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嗯”了一声:“很久了。” 安远侯是个典型的南靖武将,粗中有细细中有粗,性情豪迈心思也不失缜密。 有勇不能无谋,这才是能被萧相重用,派到太子身边的武官。 安远侯把握着分寸,笑道:“谁不是呢。老夫上次见到圣上还是去年万寿节的时候,也不知圣上如何保养的,看上去还和十几年前差不多。” 容棠轻一莞尔,周身的清冷随之消退了几分:“如此,甚好。” 这日,魏枕风亲眼看见容棠,安远侯等人进了赵眠的书房,一待就是半日。时间之久,绝不是平日里的请安闲聊。 魏枕风盯着那一扇紧闭的房门,心不在焉地品着只有南靖权贵可以享受的点春枝。 这帮南靖人,又在密谋什么阴谋诡计,还不让他知道。 一直到傍晚时分,赵眠书房的门才被再次打开,沈不辞从里面走了出来,对魏枕风道:“王爷,殿下有请。” 魏枕风微哂:“终于想起我了?” 他走进书房,一眼就看到了桌案上他用来交换雌雄双蛊解药的顾如璋之印。赵眠端坐在桌案后,群臣环绕,富贵骄人。 在外人面前,魏枕风很给面子地行了个平礼:“殿下。” 赵眠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孤今日邀王爷前来,是要告诉王爷,孤打算用顾如璋之印,引出潜伏在东陵的西夏余孽,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有关西夏遗宝的线索。” 魏枕风问:“殿下打算怎么做。” 让一国太子详细说明情况未免有失身份。周怀让不在,沈不辞自觉上岗,成为了太子殿下临时的嘴替:“京都有一名叫‘兰月厢’的教坊司。” 魏枕风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只好自己开口问:“然后呢?” 沈不辞继续道:“兰月厢乃京都权贵汇聚之地。” “……再然后?” “若有奇珍异宝想要出售者,可交予兰月厢,供宾客共赏之,再由兰月厢主持竞价出售,价高者得。” 魏枕风怎么想都觉得这只是一招再简单不过的引蛇出洞之计,周怀让都不会上当,遑论是潜伏在东陵的皇城司。 他委婉道:“殿下,您不觉得这鱼钩太直了么?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北渊设下的陷阱,谁跳谁蠢。” “对,”赵眠道,“所以王爷无须隐藏身份,大可亲至兰月厢,并且要让大家知道,王爷就是北渊小王爷。嚣张狂妄,不可一世,越引人注目越好。” 魏枕风隐隐明白了赵眠的意思,缓声道:“莫非殿下的鱼钩,钓的就是‘蠢人’?” “不错。再直的钩,也会有饿死的鱼抢饵,顾烧灯明白这个道理。”赵眠微微一笑,“且他身为顾家最后的一员,不可能不想拿回叔叔的‘遗物’,就看他怎么拿了。” 魏枕风笑道:“殿下放心,本王最擅长的便是演戏。我都怀疑我上辈子就是个戏子。” 赵眠想起魏枕风的杀鱼炫技,真心实意地说:“不用怀疑,你就是。” 每月十二,是兰月厢最为热闹的一日。 这一日,京都有钱有闲的高门子弟相聚在兰月厢,品品美酒,看看美人,赏赏珍宝。即便是在南靖大军压境东陵边境的这段日子,兰月厢依旧像一座不夜小城,仿佛要向世人昭示东陵国都一如既往的繁华。 这偌大的京都城,要说谁的身份最为尊贵,自然是当朝垂帘听政的陆太后。可惜陆太后的出生并不好,他是个父母早亡的孤儿,因天生一副好样貌被陆家收养,成为了陆家的义子。 也有人说,陆太后并非是收养的义子,而是当时陆家家主的私生子。后来,陆妄越长越像一个能祸国殃民的蓝颜祸水,陆家家主便将其献给了当时偏好男风的先帝。 至于陆妄是如何从一个深宫男宠一步步成为东陵之主的,世上没几个活人知道。但大家都知道,陆太后掌握实权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灭了陆氏一族满门。 京都百年望族陆氏,一夜之间化为虚无。陆家数百口人,无论男女老少,皆惨死于陆妄之手。 太后没有母家,天子也未大婚,朝廷内外无外戚一说,所以东陵最为尊贵的依然是皇家谢氏。即便陵少帝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帝王,却也是货真价实的九五之尊。在京都城,只要是姓谢,多多少少都和皇家沾一点亲。 谢良安便是其中之一。 谢良安今年二十有八,论辈分,他算是陵少帝的堂叔。他的父亲有郡王的爵位,他身为独子,大小也是个世子,生得一副称得上风流俊俏的模样,又深谙风月之道,是个花丛老手,颇受兰月厢娘子们的欢迎。 往日谢良安来兰月厢,十次里至少有七次能坐上顶楼最好的那间雅间。可今日,他却被教坊司掌事的张娘子告知雅间已被一位贵客预订走了。 谢良安也不生气,笑着打趣:“还有谁的身份能比本世子更得娘子青睐——总不能是我父王来了罢?” 张娘子嫣然一笑:“世子待会看了便知。” 张娘子带着谢良安来到顶楼的另一间雅间,刚好就在那位神秘贵客的对面。谢良安不由地朝对面多看了几眼,无奈对面始终关着门,他只能看到两个看门的护卫。 谢良安只好先作罢。他问张娘子:“今日有什么值得稀罕的宝贝,娘子可否提前说与本世子听听?” 张娘子为谢良安沏了一盏茶,还是那一句话:“世子待会看了便知。” 谢良安接过茶盏时,顺势握住了佳人的纤纤玉手,笑道:“娘子若无旁的事,不如留下来陪陪我?” 张娘子欠了欠身,道:“但凭世子吩咐。” 正值寒冬腊月,兰月厢内却是温暖如春。