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宽慰道:“宫中向来闻风而动,昨晚爹爹宿在慈元殿,我今日散学后去定省嬢嬢,便见了几位许久未见过的娘子正从慈元殿出来,慈元殿尚且如此,阿姨又何苦拿这些事情来自寻烦恼?如今阿姨已为贵妃,又何必执着于眼前这些许人情往来?” 半晌,容贵妃愁绪尽散,对外扬声道:“锦瑟,叫厨房去做些衍儿爱吃的菜来。” 内人锦瑟在门外应声。 另一边的临月轩则是颇为热闹。 皇后借着自己寿辰亲自为四皇子求来恩赏,宫中人自然感到风向欲变,忙跑到临月轩来寒暄,或许这位沉寂已久的柴昭媛会凭借四皇子一跃而起也未可知。 九年前柴昭媛于恭敏贵妃梓宫前收养四皇子之后便沉寂多年,如今四皇子这般借势而起,在旁人看来,临月轩这几年多少有了些蛰伏、伺机而动的意味,若真如此,那柴氏便是个韬光养晦之人。纵使如今结交为时已晚,但总好过在此时交恶。 现下在正室内叙话的,已是临月轩接待的第五拨人了。都是婕妤、美人、才人等低阶娘子。 皇后派人送东西来已是常态,贵妃和妃不会亲自前来,派内侍送来些礼物便算做过场面。同品阶的自然不好只派内侍前来,必是亲自前来贺过一番,不过九嫔之中到底没有特别得宠的,天家对于后宫之事又不甚在意,几人境遇相似,年岁渐长,后宫之路便成了熬年资,于是只略说了几句恭喜便早早离开。 国朝后宫,皇后之下是正一品贵妃,只四人,取肃懿端容四封号。接下来是正二品妃,共八位,封号分别为贤淑庄静宁顺惠德。再往下便是九嫔九婕妤,而后便是美人、才人等。现下后宫之中高位者只有容贵妃及淑宁顺三妃;九嫔倒是占了七位,只余充仪和充容尚缺;婕妤之中也只余一个空位,对于品阶稍低的嫔御来说,上位者进一位,她们便多了进阶的机会。 有位冒进的薛才人口出狂言道:“柴娘子如今这算是苦尽甘来了,想必不日便可登上妃位。” 柴昭媛听言立刻冷了脸,驳斥道:“临月轩承蒙皇后娘娘照拂,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且内人内侍规矩听话恪守本分,何苦之有?” 此话一出,薛才人脸色瞬间惨白,在座的众娘子们虽不做声,脸上却多了些鄙夷————薛才人本是顺妃赵氏身边的内人,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年前某日,天家饭后去看望二皇子,二皇子的生母赵氏彼时还只是九嫔之中的俢仪,结果次日天家离开之后,赵氏身边的内人就被封了才人。最开始曾有人揣度是赵氏授意,但没多久赵氏就因“抚养皇子有功”,自三品俢仪升为二品妃。当时并非年节,二皇子也并未有何等出彩之举,天家只进了赵氏一人,又选定“顺”字为封号,后宫中人便有了些猜测。直到年初,顺妃依制迁居莲绮阁,后宫皆来往送礼,顺妃一应接下,却唯独将薛才人拒之门外。众人便都清楚,顺妃这突然进升的礼遇之中多少有些因为薛才人而生出的安抚之意。 无论那晚发生何事,薛才人这个内人做得可算不上是恪守本分。 其他几位美人、才人在得了位份之前都是伺候天家衣食起居的殿前御侍,本就是天家后宫备选,自然与薛才人不是同路。 柴昭媛一句话道破薛才人的痛处,却并未停下,继续说道:“更何况,我从未有僭越之心,如今忝居九嫔已是天大荣宠,我可从不想那些自己得不到的。” 薛才人自知说错了话,连忙跪地向柴昭媛道歉:“昭媛娘子恕罪,是妾僭越了。” 后宫嫔御,尤其是才人以上高位嫔御,本是不必跪其他嫔御的,唯有正式场合才会对帝后行跪拜大礼。然这薛才人大抵是做内人久了,见惹怒了主子,便还如往昔那般膝盖软绵。若换是旁的嫔御,且不说定然不会做这番说辞,便算是真做了错事,只屈膝垂首,行过揖礼道歉便好。薛才人如今这般行事,在场嫔御看在眼中,倒不会说柴昭媛托大,只会道这薛才人自降身份,不懂礼数。 柴昭媛起身行至侧方,避开她的跪礼,冷声道:“你在我临月轩大放厥词,今日之言一旦传出,你会如何?我又会如何?薛才人,临月轩盛不下你的雄心壮志,往后不必再来了。” 众嫔御见状都起身告退,并无一人去扶那在地上抖成筛子的薛才人。直到众人散去,候在一旁的内人才赶忙扶起薛才人离开。 柴昭媛本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人情扰得头痛,如今被薛才人气得竟真有些头痛了。她在内间扶额坐着,少顷,海菘蓝前来回话,称薛才人已向女史挂了病假,近期内是不会侍寝了。 “蠢。”柴昭媛闭着眼睛,给了薛才人这一个字的评价。 海菘蓝上前给柴昭媛揉着太阳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娘子,今儿上午皇后娘娘派来送礼的,除了往日慈元殿的押班,还有代内人。” 宫内内侍亦各有品阶,押班是指一宫之中内侍的领班,慈元殿押班则是专门受皇后差遣的内侍。皇后身边另有两名贴身内人,一为代氏泽兰,一为史氏墨竹,海菘蓝所说的代内人便是泽兰。 “代内人也来了?你怎的不早说?”柴昭媛倏地睁开眼睛。 海菘蓝:“我本是要进来回话的,但代内人说娘娘不欲张扬,就按照往常即可。” 柴昭媛这才放下心来:“也罢,既如此,我也乐得清闲。代内人只是跟着来?