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打量那孩子片刻,抬起手轻抚他的头顶说:“如今我膝下无子,便收你为义子如何?” 孩子抬起头来,惊得双目圆睁,似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半日前,他还是城门外一棵任人欺辱的孤萍,可此时,功勋卓著的定远侯竟要收自己为义子…… 见孩子发愣,长公主在旁轻声提醒:“怎的?不愿意吗?” “义父义母在上,请受儿子一拜。”回过神来的孩子立刻跪地,向定远侯和长公主行了礼。 长公主将孩子扶起,对定远侯说:“既拜过我们,便是我们的儿子了,如今他失了从前记忆,又入侯府,算是重新开始,该有个名字的。” “从仁字……”定远侯思索着道。 定远侯父母早亡,长兄如父,几位兄弟和幼妹的表字都是大哥所取,后大哥二哥接连入仕,重订家谱,为子辈定下“仁谨懋修”为辈序,如今这孩子拜在定远侯名下,正是仁字辈。 长公主自是知道许家的排辈,但她却并大同意:“按照现下的情况,若随家谱从仁字,恐多有非议,不如取个单字。” “也对。”定远侯思忖片刻,道,“先晋有诗云,‘其人如玉,维国之琛’,你就叫许琛罢。” ”儿子叩谢义父义母。”半日来的跌宕起伏,随着这一拜而尘埃落定。那孩子经历了这半日,早已疲惫不堪。长公主见他满脸喜色却难掩倦容,便吩咐侍女凝冰带他下去梳洗歇息。 因着次日的庆典需要早起,定远侯和长公主虽憋了满腔思绪,也只能早早休息。这次得了圣旨可以在城内逗留月余,二人总还有时间叙些家常。 次日,四更三点,侯府中人便已起身整理。未及五更,定远侯穿好朝服,按照朝官规制先赴紫宸殿等候点卯,长公主则按照出降公主的礼制,在巳时初进后宫拜谒。夫妻二人分开行动,两套完全不同的车驾依次从侯府出发。许琛在侯府的第一日便见识到了皇家风度和繁琐的礼制,心里不禁生了一层惶恐。待两辆车驾相继离开,侍女凝冰便按照长公主的吩咐带着许琛熟悉侯府的环境和一应家仆。 — [注1]天家:皇帝。 [注2]登极:皇帝即位称登极,不是早登极乐,是登上极高之位。登基是明清时期的话本故事里才有的,后来史书上也有了这个词,现在大概是混着用了。 [注3]九嫔:昭仪、昭容、昭媛、俢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昭媛是位份,不是名字~ [注4]内人:宫女。 另,皇帝名夏祌(zhòng)
第2章 〇二 赐名 皇后整寿,天家有意大办,便着礼部循着规矩在皇仪殿举办仪式。自卯时正起,由礼官仗仪,先是朝官拜贺,之后是外邦使臣进献,最后百官宗室及外邦使臣依品秩高低赐宴于朵殿、两廊。酒行、乐作、饮讫、食毕、乐止,赐花,谢花,拜讫[注1]。至辰时末,前朝仪式才算结束。 前朝仪式结束后,皇后便要回到后宫,于慈元殿中接见外命妇,依旧是一番礼仪跪拜,待到午时,皇后会在后花园设席,请女乐歌舞表演,着尚食局安排茶点小食相待,称“小宴”,小宴一直持续到未初方才结束。此后有一个时辰的空闲时间,到申时起便是后宫正宴。若说起来,皇后这生辰,过得还不如寻常人家的主母。 未时,皇后回到慈元殿,命人卸下冠子散了发髻,召来尚服局的女官前来梳头。正在此时,长公主径直进入了皇后寝殿。 皇后见到她,笑着说道:“就道你会来!” 长公主向皇后略行了礼,便接过女官手中的梳子:“我来给皇后娘娘梳头。” 一众内人们请过安之后便退到外间,屋内只剩下了皇后和长公主两人。 长公主和皇后是手帕交,自然比寻常姑嫂要亲密。因此每每长公主来找皇后,内人们都会退到殿外祗应。 长公主一壁替皇后梳发,一壁道:“今儿这么多仪式,你定是累了。” “我本不想大张旗鼓做出这般阵仗,可天家……”皇后轻叹一声,“他有他的考量。” 长公主听出话中异样,问道:“六哥欺负你了?” 当今天家在先帝诸子中行六,所以长公主唤天家为“六哥”。? “没有。”皇后按住长公主正在摆弄头发的手,示意她坐下,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我向天家提起让你回京常住。一来是为了你和叔亭,毕竟你也不小了,莫说侯爵之家,就是寻常夫妻到你这般年纪也早有子嗣承欢膝下,可你一直……这二来,你毕竟是女儿身,在边关那种地方,我总是不放心。可天家却说如今草原未定,你们还年轻,再等上一两年也无妨。我一时没忍住,同他争辩过几句。” 长公主低头不语,半晌再抬头时竟红了眼眶:“嫣儿,这些年为了我与叔亭,你同六哥吵了很多次,以后不必如此了。我是公主,就算没有子嗣,许家也不敢怠慢于我,何况叔亭的兄长们都已有子嗣,若真的没有亲子,便过继一个,也省得我受那十月怀胎之苦。” 皇后连忙打断了长公主越发出格的话语,嗔道:“胡说乱说!也不嫌羞!” 长公主扯了个笑,贴在皇后身边细细说道:“这些年我东奔西走,严冬入水,盛夏行军,受伤没有百次也有八十,月信更是从未准过,我比你还要年长三岁,再要孩子怕也是受更多苦,还是算了罢。” 