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背过身去,只是沉默。 沈祁又问:“玉生烟到底是什么人?” “你以前可不爱打听这些别人的事!” 苏泽与沈祁同时开口,声音撞在一处。 沈祁哑然,长出一口气,把心里一点无名火一并呼出去。自从李眠枫出事之后,他总觉得冥冥中有只看不见的手推着自己在黑暗中乱撞。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人的隐瞒似乎很容易点燃他的不快。 当然,他身边再也没有比李眠枫更有秘密的人了。 他冷静下来,问道:“所以现在你作何打算?你若要我帮忙寻找苏文瑶,总要将其中的细节说于我听。” 苏泽见他态度软化,讨好般递上一杯茶:“直到她突然消失的前一天,我都看不出她有一点不对。” 十天之前是个阴天,苏文瑶先天不足,每逢这样的天气都双腿疼痛难忍。好在戈壁少雨,这种痛苦她一年遇不上几次。苏泽心疼女儿,一大早就吩咐人烧热水煮了暖身镇痛的汤药给她药浴。 可当苏泽特意亲自把浴盆送进苏文瑶府中时,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房间。 “被子没叠,却不算太乱,我摸过她的床褥,屋里炭火还没熄,床榻却已经凉透了。” 苏文瑶在清晨前已经离开了有一阵子,房中整齐,不似有过挣扎打斗的痕迹,也难怪苏泽会猜测她是自己带着丫鬟离开了府中。 “她虽然先天有缺,在奇门方面的天赋却超乎寻常,加上从小困在家中,没有太多消遣的方式,每天就爱琢磨这些东西。苏府中的所有阵法,虽然是我所布置,最熟悉的人反而是她。” 如此,她完全可以趁夜色不动声色地走出苏府周围布下的防护。 但是,沈祁冷言提醒道:“可她毕竟体弱,假如有人进入房中,只要武功稍好一些,想要不惊动旁人就带走她,根本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苏泽沉下嗓音:“你说的没错,但你忘了一件事,旁人想要进入苏府是很难的。” 沈祁意识到他对阵法的自信,“既然如此,你就没有怀疑过府中人吗?” 回应他的是苏泽的再次沉默,有个声音在沈祁心里说:恐怕是猜对了。 “你要是什么都不能透露,恕我无法帮忙。假如府中此时自顾不暇,我明日便带着李庄主离开便是。” 他并非不想出手相助,但也只想帮那些自己想要接受帮助的人。况且,如今身边多了李眠枫,他不愿让对方沾上什么麻烦事。 李眠枫自己身上的麻烦就已经足够多了。 屋中一时沉默,屋外更漏之声隐隐传来,两人相顾无话。 苏泽正在那里天人交战,沈祁却将房门推开。 “什么味道?” 不远处冒出火光。 “走水了。” * 苏府上下喧嚣嘈杂,敲锣声混着喊声,四处闹哄哄乱成一团。塞外缺水,走水是十分致命的灭顶之灾。 两人再顾不上在房中大眼对小眼,苏泽急忙带人引水救火,沈祁则一路狂奔而去。 李眠枫所在的厢房。 好在,失火之处在苏府东北,而厢房却在西南。逆着风,火势并不往此处蔓延。 沈祁飞奔到门前,木门仍紧锁着,一个长得很像黄鼠狼的小厮正在一声声的叫门。 “李庄主!走水啦!” 沈祁把他往旁边扒拉,顾不上这不是自己家里,一脚踢开房门。 “哥!” 李眠枫捂着鼻子,殷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蜿蜒而下。 “嘶——” 他在毫无防备中被房门砸了脸,痛得眼泪汪汪。 “哥,我……” “小祁,”李眠枫徒劳地吸吸鼻子,两滴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和被抹得乱糟糟血混在一起,看上去十分辟邪。 “你怎么不敲门?” 他的表情无辜而委屈,让一旁的黄大仙小厮深深地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敲错了门。 “那个……李庄主,其实我方才敲过一阵,您……” “噢!”李眠枫恍然大悟:“那定然是这位夫人突然出现,在下一时恍惚,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才没听到这位小哥敲门。” 他一顿,又问:“对了,小祁你为何不在房中,深更半夜是去了哪里?” 沈祁果断忽视掉这个问题,把目光顺着李眠枫洁白的手指移动,这才发现旁边还站这个大活人。 “你!” 他拔刀冲着华夫人,把李眠枫拦在身后:“你怎么会在这儿?” 又转头对李眠枫解释:“这人曾蒙面来过客栈,定是对哥有所图谋。” 华夫人翻个白眼:“沈少侠,走水了,我们不跑吗?” ……那好像还是要跑的。 沈祁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用衣袖擦掉李眠枫脸上的血,又拿出手帕打湿递给他:“哥,外头烟气重,你肺上有伤,当心呛着了。” “不要紧,”李眠枫的声音从帕子下面传过来:“我没有那么娇气的。” 说罢,他就扶着帕子咳嗽了起来。 华夫人张张嘴,想揭李眠枫老底的话居然被噎得找不到开口的时机,别过脸去懒得再看。 李眠枫弯弯眉眼,俯身抱起仍然呼噜打得雷鸣一样的五脊六:“小祁,我不识路,还要你来领着。” 沈祁宛若得了重任,带着他绕过来回穿梭的下人,来到苏府的小池边。 “此地有水,是府中最安全的地方,哥先在这里歇歇,我去帮帮府中人。” “注意安全,”李眠枫拍拍他的肩膀:“我现在没了内力,就不跟过去给你添乱了。” 语毕,他在池边乖乖坐好,一副你放心我绝不乱跑的模样。 沈祁一手拎着两个水桶,在池子舀出四桶水。 桶一入水,他突然察觉到了异样。 水里有东西。 他松开水桶,伸手下去摸了一摸,抓住什么东西向上一提。 他握住的是一只手。 女人的手,骨骼纤细。 皮肉却已经成片脱落。 黄大仙“啊——”得尖叫起来。 “是映蓉!” “映蓉死了!” 沈祁心头一紧。 映蓉,苏文瑶的贴身丫鬟,被认为在十日前同苏文瑶一起消失。 她在苏府的池子里被捞了出来。 那么苏文瑶现在在哪?
