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回思绪,见忠勇侯默不作声,沈先弯下腰瞅着他爹。 “爹,你咋不问问我是谁?” 都不好奇,他还怎么往下说? “谁啊?” 幸好忠勇侯还是给面子的。 “苍泠,”沈先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别看他是个卖书的,那一身的轻功,我敢说这辈子就没见几个。” 兴奋得像是夸自己?忠勇侯直起身,目光在儿子难掩喜悦与激动的眼眉停留。 “才几岁就敢言这辈子?”忠勇侯瞪了他一眼,“是从你马蹄下救了孩子的那人吗?” 若是那人,他有印象。 沈先蓦地睁大了眼睛:“爹也知道苍泠?” “听副将提过,要不是那人,你现在应该在三司衙门等候发落。” 兜头一盆冷水,沈先悻悻然往后靠去,挠了挠鬓角。 “最近老往外跑,今天据厨房说你还拿了酒菜,”不用细想,忠勇侯也明白,“原来是去找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寻思着父亲的话,沈先仔细一想,也对。 “怎么,他想参军?” 少年之间如何熟识,忠勇侯不好奇,照沈先的性格无非吃喝玩乐,称兄道弟。疑问的是,那个卖书郎为何想到要参军? 要知道,参军可不如卖书安然无恙,长命百岁。 “嗯,苍泠想参军。所以托我特来向父亲求一个机会。” 沈先的这话,忠勇侯听不懂。 “正是募兵之际,但凡诚心诚意、无畏无惧者皆可去报名,自会有人安排。” 脑袋系裤腰带上的参军,被他爹道出了上香拜佛的虔诚。 “苍泠没有户帖。” 忠勇侯不以为意:“没有户帖者也大有人在,诸如难民、流民,会有人去查实。” “这要查到何时?能在大军离京前给到结果?”沈先不是随口胡说。 沈家军此次回来,确是最多半年就要离京,再一去又不知多少年月。 忠勇侯默了默,“快则数月,慢则一年半载。”这也是他曾经所顾虑的。 一场仗连着一场,即使再精锐的军队也耗不起。如今伤兵老兵也都硬扛着上战场,不但起不到作用,还连累他们白白丢了性命。 沈家军严格的治军,与枢密院的插手,在急需兵力的情况下,反而成了累赘。 可,又有谁不害怕军中混入敌方奸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忠勇侯府、沈家军担不起这个罪责,枢密院不会冒险担责。 情势迫人,又逼得人不敢往前一步,提出质疑,或是担起责任。 “爹,儿子愿给苍泠作保。” 历经世事险阻的脸上,恍惚了一下。忠勇侯有一刹那,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上了年纪?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作保,替身份不明者作保?他们不过才认识没多久。他想骂儿子一声“莫要糊涂,亦莫要胡闹”。 沈先却不知自己的话能令他爹的内心云卷翻涌。 重重地点头,答曰:“知道。” “沈先,”忠勇侯目露警告,“慎言。” “爹,慎言儿子不会。” 直接堵了他爹的话,无视他爹捏紧的拳头,沈先嘻笑着拿过放白子的棋罐。 右手执棋,在左下角的星位落子,“将军善谋,兵士有勇。我既不是将也还未成为兵,”他抬手,目光炯炯,“我只知道苍泠是我的朋友。把他当做朋友,就不能有怀疑,也不该去怀疑。” 忠勇侯一语不发,隐忍的拳头缓缓松开。 “爹,你见过我的朋友吗?啊,对了,娘见过,娘跟您应该也说了不少吧?”沈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院子里那些鸟明天我就差人给他们送回去,还有床底下的蛐蛐。” 东拉西扯,词不达意,忠勇侯一眼不错地看着他。 妻子提过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好几个都是打小就认识,无一例外吃喝享乐不思进取。可就是他们这一群孩子,才使得陛下对他们背后的世家少了一分顾忌。 他们偶尔闹事,经常惹事,但又不大不小没个说法。还不如沈先这次当街策马差点闯下的祸大。 该感谢的是那个青衣少年。 “苍泠不一样。大易一十三年,他的亲人葬在了漠北。” 沈先神情未变,忠勇侯却是明白了。 “爹,我愿以自己的性命去信他。” 忠勇侯亦恢复了镇定,一针见血地指出:“也可能,是在博取你的同情。” 谁料,沈先竟点了点头。 “我还是信他。” “为何?” “只有心狠手辣之人才会恶毒地诅咒自己的亲人,苍泠不是。”而苍泠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痛苦,所以他才会坚持,“苍泠是一个只会诅咒朱门酒肉的人。” 嘲讽又刻薄。 “我希望你不会后悔。” 误将仇人当亲人,误将敌人当朋友,忠勇侯见得太多,也经历过太多。他不希望看到儿子眼里的失望,甚至是,绝望。 “不后悔。” 年轻的脸庞绽放着奕奕光彩,眼眸里仿佛有星辰。 “幸好……” 忠勇侯觉得欣慰,幸好自己的儿子没有真的长成纨绔子。 “爹,你说啥?” 突然护卫闪身进来,朝着忠勇侯一作揖,又忙不迭示意沈先跟他走。 俩人匆忙告退,才踏出书房,护卫悄声对沈先耳语:“夫人发现少了两本书。” 沈先奇怪地看他:“不就两本书?” “我听见夫人说那两本古籍是孤本,是,”护卫左右看了看,“是夫人特地寻来,等着侯爷回来送给侯爷的,礼物。” 沈先才张嘴,就听得一声怒吼由远及近。 “沈先,是不是又是你干的?把我的书还回来。” 沈先与护卫面面相觑,然后—— “跑啊。” 书房内,忠勇侯看着儿子最后落下的白子,苦笑着摇头。 “纨绔子。” 却让黑子输了无法挽回的半目。