皇后听得此话,想起那日同天家争辩时的情景,更满是心疼。 ————“仲渊男子无数,怎的就非要公主往那边关苦地去?” 天家却道:“你与她是闺中密友,我与她更是手足兄妹!草原部落虽暂时臣服,蛮族天性却未除,若此刻让三姐有了孩子,十月怀胎期间叔亭必定奔赴边关,那时又该如何?南境西境虎视眈眈,北疆若异动,西南二处难保不会趁火打劫。那时你是教叔亭来回奔波?还是教三姐带着身子往前线去?如今朝中哪怕再有一人能做那领兵元帅,我定放三姐挂印归朝。更何况三姐和叔亭如今在朝中境遇尴尬,若此时有了子嗣,你教那孩子该如何长成?你能护那孩子到何时?不清洗过世家,我怎敢让他们回京恩养?” 许家供着丹书铁券,又有指挥百万大军的虎符在手。随着国朝逐渐从战乱中恢复过来,当年的功勋军队在某些人眼中便成了扎眼的存在。没有战争却日日消耗国库;世家贵族想送子嗣入军中混个军衔却从未得到任何照顾;更曾有贵胄意图侵占未亡人被判了流放。如此这般,长羽军虽沿袭了铁血军纪,但定远侯与长公主却也开罪了不少人。 一想到这些,皇后就连连叹气。长公主怕是自己刚才一番话真气到了皇后,忙劝道:“我的圣人娘娘,既说到了孩子,我便告诉你罢。昨儿我遇到了个孩子,我同他有缘,已经认做义子,这样算起来,我也是有子嗣了。” ————国朝对皇后的称呼是“圣人”,与皇帝的“天家”称呼相对。但与臣民皆称天家不同,平常很少有人这般称呼皇后,而当面称呼皇后为圣人娘娘,则是多年前长公主与皇后的闺中秘事,不为外人所知。 听得长公主如此称呼,皇后终是笑了起来,说:“你这又是从哪里捡来的孤儿?怎的这般投你眼缘?竟是要认义子了?” 长公主拉过皇后的手,道:“那孩子失了记忆,也没有武功,姓名年龄一概不知,左耳垂上有一胎记,身上亦有信物,我与叔亭看过,是……”长公主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翻过皇后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两个字。 皇后一怔,问道:“确认?” 长公主点头,旋即又说:“胎记和信物都无误。以防万一,昨晚我已派了人去那边探查,不日就该有消息传回。若确认了身份,我便告知六哥,把孩子正式记在我名下。” “你真想收养他?你可是长公主,收养个来路不明的草原孩子……” 长公主笑着打断道:“怎的就来路不明了?若确实是那孩子,我收养他,给他一个名分,也算是对当年之事做个了结。若他不是那孩子,只要来路干净,在府内养着又如何?我府中已有那么多孤儿,多一个也无妨。不过此事我想等确认无误再告诉六哥。” 皇后颔首:“你与叔亭思量稳妥便好。只是,若身份确认,你要告诉那孩子吗?” 长公主轻轻摇头:“等他自己恢复记忆,或等他再大一些。其实我倒希望这孩子有生之年只做个闲散人便好,草原是他的开始,或许也是他的噩梦。稚子无辜,上一辈的恩怨纠葛他既已忘记,便就此作罢才是。” 可草原的风从未停过。皇后看着长公主脸上的风霜痕迹,心中兼着疼惜,一时无言。 “娘娘,宫宴快开始了。”内人墨竹在门外提醒道。 皇后应声,让女官进来重新挽起发髻,换了个稍轻些的冠子,便携长公主一起往玲珑苑方向去了。 出降公主已算外命妇,本该在小宴结束后离宫,但事有例外,长公主常年不在京中,又与帝后感情深厚,是以她和驸马可以参加宫内晚宴,只需在宫门落锁之前离宫即可。 玲珑苑是宫内宴饮专用场所,苑内有一池,池旁引水可做曲水流觞,因池塘四壁镶嵌玉石,池水流过时会有清脆声响,因而得名玲珑池,这旁边的小楼便因此被称为玲珑水榭。 此时玲珑苑内歌舞升平,帝后主位,长公主在侧,一众嫔御与皇子按品级就坐于下方两侧。 天家夏祌弱冠登极,如今过去十三年,共有五子二女在世。最年长的十三岁,最小的尚在襁褓之中。 “恭祝嬢嬢福寿安康,岁岁今朝!这是儿为嬢嬢送上的千寿图。”说话的正是大皇子温国公夏衍清。国朝皇子封爵最低为双字郡公,后有单字国公和双字郡王,最高为国字亲王。大皇子百日得名,获封南康郡公,十岁进温国公。 内侍在大皇子身后拉开卷轴,卷轴上是个长约三丈的“寿”字,再仔细看去,这寿字的每一笔竟然是由许多不同字体的“寿”字组成。 皇后款步走下御座,仔细观赏片刻,温和问道:“这字从何而来?” 大皇子恭敬回答:“是儿所写。” 天家眼角稍稍一抬,旋即恢复如常。皇后似是对这礼物很满意,又多看了几眼,含笑吩咐给了赏,这才回到座位上。皇后甫一坐定,二皇子夏卓清便上前,夏卓清今年十岁,六岁时获封豫章郡公,他的贺礼是一柄玉如意,成色虽不算极品,但也绝对是难得一见的佳品。皇后同样夸赞奖赏一番,便让二皇子回去坐了。 接下来是周岁便获“永嘉”封号的公主夏婉清了。国朝公主皆是双字美名,由天家钦定,若有非常受宠爱的公主,在及笄时会加赐一字,待出降后加赐国字封号,至此为国朝公主封号的极品。[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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