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宜安从床榻上下来,稍恢复些气力,抬手拿起一旁长衫穿上,一瘸一拐地跟上脚步。他只想知道这梦中的景象是否是真实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秦守闻言摇摇头,“不必深究。” “可梦中之人是我极重要之人,不能有失——” “你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他被人在后背烙下烙印,好像还能闻到皮肉烧焦的气息,”嵇宜安欲言又止,“我怕他出事。” 秦守目光一顿,上下打量了眼嵇宜安,正想说什么,几位道长就端着甜汤过来了。 嵇宜安于是只好接过甜汤,没再当着道长的面提这些,秦守拍了拍他肩膀,只说了句梦生蛊也不一定有用,就大步向外走去。 嵇宜安闻言,手攥紧了盛着甜汤的碗,心脏无端开始狂跳起来。 他担忧地望向窗外,不知道是因为大雪封山才传不进消息,还是说阮少游真的出了事。 “少游……” 许久后,甜汤上浮动的热气蒸腾飘散,嵇宜安放下碗来,数算着论刀大会到来的时日。他等不及三月后大会结束的时间了,若衙役清雪后,京城还没有消息传来,待到天鹤谷的诸事步入正轨,他就要回宁京寻阮少游。
第72章 结局上 剑客难逃 直至两月后,西北的雪终于停了。 红梅开在山间枝桠上,人影闪过间,树枝轻晃,洒下二三消融雪水。 天鹤谷外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同仁镖局的旗号早早挂了上去,随风飘舞着。从山脚到进谷的路,蜿蜒着的山路上几乎都是身背大刀的侠客。 年初的时候朝廷下了嘉奖令,褒奖天鹤群侠忠肝义胆,扶危济困,与此同时天鹤谷要办大会的消息也经由文麟楼之手传了出去。众人一时诧异西北何时多出天鹤谷与文麟楼两个江湖势力,然而细究起来,却发现二者立派久矣。 “天下刀客苦无门派复兴者久矣!都说练刀不如练剑,如今江湖上用刀能提起名号的,也不过南宁那群用苗刀换人头的家伙,”山路上,几人并肩同行,彼此议论道,“如今朝廷出手嘉奖天鹤谷,扬的也是我刀客声名,这大会该办,早该办了!” “听闻谷中所藏刀谱技艺众多,那些个老道长苦无传人,这趟来的有不少都是年轻后生。道爷们就让我等在此切磋技艺,以武会友,择徒传承……” “知道不,”其中一人推搡了下身边几人,手指了指前边几个南宁影阁打扮的人,“南宁那帮砍人头的也来了,但被少盟主下了命令,说是大会期间不能出死手。” “可是嵇宜安,嵇少盟主?” “正是。”那人抱胸道,“却不知少盟主是为何故,被江湖中人指摘也要招安了这帮人,若非天鹤谷因他而兴,此举少不得受人诟病。” 走在山路前边的那几人似有所感应,半蒙着脸,转头来淡淡了眼后边谈论的众人,一瞬周围就熄了声。 南宁影阁的那群杀手,自当初嵇宜安出宁京,就受雇一路追杀他,从华亭追到殷州,直到在王家村被王全得夫妇收拾一顿,他们才有所消停。 江湖中人从来瞧不起做这等买卖的影阁人,也视南宁影阁如同阴暗里的洪水猛兽,只因为影阁干的是脏买卖,拿钱杀人的暗活,即便影阁人用的苗刀刀法流派自成一家,在江湖人眼中也是上不得台面的阴私,难等大雅之堂。 嵇宜安却在广发请帖时,不计前嫌地给南宁送去了一份。 “江湖中人本不该有三六九等之分,拿钱办事也为应当,因此家师留影阁至今。”嵇宜安在请帖之外,又附信一封道,“只是庙堂事,本不该入江湖,念阁中众人也讲三分道义,嵇某在此多劝一句,泥塘暗沟,不如白日青天。” 他早已不是刚出宁京的小小剑客,从前嵇宜安醉心剑道,眼中非黑即白,不知为何许多事解无生总是藏着掖着,讳莫如深。 但如今他知道了,朝廷党争搅动江湖纷乱,所谓天灾人祸、国朝安危从不是那帮人所关注之处,一个在从前的他看来无足轻重的盟主之位,落在官场那帮人眼中,却成了摇动民心的好工具。 常远侯争他,西平党人就杀他。他想将他手中剑用在该用之处,想要接替师父登上那个位置,就当拿出应有的能力来。 拉拢南宁影阁,是第一步。 于是嵇宜安给影阁最想要的,一个“上桌吃饭”的时机,承认南宁影阁的苗刀功法,等同于认可影阁为江湖正宗门派。 请帖递到南宁,影阁在收到信后,不日便放出消息,此后,一不株连无辜妇孺,二不听令庙堂之人,三不杀手持江湖令之人。 不杀嵇宜安。 原本殷州游侠护民之事就叫嵇宜安的名声一下如日中天,南宁影阁的消息一出,众人目光皆都望向西北。仿佛这位梁地剑客在一瞬间声名鹊起,连着嵇宜安在华亭为救众侠服下神仙散一事,似乎也被远在梁地的解无生的推动得四处传扬。 “如此侠肝义胆,他担得少盟主之名。”江湖人感慨道。 “你们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当初在成岭为少年人收尸的也是这位嵇宜安,就是他手持江湖令,号召天下群侠。” “倘若解大侠退隐之后是由此人接替盟主之位,天下何人不信服?