第13章 小池塘 可是偏偏他会在意。 苏府中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小池旁。 起火点是偏僻一角中一间供下人居住的房间,本来和堆放陈年杂物的库房紧邻着,极容易点燃,泵上去丁点火星子就足以烧掉大半个苏府。 万幸的是,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天和旁人说不上十句话的苏家二房几天前不知道忽然发了什么疯,哭着喊着称自己得观音托梦,预测到府中若是不行清洁之事定要大祸临头,破天荒地闹到苏泽不得不叫人打扫了库房。 苏泽那时正因为消失的苏文瑶而焦头烂额,顾不上给家里这位向来沉默的小妻灭火,直接顺着她的意思,将里面大半物品施舍丢弃,剩下的也搬到别处去了。 因此,这火烧掉了一间孤零零地小屋就再也没什么可烧,虽然至今还未熄灭,却也无法在扩散的更大,只留下几个下人围在一旁收尾。 李眠枫听闻此时,摸了一把不存在的胡须:“看来菩萨没有白托梦,夫人平日里定然行了许多好事。” 得了他恭维的周曼青却没有办法以笑容回应。 她身体柔弱性情温和,随苏泽从中原移居到关外后送走了府中常年相伴的姐妹于氏,更加深感世事无常。多年来久居深宅,吃斋念佛,不仅从不打骂下人招惹是非,甚至是十足爱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的做派。 长这么大怎么会见过尸首,还是烂掉了一半的尸首。 她自从不慎看过一眼,就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刚刚吐过两次。现如今脸色青白,红着眼眶,浑身颤抖,微微欠身对李眠枫示意。 沈祁在旁边扒拉李眠枫:“少说话,听听你那嗓子。” 恐怕连他自己也没发现,李眠枫却很难不注意到:沈祁在他面前真的越来越会操心了。 年纪轻轻的,操这么多心也不怕老得快,李眠枫腹诽道。 黄鼠狼模样的小厮倒是觉得沈祁没有说错。火势渐渐小了,方才灭火用了许多水,烟气反而更盛,李眠枫被激得咳了很久 他原本说话的声音清越,现在简直跟伙房里的破风箱一样。 当然,烟也不是没有好处。 映蓉在水里泡了许多天,皮肉都已近腐烂,倘若现在没有这些烟,恐怕这里根本留不住人了。 李眠枫从映蓉的身体边起身,脱下自己的外袍罩住了这死状凄惨的小姑娘最后的体面。 “她是被勒死的。”李眠枫讲出了自己的结论。 转头又问黄鼠狼小厮:“你——” 那人心领神会:“小人姓张,张惠生” “小张兄弟,”破锣嗓子柔声细语,听得张惠生如沐春风,“这位姑娘是几时不见的?” “十天前,我们老爷说小姐在府中待得太闷了,趁现在还未入冬天气暖和,想要出府去落叶城游玩一番。” 话到此处,他才觉出不对,立马扭头望去。 李眠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苏泽果然对这具尸体的死因没有很感兴趣,正在忧心忡忡地吩咐人一面进池塘打捞,一面设法堵住水流进口,将水放干。 显然,池塘中有什么他更加关心的东西。 “府中有几位小姐?”李眠枫小声问道。 张慧生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何忽然压低了声音,却也本能的跟着他小声说道。“就一位,我们老爷只有小姐一个孩子。” “无人结伴,只带一个丫鬟,倒也放心她出府吗?” “是啊,我们都奇怪着呢!要知道,我们小姐腿脚不好,平时都要靠轮椅行走。以往她出门,每次都是前呼后拥带一大堆人。” 李眠枫吃惊,他听说那套出府的托辞时便已经觉察出问题,他自己就是从落叶城里来的,现在没入冬是没入冬,天气可一点都不暖和。 但即便如此,苏小姐不良于行一事还是超出了他的预计。这世上哪有父亲会让自己难以自理的独生女儿以这么草率的方式出门游玩。 映蓉恐怕十天前就已经死了,苏泽之所以这么惶恐,是担心会在池中再发现自己的女儿。然而,从他的反应来看,恐怕早就对这种情况有了猜测,只是一直隐而不发。 苏小姐或许是因为某种缘故自己离开了府中,又或许是遭人所害,而苏泽不知因何原因,足足拖了十日不曾认真寻找。 然而—— 李眠枫的目光落在被灰色衣袍盖住的映蓉身上。 这孩子尚如此年轻,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却一直做得都是伺候人的事情,未曾体会过人世间太多美好光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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