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此时正在发愣,直到身边内人再三提醒,方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 皇后倒也不恼,只询问永嘉为何发愣,永嘉答说自己是在等。天家一向疼爱这个嫡女,并未怪罪她,而是和蔼地问道:“婉儿在等什么?” 永嘉回话说:“爹爹,我在等月亮出来。” 长公主忍不住问道:“永嘉,难道你要把月亮给皇后当贺礼吗?” 除后宫中人外,其余人皆不得称公主乳名,长公主已然出降,虽为永嘉公主姑母,却依旧不得称其乳名,只唤封号。 永嘉颇有些郑重地点头说道:“姑母,我给嬢嬢的贺礼,是月亮,也不是月亮。”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不知这位嫡公主又有何的奇思妙想。 就在此时,有内侍上前回报说云散了,月亮出来了。 永嘉小跑上前,拉住皇后往外走去,待到玲珑池旁,方举起一枚玉佩对准月亮,月光洒落,竟教玉佩发出光芒,那光芒并不耀眼,只轻轻柔柔,却正合皇后淡然端庄的气质。这一日是十六,天上圆月当空,玲珑池中映出一轮圆月,而永嘉公主手中亦有一轮圆月,这“三月相映”的奇景合该是“此景只应天上有”。 这礼物让皇后开心不已,天家也连连夸赞,不仅给了她许多赏赐,连制作玉佩的御用监上下都领了一份赏。 永嘉公主是皇后嫡出,身份尊贵,又十分乖巧懂事,平日里帝后视她为掌上明珠,就连后来嫡出的二公主都比不上,此番生辰贺礼一出,怕是再没有人能记得住旁人贺礼了。 接下来便是四皇子了。因着在他之前还有一名半岁而夭的三皇子,是以虽然如今他上面只有两位在世兄长,也依旧是行四。 襁褓中的事情不会留下记忆,对四皇子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他从不知父亲为何,只知道那高高端坐在皇后身边的男人,是他名义和血缘上的父亲,但他对那人,莫说感情,就连样貌都是模糊不知的。 四皇子一步步走上前去,规矩行礼道:“儿恭祝嬢嬢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四郎一向身体孱弱,避居休养,今日能出来走动,倒是难得。”皇后说着便起身走到四皇子身边,面对天家行了个礼,说道,“主上,妾前日里梦见故人,见恭敏贵妃抱着几件衣衫寻来。梦中她说得了大机缘,有仙人许她归来看望孩子,还说可将孩子的名字告知她,仙人可保孩子平安长成。妾醒来本觉是没来由的梦境,可巧第二日尚功局的司綵来慈元殿,送来蜀地新进的一批三色蜀锦。那布样是今年新制,以前并未有过,可妾却觉得熟悉,再仔细看过,正与梦中恭敏贵妃所持衣衫用料相同,便让尚服局给四郎赶制了这身衣服,主上觉得今日四郎这衣服可好?” “倒是合体。三色蜀锦看上去繁杂,却将四郎气色衬得好看些。”天家评价道。 若说起来,天家以前刻意淡忘这孩子,多少有恭敏贵妃难产去世的缘故。他对恭敏贵妃感情颇为复杂,但终究还是喜爱的。故人离去,身后留下幼子,天家可怜幼子,却又不愿见面,只怕因着血缘,从孩子脸上看出几分昔日宠妃的容貌,勾起更大的遗憾和难过。 眼前这孩子身体孱弱,幼时总是缠绵病榻,如今穿上这明艳的蜀锦倒没有半分张扬,只觉清爽,让人心生好感。 天家稍稍眯起眼,递了话去:“今儿是皇后寿辰,凡所求我必应。” 皇后道:“妾并无所求,还请主上将这恩赐赏给四郎罢。” “附而不骄,正心翊翊。”天家略一抬手,道,“四郎,赐名翊清,授浔阳郡公,下月进资善堂。” 皇后和四皇子齐声向天家道谢。 而后的晚宴再无波澜。宴毕,长公主率先离宫,众嫔御也相继告退,这一日的寿宴直到此刻方才结束。 史书云:开宇十三年九月乙巳,帝后宴内宫于玲珑苑,后引恭敏贵妃之念,请恩。帝允,皇四子赐名,初封浔阳郡公。 — [注1]此处有参考《宋史·嘉礼志》。 [注2]国字封号是指以古国名为封号,比如唐代封的秦王、晋王、齐王等等,这些都是国名。这里有参考宋代的国字封号,宋史记载,宋代将国字封号分成三等,有大国二十七,次国二十,小国二百二十。凡皇属赐国公、郡公、侯,不带“开国”二字,侯的地位亦高于开国公。 私设,当面说话请安叫主上,与旁人提及时称天家
第3章 〇三 暗流 天家与皇后并未坐辇,并肩携手自玲珑苑往慈元殿走去,身后跟着的内侍内人都在十步之外,与这天下最尊贵的二人拉开适当距离。 “主上,衍儿一直很安分,你不要多想了。”皇后轻声劝慰道。 “他是安分,可他身后之人却未必安分。”天家轻哼一声,“千寿图?昔年我送大娘娘千寿图之事阖宫皆知,你且看着,过几日便该有人将此事与我当年之事拿来做文章了。” 皇后道:“就算是借给我送礼来取悦主上,那幅字到底也是衍儿自己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心意都是好的。” 国朝皆知帝后自幼青梅竹马,情深义重,自皇太子妃至皇后,沈氏恩宠数年如一。是以能令皇后多看一眼,便也如同被天家多看一眼。 