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麾将军晏云霆在大庭广众之下抱拳单膝跪地,垂首沉声道:“如今陛下崩逝,岭南王图谋不轨已被伏诛,放眼朝堂之上,无人可担天子重任。殿下腹中乃是陛下龙嗣,便是大陈日后的君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臣斗胆提议,请殿下代为理政,直至皇子降生。” “荒谬!” 陈春瑞恨不得将那手杖在玉石砖上戳出个窟窿,今晚突遭衡变,他还未曾燕旭入狱之事中平缓下来,谁知晏云霆竟在此时说了这么一个荒唐至极的提议。 年逾七十的宰辅发须花白,不顾礼数便冲到了晏云霆面前,捶胸顿足地怒骂道,“晏元徽呀晏元徽,你尚在襁褓之中便被先帝抱到宫中抚养,同皇子们养在一处,先帝有何过错之处?你要将他的天下江山拱手让人!” 陈春瑞一指裴婴,咬牙恨声道:“裴婴此人阴毒狡诈,又是俞国余孽,大陈开国四百三十七年,还从未有过皇帝驾崩皇后登基的先例!你又岂能罔顾伦理纲常,拥护一个卑贱坤泽坐拥江山!” 裴婴懒懒打了一个哈欠,随手便把手中茶盏摔在了陈春瑞脚下,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补褂一角。 “宰辅大人当真迂腐,说得孤都有些乏了。” 裴婴抬手佯装擦去眼角泪痕,“是啊,从未有过坤泽为皇的先例。只有乾元才能出入朝堂,任凭孤空有满腹才华,只因是这坤泽之身,便要被禁【】锢在这深宫之中,依乾元为生,靠孕子固宠。” 他冷冷一笑,“可笑至极!” 裴婴冷脸站起身来,猛地一甩袖便缓步踏下阶梯,他步伐微顿,周身气势却不减。 陈春瑞见裴婴眉眼之间似有杀意,背后寒毛顿生,却梗着脖子强硬撑着一口气不肯退后,转眼间裴婴已站在了自己面前。 裴婴红唇一勾,却是笑意清浅,他伸出润白食指点点陈春瑞的左肩,笑意盈盈道,“这江山,也该轮到我等坤泽来落座了。” 陈春瑞举起手杖,颤颤巍巍指着裴婴,却是怒极反笑,“边陲弹丸之地的一个劳什子皇子,也敢肖想我大陈江山!” 他在裴婴愠怒的目光中大笑出声,“你裴婴!不配!” 没有人看见裴婴是何时抽出了晏云霆腰间的明心,直到陈春瑞血溅当场倒下去时,在场众人才模糊想起。 俞国皇子裴婴,自幼聪慧,师承俞国剑宗尉迟丰,吐千丈凌云之志气,若不是在十二岁上时分化为坤泽之身,只怕也是一个能上场杀敌的武将之才。 陈春瑞倒地身亡,脖颈之上唯有一条寸余长的的剑痕,却已伤及血脉,血尽而亡。 这厢裴婴甩落剑身血渍,随手将明心又抛给了晏云霆,他从宋安手中接过锦帕,擦拭掌心残血,垂眸不咸不淡开口,“明心重了些,孤拿着不趁手。” 晏云霆将明心收入剑鞘,勾唇轻笑,“待朝堂局势稳定,臣便去求尉迟丰,为殿下量身打造一柄和您心意的长剑。” 裴婴将手中锦帕丢在了陈春瑞的尸身上,眯眼哼笑道:“尉迟丰那个老东西还不知在何处游历,你若真能寻到孤这位老师,那孤可要重重赏你。” 晏云霆看清裴婴眼底笑意,便扬声谢恩,“那臣就先谢过殿下了。” 二人视若无人一般当众调情,在场朝臣谁不是玲珑心思,凭这几句话便已能猜出皇后与武将两厢勾结,而所为的,便只有这陈国江山了。 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再看裴婴,已由宋安搀扶着缓慢走到木塌边上重新坐下。他又恢复了方才那副懒散的模样,一身白衣未戴冠,及腰青丝不过由一根碧玉簪松松束在身后,清丽得宛如十七八的少年郎。 裴婴手指绞住自己发尾,垂眸低声点名,“霍康伯、赵永言、仰玉成......” 