雅间里烧着取暖的炭盆,茶水一直在炭火上温着,瓜果蜜饯也能烤着来吃。 台下,教坊司的头牌娘子在一片花团锦簇间独自抚琴,琴声潺潺流动,极是扣人心弦。 一曲毕,教坊司内灯火大亮,头牌娘子抱琴而退,台上被摆上了桌案。随着一阵清脆的铃音,一位身段婀娜的娘子拿着一个精致的锦盒走到台前,另一位年龄稍长的姑姑打开锦盒,道:“金玉双龙戏珠手镯一对——” “西夏古瑶琴一张——” “银叶玉石盆景一方——” …… 几样珍品看下来,都是些常见的俗物,谢良安看得心不在焉,和相伴的佳人调起情来。 情意渐浓时,张娘子忽然从谢良安怀里坐了起来。谢良安低头问她:“怎么了?” 张娘子用手中团扇点了点对面:“世子瞧。” 谢良安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对面的雅间终于开了门,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年凭栏而坐,单手支着下巴,目光下敛地看着戏台,长睫扫下,左右两眼眼下正中间分别有一颗泪痣。 在少年身边站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公子,同样的气度不凡,容貌秀美,但和少年相比还是差了两分。 一时之间,谢良安竟看得有些呆愣。 枉他自诩风流倜傥,见少年的第一眼,也生出了一些自惭形秽之感。 谢良安不禁惊叹:“这是谁家的少年郎,生得如此……” 他话未问完,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十七八岁的年纪,眼下一双对称双泪痣,除了北渊小王爷还能有谁。 如此容貌气度,再加上少年身上的种种传闻,谢良安脑海中立即冒出了八个字——天之骄子,举世无双。 张娘子唤了他几声,谢良安才缓过神来,道:“在他身边的,想必就是南靖的萧觉萧大人了。” 谢良安之前虽未见过北渊和南靖的使臣,但也听说过北渊小王爷和萧大人不同寻常的关系。 至于有多不同寻常,反正就是那种一起中了雌雄双蛊没有解药还能活下来的关系。 张娘子摇着团扇道:“这位萧大人,应当是易过容的。” 谢良安奇道:“你如何知道?” 张娘子笑道:“妾身自小在教坊司长大,什么人没见过?萧大人的容貌和他的身段不相匹啊。依妾身之见,萧大人原本的容貌或许并不逊色于小王爷。” 不仅是他们,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顶层少年的身影。京都名门权贵互相之间大多认识,冷不丁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俊美面孔,谁能忍住不去打听。 这一打听,全场哗然。 “这便是北渊小王爷?不对啊,不是说他相貌丑陋,能令小儿啼哭么。” “一个邻国的年轻王爷,居然能在我东陵京都横着走,还把诸多世家公子比了下去,着实可悲可叹!” “你在烟花之地叹个屁,真觉得可悲不如纹上‘精忠报国’四字镇守边疆去。” “哎,你怎么说话的这是,要去你怎么不去?” 好巧不巧,掌事姑姑在这时又打开了一个较小的锦盒,随后高声道:“西夏末代首辅,顾如璋之印。” 此话一出,教坊司整整三层楼,登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仰起了头,目光汇聚在邻国的少年王爷身上。 谢良安亦是大惊失色,对着张娘子悄声道:“这顾如璋之印,可是小王爷的东西?” 张娘子用团扇掩着唇道:“除了他,还能是谁。” “如此重要的东西,他为何堂而皇之地展示在众人眼前……”谢良安灵机一动,“莫非,他是想要引蛇出洞?” 张娘子虽说是女流之辈,但在这兰月厢,最不缺的就是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的情报消息。她在其中浸淫许久,有些事情也能插得上不少话:“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谢良安不解:“可是这个圈套太过明显了,那些西夏人会上当吗?” 张娘子笑道:“或许小王爷只是想告诉世人,顾太傅之印就在他手上,有人想抢,他随时奉陪呢。” 谢良安看着张娘子从容淡定的面容,心道在他东陵,一个烟花女子居然比满场的世家子弟有见识得多,何其哀哉。 倘若他们谢家也有一位北恒王殿下,东陵还会屈居三国之末么。 思及此,谢良安情不自禁地看向北渊小王爷。 无意中,他发现那位萧觉萧大人站得离炭火太近,冒着热气的陶壶距离萧大人的手背只有一步之遥。 看着萧大人如玉的肤色,谢良安怜香惜玉的老毛病又犯了。若萧大人的手背真被烫伤,留下什么疤痕也太可惜了。 好在站在萧大人身后的护卫似乎也发现了这点,正要上前提醒,却被旁人抢先了一步。 但见小王爷抬起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搂过萧大人的腰,带着他稍稍远离陶壶,目光却没看着萧大人,从始至终都在楼下的戏台上。 这种漫不经心的风流之感让谢良安为之一愣,一时之间分不清小王爷此时此刻是在干正事,还是在纨绔玩乐。 在一片寂静中,掌事姑姑再次开口:“西夏末代首辅,顾如璋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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