在发妻面前,天家从不曾隐藏自己的情绪和喜好,此刻他也直接将心中不满诉与皇后:“我当年送千寿图时已是太子,如今崔媚儿撺掇衍儿送你千寿图,若说没有觊觎那太子之位,我是断然不信的。” 崔媚儿正是大皇子生母容贵妃的名讳。 “我倒觉得主上是多虑了,衍儿不过十三,容贵妃也不是那激进之人。” “我便是十三岁时被立为太子的。”天家清冷的声音夹杂在深秋夜晚的凉风之中,竟让皇后有了拢紧衣袖的冲动。 好在这凉意转瞬即逝,天家已换了话题:“不过是给四郎求个名字,何苦编那故事?” 皇后挽着天家的手说道:“当年主上为着恭敏贵妃之事恼怒,不欲多提,以致前朝连两府宰执都不曾得过四郎的浴儿包子[注1],如今怕是都未曾知晓还有四郎这个皇子在。可就算主上再不喜,皇子年岁大了也总是要出阁入朝的。若日后出阁时他连个名字都没有,台谏的奏章岂不是要堆满勤政殿了?” 天家无奈一笑,道:“这话也就私下说说,若是让台谏听到,该参你这个皇后妄议国事了。” “我自是不敢妄议国事的。”皇后说,“可后宫所有皇子都叫我一声‘嬢嬢’,我便也该有个当嬢嬢的样子。求夫君给自己的孩子取名,这可不是干预朝政,这是我的职责。” “伶牙俐齿!”天家抬手刮了一下皇后的鼻尖,“总之后宫你说了算。” 此刻夜光如水,正洒在永嘉公主送给皇后的玉佩上。天家轻声说道:“如嫣,之前是我太过冲动,你莫要怪我。” “主上是一国之君,凡事自有思量。”皇后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天家说道:“世家们怕军权旁落,又怕武将拥兵自重。我朝从未有女子入朝,更不曾有公主掌兵,无先例,所以无章可循,忧惧便因此而生。” “主上,我都懂,是我只念私情,未曾考虑朝堂之事。” 天家叹了口气:“你为了我,失去兄长母家,就连三姐也不能时常进宫来陪你,总归是我对不住你。”话到此,天家语气中的愧疚也更多了几分。 皇后低声说道:“主上对我很好,现在又有婉儿和妘儿陪我,我真的很满足了。” “我们有两个公主了,是不是该给我生个嫡子了?”天家的嘴角带了一抹笑意。 这种闺房密话被天家这般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惹得皇后不禁垂首。 天家笑声爽朗,挽着皇后往慈元殿去了。 容贵妃原本期望大皇子能够在敬贺寿礼时拔得头筹,却未曾想次日宫中议论的皆是永嘉公主贺礼颇为夺目,浔阳公终于得了天家垂怜,完全无人记得大皇子用了近一个月写就的千寿图。 次日大皇子自学堂回来请安,便觉承庆宫十分冷清。承庆宫是宫中仅次于皇后慈元殿的宫室,平日里嫔御往来好不热闹,今日却门可罗雀。他尚未走进承庆宫主室,便听到室内传来打翻茶盏的声音,料想容贵妃定是发脾气了,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入室内。 “阿姨安好。”大皇子规矩地给容贵妃行了礼。 就算容贵妃如今地位仅次于皇后,她也始终是皇帝的妾,大皇子也不能称其为母,只能称一声“阿姨”。 容贵妃见到孩子便已消了三分气,她略抬了一下手,身旁的内人们便都退到了外面。 “不知阿姨因何事而恼?”大皇子问。 “你不知吗?” 大皇子答:“儿愚钝,阿姨如今恩宠正浓,嬢嬢仁善从不苛待后宫,后宫之中又有何人敢与阿姨争风?” 这话半真半假,却正合了容贵妃的心意。大皇子自然知道容贵妃是为何而恼,但他避而不谈,只是点出容贵妃如今在后宫的地位和尊荣,他们母子算是子凭母贵,当年崔氏旧侍东宫,待天家登极之后直封宁妃,生下大皇子后便进贤妃,后又进容贵妃。若不是崔氏得天家恩宠至此,大皇子未必被天家如此看重。 容贵妃是聪明人,自是明白这话中的深意,面色稍微缓和了些,说:“坐罢,别站着了。” 大皇子恭敬地奉上一盏茶,方才入座。 “阿姨不必为昨日之事烦忧。”大皇子道。 容贵妃抿了一口茶,并未接话,大皇子便继续说:“大姐是嫡出的公主,自然与我们不同,阿姨不必介怀。” 国朝自皇家到百姓家中,无论长幼,皆以“哥”、“姐”称呼手足,大皇子虽是长子,依旧会称呼永嘉公主为“姐”。而皇子公主分而序之,永嘉公主是天家的第一位公主,所以大皇子称她为“大姐”。 这句话更是解了容贵妃大半的愁思。 嫡出公主。虽然嫡出,奈何是个公主。就算再得宠,日后无非是嫁个高门望族,哪怕嫁给功勋世家,也是外姓人了。念及此,容贵妃的眼角终于带上笑意。 大皇子继续说道:“四哥今年九岁,元娘子离世时是贵妃,与阿姨的位份一样;至于临月轩的昭媛娘子在后宫如何,想必阿姨比儿要清楚得多。儿承阿姨的庇佑,四岁开蒙入资善堂读书,如今已经九年了,先生说我天资甚好,旁人要到我如今这般,总要十五六年才行。二哥同样也是四岁开蒙,现下如何?更何况……” 大皇子压低了声音说:“更何况,四哥的名字,可不是承天之意。” “此话怎讲?” “翊者,辅也。” 听得此言,容贵妃终于安下心来,拉着大皇子的手说:“如今后宫只是看似安稳,实则暗流涌动。昨儿那一通之后,如今我这宫中哪还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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