他足足念了十八个人的名字,在此期间未曾抬眼,被他点到姓名的朝臣皆是面如死灰,有些甚至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等到最后一个人名的尾音消失在养德殿内,裴婴才抬头撑腮懒怠开口,“如今这京城内,已尽在我裴婴的掌控之中。孤许你活,你才能活,孤命你死,你便得死。陈春瑞忤逆犯上,其门生及党羽一概降罪!” 话音刚落,将朝臣们团团围住的御林军便抽刀冲向人群,惨叫声、刀剑嗡鸣声、以及刀刃刺入皮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浓稠的鲜血溅上窗纸,烛火摇晃,将人死前的挣扎投映在铜镜里。被裴婴提及的十八人不过几息之间便被割去了头颅,整齐地摆放在各自的尸体旁,养德殿内到处都是飞溅的血沫和破碎的骨碴。 剩下的朝臣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两股战战,方才还站在自己身边的老友,下一刻便已身首异处,整整十八人的血,几乎将养德殿的汉白玉砖都覆盖了。 再看那裴婴,倚在木塌扶手上闭目养神,待耳畔声息皆停,他才悠悠睁眼,似笑非笑地开口威胁众人,“若众位爱卿还有异议,便亲自到地下,同先帝说去。真有些骨头硬的,也要想想家中妻儿,虎符已在孤的手中,若有人不服,即刻便有御林军踏破尔等府门!” 他漫不经心地整理身上白衣,“孤奉劝各位,一旦有人提议从燕氏旁支过继,那孤便杀尽燕氏乾元男儿!” 裴婴抬眸冷笑,“这燕氏江山,孤要定了!” 顿了顿,裴婴抬眸,已是眉眼弯弯,“还有谁有异议?” 他雪白广袖上溅满了点点血迹,像是盛开在雪地中的红梅。 要想登上这个位置的人,谁不是背负血债,晏云霆做不到的事情,裴婴做到了。 晏云霆摘下明心放到一旁,缓缓单膝跪地,半边膝头没入血水中,他抱拳低声开口,“臣晏云庭,参见陛下。” 过上片刻,便看见殿中之人三三两两跪地叩首,齐声山呼, “参见陛下——” 裴婴垂下眼帘望着晏云霆,半晌后勾起唇角,轻轻笑了。
第八章 曾经小产 裴婴乏了,之前在养德殿侍疾多日,方才又来了那么一场大戏,到了这个时辰,他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养德殿内的其余人等也都疲惫不堪,有些年纪大的老大人都得让身边同僚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稳了。 裴婴揉了揉鼻梁穴道,声音有些喑哑,“都已经这个时辰了,众位爱卿回府路上可要多加小心,孤派守卫送各位回去。至于孤今晚说过的话,各位还是要细细考量才是。” 他这话明面上说是护送,实则又与羁押有什么分别? 养德殿中的人渐渐都散了去,只留下了晏云庭一人,宋安极有眼色,招呼了其余宫人一同退了下去。 晏云霆抬脚上前,垂眼静静望着裴婴,从面上看不出喜怒,“为何不告诉我你怀孕了?” 裴婴靠在木塌上似在小憩,手轻轻搁在小腹上,指节纤细修长,半晌后才哑哑开口,“我怕说了,你会怪我。” 他略略睁开眼,晏云霆与他对视的那刹那竟愣了愣,裴婴肤色雪白,眼角晕开一抹艳红,隐隐还有一丝水汽。 裴婴坐起身来,拥住了晏云霆的腰,将脸贴了上去,“我与那燕晁并无情谊,只是孩儿何辜,元徽,我失去过一个孩子,受不住第二次了。” 晏云霆的五指穿过他沁凉的长发,最终缓缓弯下腰去,在他额头落下一吻。