南宁影阁曾追杀他多月,如今他还能一笑泯恩仇,这位嵇少侠定然同嵇仁大侠一般,是大仁大义之辈。” 可笑之前贾家还想借贾皓拜入万仞山庄的名头,替他营造出声势,再将嵇宜安取而代之,如今一子慢,满盘皆输。论刀大会一开,世人至此只认嵇宜安之名。 “名利皆入囊中的感觉如何?” 嵇宜安负剑立在山头,看着天鹤谷中的练武场上围满了人,鼓声一阵接着一阵,南宁影阁的人随同江湖上的游侠,都入住了厢房之中,重修后的天鹤谷近乎焕然一新。 陆三在他旁边,倚着树干懒散接着道:“这样的声名,是多少侠客求一辈子都求不来的。你倒是运气好,有几方人上赶着替你造势。” “在下还未来得及拜访殷州刺史,刺史大人倒先来了。”嵇宜安回过头,笑了笑。 “你收到的信我看了,武山河确实在我这,当初一别,我也是费了不少劲才找到他,找到的时候奄奄一息,武功都几乎半废。”陆三好心情道,“不过如今,倒是将养得差不多了。” “大哥没事就好。”嵇宜安吐出一口气来,“我在殷州已无牵挂——那你来殷州,有收获吗?” “尚不可说。”陆三摇摇头,撑手起身,“不过呢,倒是有个好消息,宋将军大胜后,常远侯在圣人面前替我求了情,恐怕下半年我便可沾着这光重新回京,也不用待在西北这苦寒之地。” “苦寒吗?”嵇宜安微微偏头问道。 陆三见状,苦笑着耸了耸肩。“山雨欲来,倒也是难得的清闲之地了。” 当初他以陆元温之名跳出棋盘外,求的是治世之方,只是他目之所及好像大厦将倾,百年王朝早已因党争而变得摇摇欲坠,粉饰太平。 “我倒是有收到一些其他的消息。”陆三垂头道。 “什么?” “这几个月来,文麟楼连同暗卫,一直在九州寻南蛊教的蛊母……你说他们寻这样东西是为什么?”陆三看向嵇宜安,“上回你说大雪封山,那么如今开春,阮少游,回你的信了吗?” 嵇宜安的心猛然漏跳一拍,拳头悄然紧握。 “他们不会让你死的,如今你是他们最得意的棋子。”陆三负手道,“那么如今。阮少掌柜也是他们的棋子之一了。在明在暗,互相牵制,这世间感情谁又能比你们彼此更深厚——他既选了你,他便已经在这棋局中了。” 整整两个月的消息,宁京都无一封书信传来。 嵇宜安深吸一口气,知道如今这局面已然形成,从此后,迎向他的不再是江湖中的风月侠义,而是朝堂上的血雨腥风。 剑客难逃,而他身为剑客,亦是自愿入这局中,从此与人在明在暗,风雨同舟。 “我已备好行囊,”嵇宜安轻轻道,“今日,便回宁京。” “去见他吗?” “是,去见他。” 剑客难逃,浅浅点个题,这一路其实是嵇宜安从剑客到江湖少盟主的蜕变,也是他入江湖的洗礼。 本书即将完结,之后由朝堂党争带来的腥风血雨包括解无生的故事,可能会在番外接着写
第73章 剑客难逃 (完) 宁京自入春以后,常下小雨。 不同西北殷州,在这的小雨能连绵不断地下一天,雨丝洒在人的脸上,带着细密的凉意,好像能钻进体肤,渗入皮肉中去一样。 天下的文麟楼据点皆由暗转明,薄薄一纸书尽九州事,又细分州报、郡报与县报,世人也不知这四海消息从何而来,只知这报上事日日更新,坊间众人几乎人手抄录一份,其上所记也成了茶话谈资。 “听说殷州,宋将军又胜了,这次打完应该就不用打了吧。” “梁地那边闹了蝗灾,上面说郡王爷连夜进京……” “这澜州刺史真该死,竟然敢贪污!” 酒肆里吵吵闹闹,大都是在聊报上事,民间百姓不知消息从何来,谈论间却颇有指点江山的意味,但一些稍有地位的江湖人却知,因着这报,江湖中多了座势力遍布九州的文麟楼。 侠客路见不平之事,上至官员贪污,下至纨绔强抢民女,皆可告知楼中人,虽说背后之人建立此楼的真实目的大概是把控民心,然而种种举措却可窥见那位身在其位之人的仁心义举。 虽说各项举措还不成熟,但假以时日,必当连结江湖庙堂,成一件刺破黑暗的利器。 而此刻小雨绵绵,京城高楼中有两人对席而坐,久别重逢。 “你做得很厉害。”嵇宜安轻轻道。 “恭喜嵇少盟主,论刀大会办得如此出彩,嵇少盟主的能力也不遑多让,”对座之人低笑道,仿佛还是那般轻快少年郎,“以及南蛊教的蛊母果然有效,我当初怎么说,就是死也要帮你将解毒之法寻来,如今算是做到了。” 嵇宜安无奈,摇了摇头。“你啊……” “怎么?” “……你瘦了。” 对座之人忽然没了声响,四目相对间,嵇宜安的目光中好像夹杂着叹息,深深地看着那人。三个月的时间,一连近百封书信皆石沉大海,阮少游坐拥文麟楼,既然平安,又如何不能传出消息来。 唯有一个可能,就是即便阮少游掌管整座文麟楼,却依然有权势更大的人压住书信,不叫他们彼此通信。意在警告,也是规劝。 他们皆是甘愿入这相思局,今日才得见上一面。 几日前,嵇宜安带着秦守才一回京,就被常远侯请到了侯府中去,他也当真是受到重视,叫常远侯急着要解了他身上的神仙散,以免留下后遗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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