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已坐满了客人,搂着相熟的倌人或唱曲儿,或调笑,声音传出很远。 王妈妈一身起花八团倭缎,头上照旧别一朵盛开的牡丹,出现在大堂,身后跟着阿四,三下银铃声响起,舞乐声止,所有人顿时把目光转向她。 王妈妈朗声道:“在座的各位爷都是南风馆的熟客了,大家也都知道,我们南风馆的招牌一向是最有保障的,倌人们样样出众,依着各位爷的喜好,保管让您乐不思蜀,今儿日子特别,来了一个新的货色,各位掌眼,”抬手击了三掌,“媚璃倌人。” 话音一落,几十双眼睛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鲜嫩的人儿款款走出,上身水红绫子薄袄,青缎坎肩儿,一双小脚随着步伐堪堪露出玉色绸袜,鸢尾花的丹蔻绚烂夺目。 李静训盯着那人仔细瞧了许久,“春喜?” 细细看去,这人跟自己那时见到的样子全然不同了,灰灰黑黑的面容俱已不见,乍眼一看,定会误认为是哪个少爷养的宠姬。 王妈妈冷眼旁观了座下的反应,男人们的欲望都赤裸裸写在脸上,暗自得意了几分。 台下一位姓马的公子平素最爱新鲜逗趣儿的,此刻正喝得微醺,掀被子一样掀开怀中的倌人,凑近来细细打量了一番,“多少钱?” 王妈妈手指动了动,没有开口。 一旁的秦老板笑嘻嘻的站起来,道:“莫急,按南风馆的规矩,头一夜的过身礼是叫价,大家一个一个来,走完一轮以后,还得看倌人自己的心意,挑中了才是你的。” 王妈妈赞许的点点头,道:“不错,咱们媚璃的低价是一千两。” 马公子立刻脱口而出:“两千两。” 接着有人报,“两千五百两。” “两千八百两” 秦老板一旁的随从报出:“三千两。” …… 李静训站在折枝身边,倚靠着廊柱,对堂内热火朝天的一幕兴趣寥寥,只转过脸对折枝说道:“你们从前也是如此吗?” 折枝以袖掩唇,微微一笑,道:“每个倌人都要经历的,往后能不能红,就看今晚了。” 李静训看着他,“这样的日子,你开心吗?” 折枝低头摆弄着袖子,说:“没什么开不开心的,父母生养我一场,我若不管家人,岂不是连人都不配了?” 李静训不语。 这头正说着,那边蓦地爆发出一阵起哄,王妈妈笑逐颜开,高声道:“现在有三位爷出价相当,秦老板,马公子,陈员外都是在八千两上下,依着规矩,这美人就归三位爷的其中一位了,去吧!媚璃。” 媚璃心里谨记调教的时候所教的一切,身段要扭捏,腰肢盈柔,含羞带臊的莲步轻移,暗暗扫了一眼三人,心里想着方才报出的最高价,正待开口,疏尔一个人站出,朗声道:“一万两。” 人群骚动,交头接耳。 一旁观看的折枝也吃了一惊,循声而看,那人正是前不久要买下李静训头一夜的伍公子,心中有几分打鼓,这个价格可追赶风月平日出场的一次了,家财实力不可谓不雄厚,暗自把李静训挤到柱子后面去。 王妈妈心里已经乐不可支了,她最平时最恨风月那副高傲的脸孔,现在终于出了个劲敌,看来离一手把控的日子不远了。 一万两,自己的初夜拍出这样的价格,听说南风馆的清倌人过身价鲜有这么高的,媚璃不免有几分得意,朝王妈妈使了个眼色,芳心暗许。 王妈妈立刻道:“一万两,在座的可有再叫的,若是没有,今儿就恭喜伍公子了。” 在座的倌人心思各异,有人羡慕,有人酸楚,有人感叹到底是年轻,处子之身就是不一样。 这边,小月儿正慢条斯理的用红穗子穿那媚璃的新木牌,给阿四怒吼了一声,赶忙飞快的打个结,红绸子都来不及遮盖,便急急端了过来,媚璃拿起新木牌,眼中有几分嫌恶,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只得深情款款的走向伍公子。 头一夜的倌人把自己的新木牌交到心仪的恩客手上,这第一笔就算是成交了。 “吵什么吵?都吵到少爷了,”楼上蓦地响起一声大吼。 王妈妈怒目而视,见竟是小山下来了,今晚的宴席开了许久,风月一直躲着,这会儿总算露了面,新人胜旧人,自己培植的人一亮相就拍价不斐,今后看风月还怎么耀武扬威。便刻意放缓了语调,道:“我们媚璃今儿大喜,这就跟伍公子洞房花烛。” 堂下却无人看她,所有人的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小山后面的那个身影。 就像是一朵云,施施然飘下,湖蓝色衣袍,墨发散在腰间。 那张脸男女的部分结合的恰到好处,宛若神明。 神明只是垂眼看世人,世人便被勾走了魂。 “你就是伍世友?花八百两银子买了我擦香汗的丝帕?” 伍公子手里的红穗瓒珠木牌咚的一声摔落成两半。他虽然曾经也见过风月,但只在达官贵人的宴席之上欣赏过风月的琴艺,偶尔也在尚书府的马车上遥遥一望,只觉得对方一颦一笑直勾了他的心去,思之不得,辗转反侧。 眼下佳人在前。 风月伸出一个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带起一对眼珠子跟着左右乱转,藏不住的痴相。 朱唇轻启,吐气幽兰,道:“帕子算什么,十条百条我也有,伍公子可去我房里观赏?”说着,手指划过鼻尖、脖颈,直到胸前的衣襟,用力一拉,那人便站立不稳,扑了过来。 伍公子醉兴上头,胡乱抓出一大把银子撒下去,进而打横抱起风月,就往楼上去。