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云霆心疼难忍,心情却又纷乱,裴婴失了别人的孩子却痛苦成这般,这让他如何好受? 他将裴婴抱在怀里低低安抚,裴婴微凉的手掌攥住他的腕骨哀求,“元徽、元徽你带我走,我不想做皇后了,你带我走。” 他的肩胛骨硌得晏云霆手心疼,晏云庭的指腹摁在他潮湿的眼角,并没有说话。 裴婴眼底的各种情绪因为他的沉默渐渐淡了下去,他松开了晏云霆的衣襟,垂眼往后退了一步,用手背挡在眼前,沙哑地说了句,“时辰不早了,云麾将军该入席了。” 那一夜他们不欢而散。 裴婴许久没有回答,久到让晏云霆甚至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他低头轻吻裴婴耳垂,低声提醒,“晚竹?” 裴婴在暗处发怔,他的手指不由自主绞紧了晏云霆的袖口,半晌后才短促地笑了一声。 “我忘了。”
第九章 这是陛下的子嗣 裴婴昏昏欲睡,连起身坐上辇轿的力气都没了,燕晁在这养德殿中咽了气,晏云霆无论无何都不能让裴婴睡在此处。 如今大局已定,宫城之中到处都是晏云霆的人手,他并不怕被别人看见,便将裴婴打横抱起,迈出了养德殿去。 裴婴劳累许久,依偎在晏云霆怀中睡意沉沉,却无意识环上他的脖颈,将脑袋凑在他颈窝里,浅浅地嗅了嗅乾元的信香,低声唤他,“元徽。” 晏云霆低头轻吻他鼻尖,裴婴肤色润白,他就像是在一池依兰花中泡了整夜,拂过他皮肉发丝的指尖似乎都带着一股浅淡的香气。 顺宁殿是皇后日常所居住的宫殿,燕晁爱妻之心天下皆知,这顺宁殿中的地砖无一不是由白玉铺成,其中镶嵌明珠,纹样为五瓣白莲,取自那步步生莲之意。如此穷工极丽,便可得知裴婴盛宠,后宫无人能及。 晏云霆将裴婴抱到床上,坐在床边理了理他鬓边乱发,又俯身落下一吻在他眉间痣上,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顺宁殿。 天子驾崩,三日后便是新皇登基,如今裴婴有孕不宜操劳,他却不得不多加照看,以免有心之人从中作梗。 裴婴在晏云霆离开后才悠悠睁了眼,他身上疲乏得紧,阖眼却总也睡不踏实。宋安留在顺宁殿里服侍,见他苏醒便上前搀扶。 裴婴顺势坐起身来,靠在床头轻抚平坦小腹,这个孩子得来不易,是他全部的筹码。只是用药催来的孩子还是有些不稳,有孕初期他身上就总是不舒坦,却是不像先前的那个孩子,乖顺的让人省心。 他眼里流淌着少见的温和,这让一旁的宋安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在这时上前提起此事。 幸而裴婴的柔软一面只展现了一瞬,方才他吹了夜风,低咳了一声后就看了眼站在旁边的宋安,漫不经心问了句,“都解决了?” 宋安小心翼翼地低声道,“虽然过程不太顺利,但好在有惊无险。” 裴婴慢悠悠地“嗯”了一声,尾音上扬,挑了眉尖似笑非笑地反问,“都已经是阶下囚了,燕旭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出来?” 宋安这颗心七上八下,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殿下您也知道,岭南......燕旭是行伍粗人,又是个乾元,才下狱不到片刻,岂能甘心赴死?” 他似乎回忆起来了刚才的血腥场面,白胖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厌恶,“四个人才勉强摁住他的手脚,灌下鸩酒时还生生咬断了一人的小指,派去的人怕死得不干净,又从牢房里寻了根麻绳,唉哟,现在那尸首和头颅就连着一层皮儿呢!” 