不知能去哪儿。 几个老乞丐看他碍脚,将他赶走。这痴儿就乖乖起身离开,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走走停停,没人来寻他,他便又在墙根蹲着。又是一天过去,他的肚子直闹饿,身上分文没有,被卖包子的斜眼妇人用扫帚打出去。 入夜,苏承依旧走在大街上,衣裳沾着污泥,脸蛋灰扑扑,却将发束得整齐,一根不垂落。 他习惯了日日如此,是那人教过他的。 六岁那年苏承午后小憩,听闻阿寻在府上,兴奋得来不及整理衣着,散落长发赤着脚兴匆匆跑出去见他。 爹爹见着了,怪他不知礼数,赶他回屋。 他委屈的看着阿寻,阿寻便走过来,嘴上骂着他笨,却又将他带回屋,亲手教他如何给自己束发,戴发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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