堂下的人都欢呼一片,推搡着争相去抢地上的钱,高声喊着:“多谢伍爷”,“恭喜伍爷抱得美人”…… 风月手指勾住衣襟,状似不经意的问:“是我美?还是媚璃美呢?” 伍公子现下美人在怀,嗅得美人的气息,骨头都酥了,“当然是你美咯!天上的仙子都比不上你。” 媚璃几欲攥碎了指甲,眼底隐隐含着不甘。 王妈妈眼看着张罗这么一场大戏没捞着好,反给人家做了嫁衣,恶狠狠地瞪了媚璃一眼。 台下的人仍在哄抢地上的银钱,伍公子撒下的那一堆连个铜串都没有,尽是银元子。 俯身跪地的人群里,却有一人始终安安静静的,没半点欲念,看起来鹤立鸡群。他可以为了填饱肚子付出必要的努力,但这里面不包括尊严,其实,在他看来那里面的每个人都不必在温饱上挣扎,不必流落街头,更无需要收葬的家人。 但他们的眼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为了几粒散碎银子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将这场狂欢推向高潮。 李静训站在离人群很远的地方,但他没有注意到,一双暮色的眼睛正在死死的盯着他。 第二天天还未亮,晨曦笼罩在一片薄雾下,李静训和十几个跑堂一起窝在大通铺上,他睡不好,夜里总是惊醒,常常梦见乾元殿那场冲天大火,将一切焚烧殆尽,忽然一双大手将他捉了从被窝里拖出来,摔了个狗啃泥。 小山叉着腰,粗声粗气的喊道:“猪猡,起来,还躺着不动,从今天起,给少爷烧洗澡水的活就是你来干,跟小月儿学着点,干不好,扔你回柴房去,”说完,转身踏步走了。 李静训被突如其来的一遭吓出了冷汗,想不通自己是哪里惹到了风月,身后的十几双眼睛也是互相打量,暗自揣测,只得起身三下两下穿好衣服,往后厨跑去,此刻小月儿已经等候多时了,见他来了,便将一个葫芦水瓢交予他了,道:“沐浴的水得是井里现打出来,掺在锅里以后得烧得滚起来,风月少爷喜欢水烫一点,要六分热水,四分凉水,兑好以后,还要洒上玫瑰花瓣,准备好香脂……”兀自说了一大堆,也不知这呆头呆脑的小傻子听进去了没有,抓了抓头,又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让你来烧水,嗯……总之,你注意着分寸,风月少爷可是馆里的台柱子,王妈妈都要给几分面子的。” 李静训只好卷了袖子,露出细白的胳膊,提起个水桶,去井里打水。 他身形瘦小,用尽全身力气才打上来半桶,摇摇晃晃的掺在锅炉里,如此反复十余次,才勉强凑满了一锅炉。 顾不上休息,他不会生火,只隐隐记得小时候调皮钻到御膳房去玩,尚食太监腰上围一块布,在锅炉底下烧火,偶尔添上几块柴。 可火是从哪儿来的呢? 火?乾元殿的火…… 恍惚间脑中画面突然闪回,李静训额头冷汗岑岑,牙齿不住的哆嗦。 忽然,脑袋给人用力一拍,小山在身后怒吼道:“蠢货,让你烧水怎么弄这么半天,少爷都起了,”又打量了一番,掏出火折子点燃木屑花,鼓起腮帮子吹了两下,丢进了灶台,渐渐的火势烧了起来,又往里面添了几根柴,不一会儿,里面就滋滋的冒出火星。 做完这些,小山对着李静训露出个轻蔑的眼神,将火折盖了帽放回衣兜里,“小少爷跟我们这些粗人就是不一样,身娇肉贵,你要是再不快点,小心连饭都没得吃。” ---- 从今天开始每周二、四、六一更。
第8章 日上三竿风露消,南风馆的跑堂刘柱子打了个哈欠,抹布搭在肩上,正收拾昨晚的狼藉,蓦地见一少年双手拎着桶热水从后院跑出来直往楼上走,一路摇摇晃晃洒了不少,刘柱子悄悄跟着,看他进了三楼最里面的房间。 那是风月的浴房。 不一会儿又跑出来,咚咚地下楼,接着又提了一桶,周而复始。 刘柱子知道平时都是小月儿凑在跟前讨好,跑跑颠颠的事都是他在做,骤然换了个人,也不知是福是祸。 很快,楼上传出瓷器砸碎的声响,风月发了大火,“怎么这么慢?好半天了,连沐浴的水都还没备好,是要我在这儿干等吗 ?小少爷,”最后三个字被刻意拉长了音调。 李静训天不亮就被拖起来烧水,肚子里空落落的,四肢无力,强撑着打水,干重活,只走了几趟,手被磨出了水泡,他忍耐着继续提,水泡破了皮,手心里湿漉漉的。 风月莆一进来就看见只有一半水的浴桶,当即砸了桌上的茶杯,动了肝火。 李静训头皮绷地紧紧的,十七岁的少年,刚填饱肚子没两天,身形瘦削,在风月面前显得像小鸡仔似的。 风月见他不说话,倾身上前,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李静训能闻到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梨香。 风月嗤笑道:“怎么,给人骂两句就受不住了?您还以为您是那锦衣玉食贵公子呢!不屑与我们这些娼妓为伍,那伺候娼妓的又算什么呢?” 如此侮辱之言,李静训身躯一震,当初他二皇兄弑君篡位,几个兄弟中只有他侥幸在大火中逃出生天,流落民间受尽了生活的苦,后来走投无路把自己卖了厚葬李巍,也是埋葬了他人世间最后一个亲人,从此只有平民李静训,再无八皇子李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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