裴婴呼吸一窒,仿佛在空气中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息,以及牢狱中的腐朽酸臭。他脸色白了白,试图将胸前翻涌的酸气平复下去,但最终还是弯腰伏在床边干呕起来。 “殿下!” 宋安大惊失色,小跑着上前就跪了下来,一手撩起裴婴垂落下来的长发,另一手在他后背轻拍。 裴婴面色痛苦,十指瑟瑟攥住衣襟颤抖,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他这几日都没有吃过一顿正经的饭,到了这会儿也只能吐出一滩酸水。他半晌才止住干呕,靠在床头上闭眼急喘。 裴婴唇色煞白,眉尖颤栗着拧在一起,右手死死摁住小腹,忽而向上挺腰发出了一声闷哼。 宋安见他五指深陷小腹之中,慌忙上前阻拦,“殿下!殿下不可!当心腹中皇嗣啊殿下!” 当年皇后小产之后胞宫受损,根本撑受不住外力伤害。 裴婴一惊,勉力克制自己不去继续揉按那脆弱的胞宫,只能改去攥着身下被褥,半晌才平缓了呼吸,只是脸色又难看了些许,隐隐透出几分青白。 宋安拿着锦帕小心擦拭他额头冷汗,俯下身去左右看看,顺宁殿中并无其他人,才压低声音急道,“殿下,还是召太医来看一看吧,如今您身子金贵,可是万万出不得差错,再说这皇嗣安危要紧呐!” 裴婴抬手示意他噤声,倚在床头呼吸浅弱,苍白五指轻轻覆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双唇张阖,若不靠近极难听清,“孤腹中胎儿如今不过一月有余,此事若让他人知晓,只怕后患无穷。” 宋安面露难色,“您这般瞒着将军,奴才只担心您自个儿撑不住啊。” 裴婴颇为狠厉地剜了他一眼,“这是陛下的子嗣,同他说些什么!” 宋安忙不迭低声称是。 裴婴从他手中接过茶盏,浅酌一口后轻舒了口气,垂下眼睫意味不明地低低叹息,“如今大事已成,留着他只能被人诟病,有些事......便瞒着他吧。” 宋安轻摇团扇,又压弯了腰凑近裴婴,“张太医遵从您的话,对外宣称龙嗣已有两个月,只是您如今怀胎不过一月,到时候这可如何......” 裴婴略有些愁恼地揉按鼻梁,半晌只道,“如今孤只求保全这个孩子,旁的哪顾得上细想。” 话说一半,裴婴忽然伸手握住了宋安的腕骨,宋安被他冰凉的掌心一激,背后汗毛登时竖了起来。 “殿下?” 裴婴肤色雪白,那双瞳仁黑润异常,他双唇回了几分血色,是一层浅淡的嫩粉。他食指在宋安手腕上敲了敲,眼底尚存了三分冷意,袖口还沾了几滴血迹,现下也干涸了,沉淀成一片暗红。 裴婴唇边笑意冷冽,在这暑日却看得宋安心底一寒,只听裴婴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说到那太医院院首张恪,这位老大人如今也七十有六了。宫中夜间昏暗,露重地滑,可要派人看紧了他,仔细着一不留神落到了湖中去。” 宋安身体一僵,随即更深地躬下身去,低低应道,“奴才遵旨。” 夜晚已经过去大半,蝉鸣在此时也偃旗息鼓,养德殿外的太清湖畔的落新妇如今开得正盛。可是不知为何,夜风已经停了,那岸边的落新妇忽然颤动一团,似乎有人深陷其中挣扎不止。 约摸过了一刻钟,花丛中才终于安静了下去,太清湖面泛开一圈圈涟漪,落新妇嫩粉的花瓣落了一池,同那靛青色的外衫一角一起沉入湖水中去。