他坐在塌上,将裴婴抱在怀里,细细吻过他沾染依兰花香的鬓角,“我自然知道你的苦衷,这个孩子留下来于你有百利而无一弊,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你还从未告知过我,当年那个小产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裴婴十七岁时嫁给陈国天子,成为这宫墙中的第二个主子,入主中宫不过两月便传来喜讯,那是燕晁的嫡长子,全天下的目光都盯在了裴婴的肚子上。武帝子息凋零,膝下唯有三子,可堪大任的乾元也只有两人,所有人都盼望着裴皇后能诞下一位乾元皇子出来。 可是好景不长,皇后年少,有孕时身量未成,孕期未过半就需得卧床静养。那日裴婴在廊下观雨,顺宁殿中的一个洒扫宫女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琉璃盏,胎动受惊,皇后当即腹痛难忍,太医来时已经见了红。 饶是太医院费尽一生所学,却还是没能保住皇后腹中龙嗣,裴婴辗转挣扎了整整两日一夜,才娩下一个男婴。 孩子落地时便不会哭,撑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断了气,裴婴产程艰难,流了不知多少血,十七岁的少年几乎没了半条命,娩下孩儿后便昏睡过去。 燕晁失了期待已久的嫡长子,皇后又难产体虚,天子震怒,将顺宁宫上下一干宫人全部杖毙,为他的长子殉葬。裴婴苏醒那日听闻了腹中孩儿死讯,宫人惨叫声从院落中传了进来,惊跑了枝桠上栖息的寒鸦。 裴皇后将手覆在仍然微隆的小腹上,并没有表现得过于悲伤,只是垂下眼帘哑声喃喃一句,“罢了。” 之后五年,顺宁殿中再未传出喜讯,太医诊脉之后只是摇头叹道,皇后少年孕子,有孕中期便小产,损伤了宫体,以后怕是再难有孕了。 裴婴出事正值戎狄来犯,武帝发掘了晏云霆的武将才能,早在前几年就将他派到了边疆带兵领队,那年戎狄入侵陈国咸临郡,正是晏云霆率领七十万大军与其厮杀,他还险些折损在了战场上。 等到回京复命的时候,他才在宫宴上遥遥看了裴婴一眼,皇后盛装端坐于天子身旁,一身赤红牡丹纹绣长袍竟衬得他那张脸似雪一般的白。燕晁举杯为功臣敬酒,裴婴也浅浅抿了一口,酒水入腹时就变了脸色,拿了条绢帕挡在唇边低低咳了起来。 晏云霆听身边已有几分醉意的同僚唏嘘,说皇后小产之后身心皆伤,至今还得日日吃药。 裴婴起身向燕晁告罪,只说身体不适,怕是要提前离席。燕晁正和一个少将军谈得兴起,闻言并未回头,摆了摆手便让裴婴退下。 皇后离场,晏云霆看着裴婴越发瘦削的身影心如绞痛,他随意找了个借口偷偷溜出宴席,在前往顺宁殿的路上拦住了裴婴。 那年裴婴腿脚无恙,他走得快,便一头撞进了晏云霆炽热的胸膛里,皇后一句“放肆”还未说出口,他便被一双浸染了沙场血腥的唇瓣吻住了。 晏云霆挟着陈国的皇后去了僻静之处,裴婴攥着他的衣襟咬牙垂泪,“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 这是他丧子以来第一次落泪,却是在晏云霆面前,晏云霆望着他原本该如他身上那件牡丹花外衫一般娇艳的唇,如今却一片惨白,月色映在裴婴眼中,亮得惊人。 他伏在晏云霆怀里握拳砸他肩膀,哽咽着诉说他的痛楚,“我的孩子......我还未见过他!” 裴婴抬手抚摸晏云霆侧脸,他含着泪,美得令人心惊,他眼里有急有哀,似乎有话迫切想要告诉晏云霆,最终也只是默默吞咽了回去。 他只是哀哀看着晏云霆,反复地说着一句话,“是个男孩,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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