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祁捡起那枚骰子,拿在手里细细检查。触手发温,像是沾染了青衫人的体温。 除了骰子确实很精致之外,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好。” 沈祁点头,随手将那骰子往桌上一扔,按住。 “前辈请。” 总之他不会赌,况且这东西像是全凭运气,由不得人的,倒不如速战速决。 那人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动手,站在那里眨巴这一双大眼睛:“少侠性子这么急。” 沈祁按着掌下的骰子,试图感受上面的点数,仍是说:“前辈请。” “大。” 几乎是同时,对方开口了。 沈祁即刻将手掌掀开,赫然是个五。 那人眉眼弯成两道,“呀,我先胜了一局。” 沈祁心里咯噔一声,依旧板着脸没什么表情:“再来。” 第二投,他仍然毫不犹豫地往桌子上一扔,一压。 “前辈请。” “小。”青衫人说。 还不等掀开,沈祁嘴角泄露出一丝没藏好的笑意。这次,他先摸到了。 六点,大得不能再大了。 青衫人也还是笑咪咪的,“这局是少侠赢了,最后一局,我们再来。” 沈祁仍然没有露出太多情绪,点点头:“前辈承认。” 第三局,胜负在此一举。 他依然没有让骰子旋转太久。 掌下的金属骰子嵌进他的肉里,微微发痛。 青衫人这次却没想刚刚那样立刻给出答案。 他走过来,凑近沈祁。 那股冷香又来了,沈祁下意识屏息,本能地后退一步。 青衫人一双眼睛来来去去打量着他的表情,试图从他的脸上寻找出一些破绽。 紧接着,他竟然伸出手来,将自己的手掌覆盖在沈祁压着骰子的手上。 他掌心柔软,指根带茧。 一双用剑的手。 沈祁却已经无暇去从茧中推测他的功夫。 他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摸过。 “前……前辈,猜什么?” 那只手没有移开,反而用手指一下一下在他手背上敲了敲。 “最后一局,自然应该考虑的仔细些。” “那……前辈慢慢想。” 沈祁嘴上如此,却觉得血都涌到了脖子上。 他极力调息,不让呼吸声泄露了自己的紧张,却竟反而猛然失了分寸,一丝内力外泄,掌下的骰子“咔哒”一声。 “我猜大。”青衫人在这一刻说到。 沈祁移开手掌,那枚骰子已然开裂。 “这……” 青衫人笑道:“看来既不是大,也不是小。” 他似乎并不因为赌局被意外破坏而愤怒,倒是有些开心的样子。 沈祁问道:“要不要再投一次。” 青衫人道:“可骰子已经坏了。” 沈祁脸红:“前辈,抱歉……” 他挥挥手:“看来是天意如此,平局。” “那赌约?” “这样吧,”青衫人有些促狭地眨眨眼睛,“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帮你加入武林大会比武,如何?” 沈祁心道这倒是个两全之法,欣然答应了。 “沈祁。” 一直笑眯眯的青衫人突然僵了一下,“你是从北地来的?” 沈祁被道破师门,颇为惊讶:“前辈如何知道。” 那人已经收起了一闪而过的吃惊,平静的笑笑:“沈是个很有名的姓。” 沈祁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却没想出到底又什么问题。 那人又道:“至于少侠如何进入武林大会,你自去便是了。” 沈祁惊讶,以为那人是在唬他:“无凭无据,我如何去?” 青衫人道:“你去了,只消报我的名字,一路自然无阻。” “李眠枫。”
第63章 红豆 能够有这么一个人参加武林大会,今年的这段时日恐怕是不会很无聊了。 大船入海,也如同是小舟一般。今日风大浪大,白浪卷着船身,抛得它上上下下地颠簸。 李眠枫趴在甲板上,吐得腰都直不起来,早没了刚刚在客栈里逗人的精神劲儿,险些要晕在海上。 辜冰阳站在他身边,一手端着个装满清水的木碗,另一手拍着他的背,满脸无奈。 “骑马怕摔,坐船要吐,跟你出来走一趟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李眠枫早把胃里倒空了,无非吐出几口胆汁,嘴里苦涩得要命。趁着好点的功夫,他勉强支起腰来,就着辜冰阳的手含两口水漱了漱口,把满腹牢骚一并吐进海里。 毕竟他确实显得没用了点,他师兄这话也说得不错。 没说错,但还是听得他不太高兴。 他靠在船舷上,太阳很大,眼睛也懒得睁开,哼了一嗓子:“骑马虽然怕,却比你跑得更快。从扬州到松江,再怎么着三天也便到了,你却偏偏要走水路。” 辜冰阳没直接回应他的话,半是心疼半是抱怨地唠叨:“你来江南都二十几年了,坐船不下百次,回回吐得掏心掏肺的。小时候有师父哄着你,现在就轮到我了,什么时候才适应的了。” 李眠枫嘟囔了一句“今天浪大”,又是一阵头晕袭来,他索性还把自己挂在船舷上趴着。 对着深蓝色海水上翻滚着的洁白浪花,他感觉脑袋更晕了一些,什么内力武功全然不管用,阵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摇摇晃晃中,李眠枫的脑袋里一瞬间涌上很多散乱的想法。 三年没坐船了,格外经不起折腾。他本来能躲就躲了,自从辜冰阳继任正天府掌门以来,更是几乎没离开过松江,只在正天府和荟萃山庄两处跑。 