可还有多说什么?” 海菘蓝回话:“代内人原是想看一下浔阳公,但是浔阳公当时正在进早膳,她便只在门口远远地看过一眼便回去了。” 柴昭媛大抵是累了,又闭上了眼,缓缓说道:“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那样,昨儿寿宴上不是见过了吗?难不成得了个翊字,就真能长出翅膀来?” 海菘蓝略有些无奈地说:“娘子莫要图嘴上痛快。如今浔阳公刚得了名字封号,盯着咱们的眼睛可多了,娘子就忍一忍罢。再说浔阳公也一直很听话……” 柴昭媛打断海菘蓝道:“我自是知道,你也是太小心了些。这些年有多难你我心中都有数,我若对外显示出对他太过上心,恐也是害了他。” — [注1]浴儿包子:有皇子公主出生时皇帝会赐给大臣银钱封包,意思是告诉大家“朕有孩子啦!”,这是宋代的礼节习俗。 另,皇子成年出宫别居也叫出阁,出阁不仅是女孩子出嫁的意思。 内人是女官,内侍是宦官。一般不直呼其名,“姓氏+内人/先生”或是“姓氏+官名”。
第4章 〇四 暗室 定远侯府极大,除五进主院落以外,更有东西两侧各四个陪院。自正门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座石雕影壁,影壁上当中一只凤凰展翅,朝向一角圆月,颇有衔月之势,周围还附有数只北雁陪飞,影壁四周雕花缀着琉璃花蕊,稍稍舒缓了主图的寥廓清冷之感。天家为了长公主特设“月凰大将军”之官,后又命翰林图画院的画师绘了凤凰衔月的画样交给御用监,打造出许多凤凰衔月的器物,专供长公主使用,比如长公主马车上的装饰,长公主的礼服、朝服,还有便是这独一无二的影壁。 影壁两侧有朝向东西的两扇门。自西侧小门往里走约二十步,右手边便是垂花门。过垂花门后是侯府的第二进院落。甫一进入,便会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当中一方硕大高台,高台四周围着软绳,左右两侧各摆放兵器架,上方更有插旗————这是个演武台。这院子地阔甚广,是将左右两侧陪院的院墙及房屋全部拆掉打通,扩成了个横贯东西有演武高台的标准演武场。 垂花门左右是抄手游廊,顺着游廊往里走,可绕过演武场,到达前厅。前厅面阔五间,此处的“间”并非屋室,而是房屋梁与梁围出的范围,亦称开间。前厅五间,便是当中明堂与左右各二次间组成。前厅明堂十分宽阔,用以接待会客;左右次间分别置有书桌和坐榻,无论是用膳还是品茶,亦或处理公事,都是足够的。侯府并无分明的男外女内,又因着前厅外便是演武场,地阔甚广,是以长公主平常处理府中内务也在二进厅房。 前厅左右两侧还有两座平行与正厅的耳房,耳房亦有三间之阔,功能与正厅无异。两侧耳房外与抄手游廊连接处又各有小门,通往第三进院落。第三进院有正房和左右厢房,此处便是书房和客房所在。继续再往里走,绕过第三进正房,便是中花园。这花园与演武场面阔相当,也是将左右陪院的院墙打通,把原本的陪院改成了东西两个暖阁,夏可遮阳,冬可避寒。 从花园北侧的一扇月亮门再往里便是第四进主家起居的后院了。长公主和定远侯便住在正房之中,而许琛如今暂住在厢房。后面的第五进亦是起居院落,不过一直无人居住。第五进后是后花园,以及后院仆人居住的后罩房。东西陪院的格局并无太大差异,如今只留第三进和第四进两侧共四个陪院。 在厅房看过这半年的账务,长公主略歇了歇,便让素缨把一众家仆都叫到院内。 此刻家仆府兵站满了演武场,安静地等候着内宅女主的出现。 长公主走到厅房檐下,底下众人行礼,齐声唤道:“长主。” ————“长主”,是臣民对长公主的称呼。素缨和凝冰从小跟在长公主身边,一直保有以前的习惯,只称“公主”,对定远侯也只称驸马。 此时有厮儿搬来椅子置于长公主身后,长公主安静入座,院内除衣衫摩擦声外再无一丝杂音。许琛站在一旁,心内大为震撼,侯府的“令行禁止”贯彻得如此彻底,足以堪比一支优秀的军队。侯府内院尚且如此,仲渊的百万长羽军又该是何等景象。 在许琛思绪乱飘之时,长公主对下方众人说:“半年未归,府内一切如旧,诸位辛苦。我方才清算过半年账务人事,各位管事都做得很好,内院赏赐稍后素缨会亲自执行,若有任何异议,今日晚膳之后向我回话。至于府兵————”长公主顿了顿,望向下方一轻甲绣衫男子,“张通,你自己来说。” 张通是侯府府兵领事人,军阶为正将,侯府千名府兵日常训练及调派都由他负责。此时被点了名,张通立刻上前,行过军礼后回话道:“府兵照例每日早晚各训练一个时辰,内外院各岗均一个时辰轮值一次,暗卫两个时辰轮值一次,所有府兵每月均有四日休沐,所有轮值班次均登记在册,随时可供查阅。” 这里张通提到的内院,是指侯府的五进主院部分,而外院则是指东西两侧陪院和侯府外围。 长公主听后微微点头,又道:“休息日外出府兵,何时何事外出,去往何处,你可有登记?” 张通心内一紧,回答道:“有。” 七月初六,何人休息?去往何处?”长公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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