第6章 苍泠 东城郊外,青衣如旧。 河堤旁,成排的柳树抽/出万千丝绦,眺目远望,与那青衣渐分不清彼此。 “苍泠。” 拂去飘絮,他抬头望向来人,却对上咴咴叫的枣红大马。 似认出眼前就是曾经拦它前行大道之人,枣红马前蹄撅起,鬃毛飞扬,然后后脑勺挨上了一巴掌。 白衣少年粲然一笑,翻身下马,衣袂翩跹。 “你来得可真早。” 当真是,陌上谁家年少,鲜衣怒马此时。 苍泠哂笑:“比不得世子。” 约定的辰时,现在不过卯时刚过。他睡不着,他,也睡不着吗? “嘿,我睡不着。” 视线撇向河堤,苍泠抿直了唇角。 将缰绳丢给护卫,沈先来到他身旁,波光粼粼,太阳正一点一点爬上水面。 手掌自然地搭上他的肩头,“你也睡不着吗?” 晨风卷起一簇簇的飞絮,青衣似动未动。 看了看落空的手,装模作样地背往身后,沈先讪讪开口:“没想到,彻夜不眠的人还挺多。” 他指的是军营门口长长的队伍。苍泠来时也注意到了,起先不过多瞧了两眼。 单薄孱弱的少年,体格魁梧的青壮年,其中还有几位容光焕发,一看就是练家子的老者——当余光瞥见庄稼汉打扮的四个青壮年脚下,他收回了目光。 一只飞鸟擦着河面低空掠过,脚爪勾起微微波澜。 “沈先。” “嗯?” “此番,多谢。” 讶异一闪而过,白皙的面皮浮现浅浅的绯色,“别突然这么说,”背在身后的手有些不知所措,“怪、怪吓人的。” 苍泠:……他就不该谢。 “何况,一年半载内不可擢升,到时你别觉得委屈才好。”昨天都与他说了,好的坏的,清清楚楚。 “不委屈。” 在枢密院核实身份前,即使立了功,嘉赏会有,但不可擢升。于苍泠而言,可谓好坏掺半。 若不是那边催得急,他也不至于棋行险招。也是昨夜,他已吩咐黑影通知兄长,尽快下决定,以免夜长梦多。 其实换做以往,一年,甚至再长他都等得起。前提是,没有沈先。 “委屈可同我说,他们好歹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对吧?” 明明想宽慰他,话说到后面自己倒显得不自信。 苍泠哑然失笑。 “诶,”沈先要面子,仍在找补,“虽说军令如山,再怎样,忠勇侯是我爹。” “听说,忠勇侯刚正不阿。” 苍泠不是存心泼冷水,尤其沈先还是为了自己。可,怕是忠勇侯已经对自己起疑,往后的每一步如履薄冰,他不能再生意外。 “岂止刚正不阿,”提起忠勇侯,方才鼓足的气势蓦地一泻千里,沈先撇了嘴,“简直是铁面无私,集天地浩然正气于一身。亲儿子,打的时候也没见手软一分。” 所以,他前面那些狐假虎威的话,全是空谈?抬了抬眉,苍泠觉着自己是白顾虑了。 “苍泠。” 发现做不了狐狸的沈先,神情落寞。 “讲。” “哪天忠勇侯要给我上军棍,你得帮我,不能见死不救。” 这算,先为自己找后路?只是,话说得,大言不惭,心虚却气壮。 他们的身后,长长的队伍开始躁动,枢密院的官员已经到场。 苍泠转身,抬脚欲行,被人扯住了衣袖。 乌黑的眼珠圆溜溜,不像狐狸,像狗,正等着他点头。 略一沉吟,苍泠回道:“军令如山。” “诶?你?” 还有,“他是你爹。” ……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沈先,一脸愁容地望了会高高悬空的太阳,随后转身,去追那个“见死不救”的卖书郎。 卖书郎去了队伍最后面,他犹豫了下,也跟了过去。 “为何要排队?”附在他耳侧,压低了嗓音。 苍泠一掌抵住靠近的脑门,翻了个白眼:“你也没说不用排队。” “呃,那不……”沈先正要说不排了,忽然目光被前方吸引,“你见过种地的人站成那样吗?” 他也发现了那四个古怪的庄稼汉。有趣的是,苍泠竟不觉得意外,好像早料到一样? 不过,做戏要做全。循着他所指的方向,顺便推开光洁的脑门,苍泠本想装作不知情—— 下一瞬,琥珀色的瞳孔骤然一缩。 或许他该提醒沈先。 “苍泠啊,本世子为何要同他们一样也排队?本世子不愿意排队,哪有让本世子排队的道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突然,沈先毫无预兆地扯开了嗓子。一口一个“本世子”矫情又刺耳,间或扭捏的身体自然顺畅,英俊的脸蛋上尽显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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