辜冰阳也知道他从小有这个毛病,出门马都很少骑,多一半做马车走,这次却莫名心血来潮非要走水路。 师兄来海上肯定有什么事情,他想。什么时候,他们之间不愿意讲得事儿也多了呢? 他又忍不住想到自己在赌坊碰到的小子,看上去年轻得要命,就像一把没学会怎么掩饰自己锋芒的名刀。他自己大概没发现,虽然只是不言不语地在那里站着,出鞘的刀锋就已经泄露出不同寻常的光芒了。 年轻人总是这样的,他从他身上会看到过去的自己,因此很想要同他讲一讲话,给这柄宝刀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 毕竟江湖上如果全是些老大爷,那也实在太无聊了些。 却不料他的名字……李眠枫头大,沈季明的徒弟怎么这就跑出来了。下山也就罢了,还要可怜兮兮地跑到千金赌坊去混英雄帖。沈季明就算是再不想要跟徒弟透露当年的旧事,也不必做这等格外惹眼的事情,给他们正天府递一句话也就是了。 除非,他是自己跑来的——沈季明莫非已经不再人世? 李眠枫对着浪头,思绪也跟着晃荡,惆怅 为难和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兴奋混合在一起,成为一种难以言喻的迷茫。 那张年轻的脸在他眼前一闪一现,挥之不去。一会儿拿着他断开两截的骰子,一会儿横刀站在那里冲他眨眼睛。 李眠枫忽然笑了。 无论如何,能够有这么一个人参加武林大会,今年的这段时日恐怕是不会很无聊了。 至于前路如何,茫茫人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也无非是尽人事而听天命,如此而已。 * 沈祁擦洗沐浴,躺在客栈的床上翻来覆去,仍然难以入眠,不自觉又从枕头底下摸出那颗红豆来,抛上去又接住,来来回回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忍不住苦笑起来。 从下午到现在,他已经把这枚红豆握在手里盘玩了不知道多少次,外面油润的表皮都被摩挲的闪闪发亮。 铜制的外壳被丢掉了,按说这红豆也是毫无用处的东西,他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何会把它留在了身上。 是怕到了武林大会时,那位李姓前辈出尔反尔或者干脆忘了自己曾经有此一诺,故而他才留个信物,以便到时候和他对质,沈祁这样告诉自己。 但其实这话他自己是不太相信的。 对方想要反悔,大有一百种办法。甚至可能连名字都是假的,或者根本不会在武林大会上有那么大的面子。 但李眠枫这个名字,他却是知道的。 或者应该说,如今整个武林,他就知道这么一个名字。 他从怀里掏出英雄帖来,细细端详。落款之处正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秀气的小字:“李眠枫” 。 青衫人不一定真是李眠枫,但如果是的话,他其实就是那位给他发英雄帖的人。 本届武林大会由上任胜者正天府一手操持,李眠枫这个名字应该就是正天府的掌门,或者别的什么位置很高的人。 当然也有可能,青衫人是骗他的。 但不知为什么,沈祁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无凭无据,却认为李眠枫这三个字,和那人的气质实在太配。 “江枫渔火对愁眠”,像是很热闹,又很寂寞的名字。 不知道是因为天青色的衣衫太单薄,还是因为那人身上的冷香幽幽,他只见了他一面,况且对方还有同伴在身旁,却非要觉得他很寂寞。 很寂寞,所以要来赌坊给自己找点乐子。 其实他自己参加武林大会也是一样的心境。在山中待了十几年,他某一天忽然觉得自己离这个世界很远,所以非得出门来看一看。 他把那枚红豆在此抛起来,掌心却还似乎残留着一点温度,如同李眠枫白日里擦过他手背的掌心,像一块暖玉。 他想着想着,不自觉露出了一丝笑意。 虽然下一刻就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完了,红豆掉进嘴里了,这下彻底无凭无据,只等对方翻脸不认人了。 * 近来的松江热闹得有些过分。 武林大会将近,满江湖的人都往这里聚。 五大门派除了主办大会的正天府,其余四门派的人也早早就到了。 参与比武至多只需要五个人,但每个门派都抽掉了半个山门的人。他们要来,就定然要声势浩大的来。来了,变要让全松江的人都知道。 这场比武本来就是一种门派实力的展示,故而他们先到了,也不会就这么老老实实地闷在客栈里养精蓄锐。反而是今天派弟子出去逛逛,明天找个地方大肆奢侈一番展现一下财力,后天又要宴请江湖豪杰以示拉拢。 这么多年,这活计每五年都得整一次。 而零零散散的江湖人却比他们更忙,要知道不是所有的江湖人都能轻易和五大门派靠得这么近。许多人早有了投靠的心思,却一直苦于摸不到法门。要不就趁着这个时候勾搭上些弟子帮忙在师门里递个话,要不就打算在武林大会上大显身手出出风头之后在拜入山门。 所以自然免不了疯狂结交,疯狂闲逛,疯狂到处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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