第十章 燕旭之死 晏云霆提着一坛秋露白去了天牢,燕旭在受完三十廷杖后就被关押在此处,一朝天子一朝臣,岭南王为夺皇位从藩地千里迢迢赶回京城,如今却成了一介阶下囚,活得还不如宫里的下人。 晏云霆出身于武将世家,自祖辈起便随着大陈皇祖开疆扩土,大陈开国以来,更是平复西北祸乱,镇守北疆数十年太平。 他父亲晏叡平定西北,却死在北疆源贺郡的一场动乱之中,那时他生父钟归离有孕八月,在亲眼看着晏叡棺椁入土后,才被人发现他身下已是一滩血迹。 钟归离娩下一个男婴,取名云霆。幼子尚未满月,他便踏上了为夫寻仇的路途,在明心斩下仇人头颅之时,钟归离亦被一轮弯刀夺去了性命。 武帝怜惜晏家幼子,尚在襁褓之中便没了双亲,就将他接回宫中同皇子们养在一处。 武帝幼子燕昭自幼体弱多病,跟着太医院院首张恪习医,晏云霆幼时算是跟着燕晁和燕旭玩闹长大的。 燕晁自出生就被封为太子,他对晏云霆态度冷淡,不过是因为瞧不上对方的身份地位,吃穿用度却和自己相同,再加上武帝平日对晏云霆要比对两个亲子更加关心,更惹得他内心不悦。燕晁是太子,有些事自然不会拿到明面上说,落得个两厢都难堪的境地就不好了。 可燕旭不同,他性格顽劣,遇事急躁,晏云霆没少受他欺负。直到晏云霆探明了乾元身份,一柄明心又使得出神入化,燕旭这才不敢随便再去找他麻烦。 自从武帝驾崩,燕晁继位,晏云霆就被新帝打发去了北疆带兵,与这京城中的旧人才渐渐疏远了。只是燕旭如今下狱,将被剔除皇家身份,这等落差只怕他难以接受,晏云霆顾念当年情谊,就来到天牢之中探望他。 天牢阴暗潮湿,恶臭夹杂着血腥扑面而来,常人都难以忍受这种环境,晏云霆进入时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守卫见他过来忙抱拳行礼,一声“将军”还没叫出口便被晏云霆抬手打断了。 他示意让守卫退下,自己缓步进往天牢内间。燕旭身份与其他犯人不同,他是皇家血脉,自然不和别人关在一件牢房之中。天牢里有专门羁押皇室中人的牢房,比起别间也并无不同,不过是宽敞了一些罢了。 等到晏云霆站在那写明天字号的牢房门前时,看见的却是燕旭的尸体。手中酒坛坠地,秋露白湿了他的衣角,酒水混合着天牢里的味道,令人作呕。 牢房里恶臭扑鼻,黄绿色的污水滴答滴答落在燕旭的身上,他趴在那里,刚挨过三十廷杖的臀腿血肉模糊,里衣都已经和皮肉粘连在了一块。天牢阴暗潮湿,常年有老鼠臭虫爬行,此时一只约有成人手掌长的灰老鼠,正趴在燕旭身上,去啃他鲜红的嫩肉。 燕旭五官狰狞,似乎在死前经历了一番痛苦挣扎,嘴边是一滩黑红的淤血,他的嘴唇呈现出深紫色中毒状,脖颈上那根麻绳已经深深嵌进肉里,脑袋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歪在一旁。 燕旭生前何其风光,只是他如何会想到,自己竟然落得个如此下场。 晏云霆在沙场之中出生入死,看过多少人的尸首,比燕旭死相惨烈的更是没少见,他却在与燕旭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对视的时候,忽然觉得心底一寒,随即背后便被冷汗湿了一背。 燕旭死了。 武帝最恨铁不成钢的儿子,死在了监牢里。 晏云霆忽然握紧了腰间悬挂的明心,身体晃了晃,他抬手扶住了面前的木桩。惨白月光顺着天牢狭小的窗口投射进来,将燕旭的尸身照得青白一片,更显诡异。 这还用问吗,晏云霆狠狠抹了一把脸,没有裴婴的指使,如今这宫里上下,还有谁敢对燕旭下手! 他想起上次回京,燕晁已经重病卧床,裴婴宣他入宫,踏进了顺宁殿时晏云庭才发觉殿中宫人都被遣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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